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小姑娘撲通撲通跑走了, 慕羽崢臉色沉了下去,低聲喊了句:“雲實。”

雲實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慕羽崢麵前:“伍哥,有何吩咐?”

慕羽崢交代:“跟著柒柒, 別讓人傷著她, 她要做什麽就隨她, 別攔著。”

“放心吧,伍哥。”雲實應道, 身形極快地去追柒柒。

聽到外頭混亂不堪的動靜, 知風留了下來:“伍哥,我陪著你。”

慕羽崢搖頭說道:“不用, 你也跟著過去看看。”

知風不肯走, 慕羽崢無奈, 隻好讓他先把自己送到西院,和顧神醫待在一起, 他這才飛奔出門。

柒柒跑出院門,遇到聽見動靜也跑出來的在山,眼看前方不遠處小翠家門口圍了一群人, 兩個孩子也顧不上說話, 一起往前跑。

等到了地方,在山拉著柒柒擠進人群, 就見小翠披頭散發地倒在地上,一身破舊棉衣滾得全是土。

小翠死死抱住王氏的腿, 哭泣著苦苦哀求:“娘,不要賣我,我能賺錢的, 真的, 以後我把賺來的錢都交給娘, 再也不藏了。”

王氏冷著臉把頭偏向一邊,腳下不停地踹著小翠,想把她踹開,暴躁的語氣裏盡是埋怨:“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早你幹什麽去了,如今你哥的手快讓人家剁了,你才來說這話,你那錢但凡早拿出來幾天,你哥也不至於去賭場賺錢。”

眼看著要過年了,王氏不知道從哪張羅著,給她那窩囊廢兒子葛有財相看了一個姑娘,葛有財見過一麵之後,就看上了這姑娘。

可人家姑娘家嫌他家裏破敗不堪,葛有財又是個遊手好閑之輩,沒看上他。

礙於熟人介紹,姑娘家不好拉下臉直接拒絕,便委婉地說,隻要葛家拿得出二十兩銀子的彩禮,他們便同意這門婚事。

但凡對葛家有一丁點兒了解的人都知道,要讓葛家拿出二十兩銀子,那簡直是天方夜譚,怕是比讓他們登天還難。

兒子的媳婦兒又沒了著落,王氏天天唉聲歎氣。

被王氏嘮叨的煩,葛有財心血**,偷了家裏僅有的一點兒銀子,跑去賭坊賭了半天,想賺夠彩禮錢。結果本錢搭進去了不說,最後還輸了十兩。

賭坊的人給他半天時間籌錢,下晌就找上門來逼債。可在葛家轉了一圈之後,他們便清醒地認識到,葛家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出這銀子來,於是便揚言要剁了葛有財的手,逼他們去借,去貸,去想辦法。

沒想到,那人麵獸心,毫無人性的母子兩個,竟主動提出,用小翠來抵賬。

小翠嚇得當即變了臉色,說她有銀子,飛快跑到呂家,把蔓雲給她存著的一兩銀子拿回了家。

那是她辛辛苦苦挖了一整個夏天的草藥賺來的,自己舍不得用舍不舍花,每天扛著王氏的辱罵,頂著巨大的壓力,才將將存夠了一兩。

可葛有財那窩囊廢欠的是十兩銀子,她這一兩,杯水車薪,無濟於事,最後還是免不了要被賣掉抵債的命運。

她被拖著出了門,驚恐絕望之下爆發巨大的力氣,抱著王氏的腿連蹬帶踹,竟一時沒能被人拉走。

左鄰右舍聽到動靜跑出來,雖說看著小翠可憐,也都心疼這懂事可憐的小姑娘,可這畢竟是葛家的家務事。

在大興,父母買賣兒女並不違背律法,而大家夥仍舊過著自顧不暇的日子,沒誰家裏有那個閑錢,肯花上十兩銀子把小翠給買下來,就算有人有心想買,也拿不出銀子來。

眾人在一旁咒罵著這操蛋的世道,詛咒著葛有財這窩囊廢不得好死,黑心肝的王寡婦老了癱在炕上沒人養,罵完再安慰幾句小翠,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滿耳朵都是罵聲,王氏煩躁地用力甩著小翠:“你趕緊撒手,好好跟人家走,往後我還認你這個閨女。”

一聽這絕情至極,毫無回轉餘地的話,過完這個年也不過才十歲的小翠,悲傷又絕望的放聲大哭,兩隻滿是凍瘡和皸裂的小手,拚命抓著王氏的褲腿,死活不肯撒開:“娘,隻要你不賣我,以後我賺錢還這個債。”

雲中城裏的賭場是個什麽地方,她早就聽說過,被賣去了那裏,絕沒有什麽好下場,她打死也不想去。

幾個上門收賬的賭坊打手,在一旁不耐煩地大聲恫嚇。

“王婆子,你這還有完沒完,再鬧下去,直接砍了你兒子的手更痛快些。”

