雲實和知風知道, 太子殿下的眼睛能治好與否,全在這位顧神醫,二人也不支巴了, 應了一聲快速跑向門口。
神醫伯伯來了, 哥哥的眼睛有救了!
一看到門口那個上了年紀, 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家,柒柒的眼睛就蹭地一亮, 朝著自家門口站著的慕羽崢, 大聲說:“哥哥,我去看看。”
等慕羽崢點頭, 她便也跟著朝大門口跑, 跑到近前, 從一口一個伯父熱情寒暄的雲實和知風中間擠上前。
“伯伯好。”柒柒甜甜地喊了句,踮著腳尖去接顧神醫手裏的包袱, 乖巧又殷勤:“伯伯,我來幫您拿包袱吧。”
顧神醫是周四郎周錦林的嶽父,出發之前, 早已在太尉府把太子殿下這邊的情形了解清楚, 自然也知道這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是誰,但他不能暴露, 得陪著大家夥一起演戲。
他和善地笑著,把肩上背著的包袱遞到雲實手裏, 伸手摸了摸柒柒的頭:“這包袱重,你拿不動,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柒柒伸手, 費勁巴拉地扶著他的胳膊往裏走:“伯伯, 我住隔壁東院的, 您有空來我家坐啊。”
柒柒真想立馬就把神醫伯伯拽到自家,給慕羽崢看眼睛,可一想老人家一路上顛簸,肯定很累,現在就問,有點太不體諒人了,便生生忍著。
顧神醫心裏其實比柒柒還著急,自家女兒是周家媳婦,周家是太子殿下的外家,這一條繩上的所有人,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太子殿下的眼睛若是治不好,哪怕他再有文韜武略,也終將無緣於那個位置。
若其他皇子登上大寶,那一直被整個皇家忌憚的周家,怕是沒什麽好的歸處。
所以,他這一路上是緊趕慢趕,一刻不敢耽誤,恨不得立馬就幫殿下診治,可他不能表現得過分熱情。
他從巷子口走進來,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見,作為廣玉的伯父,他不該一進門就如此急切地主動給鄰居看病。
望著眼巴巴的小姑娘,他笑著點頭:“好孩子,安頓好了我就過來串門。”
柒柒一直把顧神醫送到廣玉家屋門口,見兄弟三人張羅著讓他先去歇息一陣子,柒柒便沒懂事地再跟進去,穿過兩家院牆那道新開的門,顛顛跑回了家。
走到慕羽崢麵前,她拉著他的手開心地說:“哥哥,你別著急,神醫伯伯答應會來我們家串門,等他一來,我就跟他說幫你看眼睛的事。”
慕羽崢笑著點頭:“好。”
兩個人牽著手往屋走,柒柒嘮嘮叨叨計劃著明天的事:“哥哥,神醫伯伯去歇著了,估摸著得明兒才能過來,我明兒一早去醫館跟林爺爺請個假,然後去街上買些好菜,到時候好好招待神醫伯伯……”
“好,你安排就好。”慕羽崢靜靜聽著,嘴角漾著開心的笑。
柒柒本以為要到明天才能給慕羽崢看眼睛了,可沒想到,慕羽崢剛吃完飯,她還沒等歇晌午覺呢,廣玉就帶著神醫伯伯來了,雲實和知風自然跟在後頭。
柒柒忙把人讓到炕上坐了,樂顛顛地把上次在街上買的陶杯找出來,洗幹淨裝了水,客氣恭敬端上去:“伯伯請喝茶。”
說是茶,可這水裏頭什麽都沒有,下次得去集市上打聽一下,買些茶葉來,柒柒在心裏想著。
顧神醫也沒嫌棄杯糙水涼,一飲而盡,便對著柒柒說:“我聽廣玉說了你哥哥的事,但我行醫之時,不喜他人在場,你跟雲實他們出去玩一會兒。”
柒柒看了看慕羽崢,有些猶豫,不是她信不過別人,主要是哥哥什麽都看不見,她不怎麽放心,主要她也想聽聽怎麽說。
還不等柒柒想好要不要和神醫伯伯求求情讓她留下,慕羽崢就開了口:“柒柒,沒事的,你去玩吧,診完如何,晚些時候我和你說。”
既然都這麽說了,柒柒便也不再留,捏捏他的手指:“我就在院裏哦,你有事就喊我。”
交代完,又衝顧神醫和廣玉笑了笑,便跟著雲實兩人出門。
到了院裏,走到板車那,往斜著支在地上的扶手上一坐,雙手托腮,歪著頭靜靜看著屋門的方向。
見小姑娘蔫頭耷腦,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雲實和知風便一左一右挨著她坐了,安慰著。
“柒柒放心,我伯父的醫術可厲害了,伍哥的眼睛肯定能治好的。”
“是啊,你別著急,待會兒就知道了。”
知道他們是好意,柒柒便扯了扯嘴角,說了好,卻沒了往日逮個人都能聊半天的興致。
屋內,隻剩下三人後,顧神醫一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地給慕羽崢叩了個頭:“草民給太子殿下請安。”
慕羽崢忙上前把人扶起來:“若從我四舅母那裏論起來,我合該喊您一聲爺爺,如今在外頭,咱們就不必講究這些虛禮,您隻把我當自家小輩看待就好。”
看病要緊,顧神醫也就不再寒暄,請慕羽崢坐了,從藥箱裏拿出脈枕給慕羽崢診了脈,隨後拿出一套銀針刺破他的手指,將血擠到一個瓷瓶裏,仔細嗅過,又拿了一包藥粉出來灑在上麵,就見那暗紅的血跡,頃刻間變得越發暗沉。
慕羽崢坐在那裏,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緊緊抓住褲腿,但他沒說話,隻安安靜靜地等著。
廣玉等了一會兒,有些急切地開了口:“顧神醫,這毒可能解?”
顧神醫深色凝重,沉默不言,扶著慕羽崢躺平,在他大腿,小腿,腳心幾個穴位紮了銀針,再次診脈,片刻之後將銀針取出,終於大發慈悲說了話:“能治。”
慕羽崢緊緊攥著的兩隻手終於一鬆,難得露出了孩子般開心又純真的笑容:“外爺就說您能治的。”
廣玉也高興地連呼太好了,太好了。
等二人好奇問起中的這是什麽毒,顧神醫卻一語帶過:“此毒罕見,日後殿下也碰不到,不必追問。老朽保證能把殿下的眼睛治好。”
顧神醫的醫術出神入化,他這樣肯定的說,那他重見光明隻是時間問題了,慕羽崢高興至極,不曾留意顧神醫話語中的蹊蹺。
廣玉卻聽出了不對勁兒來,可看顧神醫一副不願深談的模樣,便也不再問,眼下,沒有什麽比先治好殿下的眼睛更重要。
顧神醫收好東西,又給慕羽崢檢查了斷腿和內傷,點頭:“這腿接得不錯,內傷恢複得也差不多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讚揚,慕羽崢便把林大夫的事說給顧神醫聽,又道:“我妹妹柒柒如今跟著林大夫在學醫,若是您願意,改日讓柒柒把林大夫請到家中來,介紹你們認識。”
顧神醫:“往後有機會再說,先治你的眼睛才是正經,回頭我還得去一趟青山寨看看公主,聽說公主傷得不輕,如今下地還難。”
姐弟兩個雖沒見麵,但卻通過青山寨的人和廣玉來回傳了幾次消息,慕羽崢便說:“要不您先去青山寨,先幫我阿姐瞧瞧?”
顧神醫:“公主是內傷,哪怕用上神藥,也得慢慢將養。可殿下您中的這毒耽擱了太久,已深入到五髒六腑,越早治療越好。即便是我從今日便開始診治,可要把所有毒素都拔除幹淨,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慕羽崢偏臉朝著顧神醫的方向:“需要多久?”
顧神醫略一沉思,估摸了個大概的時間:“快則一年,慢則兩三年,殿下放寬心,切莫心焦。”
慕羽崢早先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這麽瞎著了,如今知道能治好,便也不在乎再等多幾年,於是笑著說:“這半年多,我都已經習慣了,再等上幾年無妨。”
顧神醫見他沉穩豁達,也笑了,收拾好東西:“老朽先回去備藥,明日上午開始,內服外敷,佐以施針,還得備一個木桶,藥浴。”
廣玉便說:“我來安排。”
顧神醫和慕羽崢行了禮,告辭準備出門,慕羽崢喊住他:“顧神醫,從現在開始,我也跟廣玉他們一樣,喊您伯伯吧,您喊我小伍就成。”
治好太子殿下的眼睛是頭等大事,隱藏好大家的身份同樣事關生死,顧神醫便應好。
慕羽崢想到柒柒,又商量著問:“如今我家裏,是我妹妹柒柒在賺錢養家,她待會兒得知我這眼睛能治之後,定然會問起多少醫藥費,伯伯您看說多少銀兩,既不會讓她起疑,我們又能支付得起。”
顧神醫沉思片刻,問道:“你方才說,那鬼靈精怪的小姑娘,跟著那位林大夫在學醫術?”
慕羽崢點頭:“正是,柒柒記起東西格外地快,如今熟悉各種草藥的藥性,已經在背方子了。”
顧神醫想到慕羽崢中的這毒,捋著雪白的胡須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老朽時常會製作一些藥丸,若能有人在旁協助,會更加方便,不如就這樣跟那小姑娘說,若我製作藥丸時她願意幫忙,那便抵了這看病的錢。”
慕羽崢激動地坐起來:“您這是要收柒柒為徒嗎?”
顧神醫擺手:“不收,不是殿下說讓老朽找個說辭的。”
慕羽崢繼續幫柒柒爭取:“那您製作藥丸時,可真的允許柒柒在旁協助?”
顧神醫:“我看小姑娘手腳麻利,還挺會看眼色,端個盤子,遞個水總能吧。”
慕羽崢一聽這口風,忙笑著點頭:“能,柒柒太能了,她不光能端盤子遞水,她還能洗衣做飯,拾掇草藥……”
慕羽崢把柒柒好一頓誇,那架勢,就跟要把小姑娘賣了一樣,極力推銷。
聽得顧神醫和廣玉都忍不住笑了,慕羽崢反應過來,稚嫩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羞赧,聲音小了下去:“她就是很能幹的。”
顧神醫忙著回去配藥,也不多說,拎著藥箱出門,廣玉跟在後頭。
柒柒自打出門,就一直坐在板車上不曾挪動,這麽久腿都快坐麻了,等得她心急如焚。
一看屋門打開,她蹭地蹦起來,跑著迎過去:“神醫伯伯,我哥哥的眼睛能治嗎?”
顧神醫也不賣關子,點頭:“能治,明兒就開始治。”
柒柒樂得一雙大眼睛登時就彎成了月牙,當即彎腰,朝著顧神醫深深鞠躬:“多謝伯伯。”
“小姑娘還挺知禮。”顧神醫摸摸她的頭,又多了幾分喜愛。
柒柒按耐住要蹦上天的喜悅,又問:“伯伯,需得多少銀子才能治好,我得先備著。”
顧神醫心道果然如此,便把方才在屋內商量的話說了。
柒柒一聽,二話不說,立馬點頭:“成的,成的,我願意給您端茶倒水。”
隻要能治好哥哥的眼睛,別說隻需端茶倒水,就是讓她天天給神醫伯伯洗衣做飯,捶腿按肩,那她也是樂意的。
顧神醫糾正她:“不是端茶倒水伺候我,是端盤子遞水,製藥丸用的。”
柒柒也搞不懂這兩者有什麽太大差別,隻顧著拚命點著小腦袋:“都成的。”
知道她暫時還不明白,顧神醫便也不再多說,跟著廣玉回了西院。
目送他們過了小門,柒柒一刻都不肯多等,一陣風一樣嗖嗖跑進屋,一把抱住剛穿好鞋的慕羽崢,興奮得尖叫出聲,小奶音都劈了叉:“哥哥,有救了,你的眼睛有救了,啊~”
慕羽崢忙伸手按住那抱著他蹦躂個不停,眼看著就要躥上天的小猴子,哭笑不得地哄著:“好了好了,當心摔著。”
柒柒真的是太高興了,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慕羽崢讓她去睡晌午覺,她也不肯,一直不停地圍著他轉圈。
小姑娘手舞足蹈地暢想著,以後等慕羽崢眼睛好了,她帶他去草原上看天,看雲,看花。
等她長大些,賺多了錢,她再帶著他去看山,看川,看大海。
慕羽崢笑著,一一應。
小姑娘越說越興奮,仿佛明日就能出門一樣,慕羽崢被她吵得腦袋嗡嗡直響。
最後無奈之下,把她強抱上炕,拿被子一裹,按住,板起臉命令道:“睡覺。”
柒柒才不怕他,嘿嘿嘿一陣笑,一拱一拱,就想從被子底下鑽出來,顯然瘋勁兒還沒過。
慕羽崢察覺她的意圖,伸手連人帶被子一把抱進懷裏,像個哄孩子睡覺的老嬤嬤,身體一晃一晃,嘴裏還笨拙地哼著亂七八糟不知道什麽小曲。
柒柒再不肯睡,也隻是個貪睡年紀的小孩子,被強行這麽固定住身體,很快,困意便襲來,打了個哈欠,窩在慕羽崢懷裏睡著了。
慕羽崢又抱了一會兒,才輕輕將人放下,搖搖頭長舒了一口氣:“沒見過這麽頑皮的,一點小事就高興成這樣。”
話是這麽說,可他坐了一會兒之後,臉上也露出難以掩藏的興奮和高興來。
雖說先前周太尉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得知自己眼睛有望,可如今顧神醫麵對麵確認過他定能重見光明,他心中的激動和柒柒比起來,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他自幼便被教導,身為儲君,喜怒哀樂不可溢於言表。
小小年紀,他早已經習慣了在人前偽裝,可柒柒就像個熱滾滾的小太陽,總能把他表麵那層偽裝燙得融化掉。
腦中閃過小姑娘剛才那嘰嘰喳喳的模樣,慕羽崢便躺在她身邊,捂住嘴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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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裴定謀帶著裴吉一大清早就出發,親自跑了一趟花影軒,替慕雲檸打聽慕羽崢的消息。
得知顧神醫已經來了雲中城,正在給男孩治療,他去首飾鋪子拿了東西,又七七八八買了一大堆用品之後,便興衝衝往回趕。
一路狂奔,趕回寨中時,慕雲檸剛吃過晌午飯,正躺著歇息。
“娘子,你要的麵具打好了。”裴定謀抱著一堆東西進門,往櫃子上一放,便從懷裏掏出一枚銀製的麵具,往慕雲檸手裏一放。
慕雲檸伸出胳膊:“扶我起來。”
裴定謀聽話地上前,小心把人扶起來,也不等她問,直接把得來的消息說了。
慕雲檸笑了:“那就好,顧神醫來了,崢兒就無礙了。”
心裏石頭落地,慕雲檸心情就好起來,把那麵具往臉上一戴,遮住鼻子往上的半邊臉,也遮住了眉角那道疤,她轉頭看著裴定謀問道:“遮住半邊臉如何?”
裴定謀一臉癡漢地笑:“好看,娘子就是把臉全都遮住,那也頂頂好看。”
慕雲檸一陣陣無語:“我是問你,我遮住半張臉,可還能認得出我是誰?”
裴定謀左右打量一番,認真回答:“別人能不能認出我不知道,但是娘子化成灰我也能認出娘子。”
慕雲檸發現,自打他被驢踢了那天晚上之後,這男人就沒了當初見麵時的精明和幹練,渾身上下總是往外冒著傻氣。
她把麵具拿下來,對他招招手,語氣溫和:“裴定謀,你過來。”
裴定謀想起那天晚上,用了兩團棉花也堵不住嘩嘩往下流的鼻血,猛地雙臂護胸,往後退了一步,一臉警惕地說:“娘子你打我行,但你別摸我。”
慕雲檸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爆了粗口:“滾過來。”
“哦。”五大三粗的男人委屈吧啦地走了過去,像個小媳婦兒似的磨磨蹭蹭。
慕雲檸看得直皺眉,等他在炕邊離著她兩個人那麽遠坐好,她探身往前,伸手揪住他前襟,一把將他扯到自己麵前,把麵具給他戴上,掐著他下巴左右打量:“確實是化成灰也能認出來。”
“要讓我戴麵具啊,娘子那你早說啊。”裴定謀欠兮兮的。
慕雲檸把麵具拿下來:“這個我留著在寨子裏戴吧,你讓人再給我打一副,要那種看不出我是誰的,回頭再給我定做兩幅冪籬。”
“成,下回我就去辦。”裴定謀應道,又問:“娘子你這是要出門?”
“等我再好一些,能騎馬了,我就去見崢兒。”慕雲檸說道。
她伸手扯住裴定謀的領子,把他往前扯了扯,雙手往他肩上一搭:“我躺厭了,你帶我去湖邊看楓葉。”
“可是楓葉都掉光了,就剩下禿樹枝了。”裴定謀伸手扶住她。
慕雲檸便說:“那就看枯樹枝。”
“好,那就去看。”裴定謀單手把人抱起來,先給她穿了鞋子,又抱著她,到櫃子那翻出厚厚的披風將人裹住,帽子一兜頭也蓋住,抬腳出門。
一出門,就碰到夥房裏的熊嬸正扛著一隻剛宰的羊往廚房走,熊嬸一看裴定謀這架勢,爽朗地哈哈笑:“老三哪,這大冷天的,抱你媳婦兒又上哪啊?”
裴定謀小心看了一眼慕雲檸,見她雙手掛在他脖子上,還是那樣麵無表情,但也沒生氣,於是便有些得意地大聲說:“我帶我家娘子去湖邊。”
熊嬸嘖嘖兩聲,表示不理解:“那湖邊光禿禿的,有啥看頭,你媳婦不是還沒好利索,你可得當心別把她吹冷著了。”
“晚上早點兒回來,今晚燉羊肉湯。”熊嬸說著,扛著羊轉身往廚房走,轉得太猛,僵硬伸著的兩條羊後腿,差點兒掃在裴定謀臉上。
“好嘞,多給我留幾塊肉。”裴定謀抱著慕雲檸忙往後一躲,笑著應了句,接著往前走。
沒走幾步,又遇到一位門牙都掉了一顆的奶奶,拄著拐杖熱情地追著問:“老三哪,大家夥都說你娶了媳婦了,你這抱的是你媳婦吧,長得可真俊哪。你打算啥時候辦酒啊,我那存了一壇子好酒,存了三年了,到時候拿給你啊。”
裴定謀便笑著應:“好酒那可得給我留著,等定下日子就跟你說。”
郎才女貌,頗為般配,孤男寡女,久處一室。
裴定謀這個不要臉的,又一天天“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地叫著,慕雲檸也從來沒否認阻止過,寨子裏的人早就默認二人成了夫妻。
寨子裏的人幾乎都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之人,看對眼,請上幾桌酒就結為夫妻的,大有人在,大家習以為常。
隻是這大當家的要成親,那可是寨子裏的頭等大喜事,那可得好好張羅。
一聽那位掉牙奶奶這樣說,寨子裏一走一過忙碌的人,也跟著湊熱鬧追問。
還有那善意開著玩笑的:“大當家的,你以前胡子拉碴,邋裏邋遢,如今這麽規整,是不是不刮胡子,嫂子不讓親哪。”
惹得眾人哄笑出聲。
裴定謀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插科打諢,什麽渾話都能接上,不耐煩地時候,上去就踹兩腳,再粗著嗓門罵一句“給老子滾”。
可如今手裏抱著自家娘子,再聽這些話,什麽親啊親的,他這張皮糙肉厚的老臉就不知為何,竟有些發燙起來。
“再說,回頭再說!”扔下這麽一句話,他從裴吉手裏接過韁繩,抱著慕雲檸利落翻身上馬,一溜煙就跑出了寨子,往湖邊跑去。
出了寨門,跑了一段距離,裴定謀放慢了速度,兩人騎在馬上,慢悠悠地往前晃。
裴定謀低頭,看著懷裏安安靜靜的姑娘,有些忐忑地問:“娘子,你沒生氣吧?”
慕雲檸靠在裴定謀懷裏,呼吸著新鮮空氣,欣賞著崇山峻嶺,語氣溫婉平和:“為什麽要生氣,他們又沒有惡意。”
裴定謀就很高興地說了一句廢話:“我家娘子不愧是我家娘子。”
慕雲檸回頭看著裴定謀:“我現在不會和你成親。”
這話她早就說過了,裴定謀也早就知道,但還是忍不住問:“那以後呢?”
“以後?”慕雲檸認真想了想:“不知道。”
裴定謀有些失望:“哦,娘子我知道了,我不會哭鬧上吊的。”
明知道這男人又是故意在裝可憐,可一向鐵石心腸的慕雲檸,竟生出一絲絲要哄他的心。
她隔著披風摸了摸他的手:“裴定謀,要是哪一天,我可以不用做公主了,若那時候我還看得上你的話,那我就跟你到青山湖邊建個房子,開幾塊田,養幾隻雞,像尋常夫妻一樣,住上幾載,等住夠了,我們再換個地方住。”
遙想了一下那依山傍水,男耕女織的溫馨美好畫麵,裴定謀登時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來:“娘子,那我可盼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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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過一場雪之後,雲中郡已經入了冬。
孩子們的日子按部就班地過著,柒柒每天早上去醫館,顧神醫就過來給慕羽崢治療眼睛。
柒柒晌午回來,陪慕羽崢吃過晌午飯,就睡一陣,醒來之後就和著孩子們一起,跟慕羽崢學習認字。
慕羽崢看不見,隻在沙盤上寫他會的字,但這也足夠孩子們學的了。
等這邊識字完畢,柒柒就要去西院,幫著製作各種藥丸的顧神醫打下手。
好在,經廣玉的提議,兩家如今在一起開火做飯,夥食費按照人頭平攤。
這樣之後,雲實和知風幾乎把所有的活全包了,買菜做飯,劈柴挑水,收拾屋子洗碗,這些瑣碎但耗費時間的事,再也輪不上柒柒插手。
柒柒終於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像個陀螺一樣整天轉個不停了。
吃得好了,心情好了,沒那麽累了,晚上有人在身邊不再做噩夢睡得也踏實,小姑娘肉眼可見的長了不少肉,皮膚也好了起來。
每天晚上睡前,慕羽崢都要雷打不動地給小姑娘擦香膏。
有一天,他正往小姑娘臉蛋上塗香膏,塗著塗著突然發現了這一點,他捏著小姑娘的臉,很是高興:“柒柒,你長胖了,你竟長胖了。”
“的的(哥哥)你也長胖了。”柒柒被捏著臉,說話含混不清,伸手也去掐他的臉。
兩個孩子相互掐了掐,鑽進了被窩,手牽著手不住地笑著。
慕羽崢捏著柒柒那變得越發細膩的小手:“柒柒,希望我眼睛好的那時候,你能再長胖些。”
柒柒小聲問:“要長多胖,長成包子那樣嗎?”
慕羽崢便認真點頭:“就要那樣。”白白胖胖的。
柒柒想了想,嘿嘿一笑:“那行,那我多吃幾個包子,就能長成那樣了。”
兩個孩子躺在溫暖的被窩,東拉西扯,胡言亂語,孩子氣十足地聊著不著調的天,直到困得不行,這才相繼睡去。
天寒地凍,年關將近,城中百姓都開始張羅起置辦年貨的事情來。
這段時日,塔布巷百姓的運氣都出奇地好,幾乎家家戶戶,都以這樣那樣的方式,或多或少多了些進項,所以大人們對孩子們也大方起來,時不時地會給幾個小錢。
這就導致巷子裏,總有劈裏啪啦零散的鞭炮聲響起,伴隨著孩子們呼嘯而過的嬉笑打鬧聲,熱熱鬧鬧,年味十足。
柒柒家自然也不例外,不過柒柒家的鞭炮不是她買的,而是趕到雲中城過年的白老板送的,他說這都是先前花影軒開業時,買多了剩下的,拿回來給大家夥玩。
這一日,柒柒正在院子裏跟著雲實和知風放鞭炮,她很想玩,又有些怕,總是一驚一乍的。
雲實和知風見她這樣,就故意逗她,鞭炮點了火,總是假裝往她這邊扔一下。
嚇得小姑娘上躥下跳,尖叫連連,他們兩個則笑得前仰後合,說柒柒膽小鬼。
柒柒氣不過,就拖著根棍子,追著他們滿院子打,打得兩個人鬼哭狼嚎,說錯了,錯了,別打了。
慕羽崢站在屋門口聽著熱鬧,聽到小姑娘一邊追,一邊凶狠地罵人,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正鬧得雞飛狗跳,就聽巷子裏傳來一陣絕望淒厲的哭嚎,還有男男女女的訓斥責罵聲。
緊接著,幾個在巷子裏玩的孩子一路跑,一路喊:“王寡婦賣閨女了!”“王寡婦賣閨女了!”
“小翠姐?”柒柒臉色一變,手裏的鞭炮往地上一砸,拖著棍子,撒腿就往院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