“誰說不是,你這閨女又黑又瘦,才這麽大點,賣都不好賣,我們還真不願意要。”

“給錢,要麽直接剁手。”

幾人吵吵嚷嚷,凶神惡煞,說話間,竟有一人拔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刀來,做勢就要去砍葛有財的手。

見亮了刀出來,圍觀百姓嚇得驚呼出聲,連連後退,生怕被誤傷。

葛有財一直躲在王氏身後,一見那人拿刀奔著他來,嚇得臉色蒼白,聲音都變了調:“娘,救我,娘。”

“不許砍我兒子,我看誰敢砍我兒子。”王氏雙手將那窩囊廢緊緊護在身後,帶著他往後躲,剛才麵對小翠無動於衷,此刻竟也露出了一副護犢子的神情來。

蓬頭垢麵,瘦弱不堪的小翠被她拖著在地上爬,仍舊不肯撒手。

仿佛隻要她緊緊抱住王氏的腿,她就拽住了這破爛糟糟人生的最後一顆稻草。

葛有財見狀,從王氏身後伸出一條腳就去踢小翠的胳膊:“掃把星,你快鬆手,再不鬆手,老子要被剁手了。”

已經看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的柒柒,怒火中燒,氣得直發抖。

她回頭看了一眼,見雲實跟來了,心裏便有了底氣:“雲實好孩子,我要去打人,你幫我。”

“好嘞。”雲實一臉興奮地揮著拳頭。

柒柒又看著在山:“在山哥,你去扶小翠姐。”

在山咬牙應好。

安排好幫手,柒柒幾步跑上前,雙手攥緊了手裏的棍子,狠狠抽在葛有財的腿上,語氣凶狠:“那就剁了你的手,你自己造的孽,憑什麽連累小翠?”

在山趁機去把小翠從王氏腿上拽下來,抱著往起扶:“起來,小翠起來,不要求她,我們幫你想辦法。”

葛家窮得叮當響,可是葛有財這個窩囊廢卻被他娘養成了個廢物,平時什麽活都不幹,也沒吃過什麽苦,更沒挨過什麽打。

柒柒使盡全身力氣,拚命揮著棍子一下一下用力抽著葛有財,抽得他狼哭鬼嚎,嗷嗷叫喚,也顧不上再踢小翠,轉身就去踢柒柒。

雲實一直護在柒柒身邊,見狀,一腿上去踹在葛有財肩膀上,就把這他踹翻在地,連帶著一直護著他的王氏也倒了下去,兩人重重摔到了一起。

在山趁機把哭得聲嘶力竭的小翠給拉遠了些,護到身後。

見柒柒和在山兩個幾歲的小孩子出頭,人堆裏就有人三言兩語地勸阻。

“好孩子,你們別管了,這王寡婦家的爛事可不好管。”

“是啊,再說這事兒,沒銀子也根本管不了。”

“賭坊的人也不好招惹啊,別惹禍上身了,快回家去吧。”

柒柒和在山顧不上管別人說什麽,就當沒聽見,雲實則朝人群揮了揮拳頭,呲了呲牙,警告他們才不要多管閑事。

葛家母子三人先就鬧騰了一場,賭場的打手見幾個孩子又出來搗亂,徹底失去了耐心,上來就想直接把小翠拽走,回去交差。

可不知怎麽的,走過來的兩個人剛走了沒兩步,膝蓋一彎,齊齊撲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兩人從地上爬起來,吐掉嘴裏的土,轉回頭,暴跳如雷:“誰他娘的踹我?”

沒人看見有人出腳,也沒有人應,人們齊刷刷往後躲了躲,唯恐避之不及。

其他三人見他們倆走著路都能自己摔一跤,嘴裏罵著蠢貨,抬腳奔著在山身後去,伸手去抓小翠。

柒柒緊張得雙手緊握成拳,還不等想出要怎麽辦,就見那三人膝蓋又是一彎,同樣臉朝下重重摔了下去。

前麵兩個人摔,有可能是意外,可後麵三個人還平地摔,這事兒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雲實和知風本想上去把人撞飛,看出蹊蹺來,便齊齊停住了腳,目光掃視一圈,看到人群中躲藏著的自己人,他們就笑了,架起胳膊,老神在在地站到了柒柒身後。

塔布巷裏,可不止住了廣玉知風雲實幾人,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百花坊前前後後一共弄了十個院子到手。

一個隻有一條街道,南北兩排小院子,總共七八十戶的貧苦小巷子,竟然不知不覺中更換了十之其一還多的住戶。

街頭,巷尾,巷子中間,都有以各種身份住進來的自己人,時時刻刻關注著柒柒家這邊的動向,也留意著這巷子裏所有異常情況。

葛家的事鬧得這麽大,他們自然也安排人出來看情況,雖說沒有命令,他們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得做出任何不符合這巷子裏的尋常百姓身份的事情來。

但是麵對那窮凶極惡的打手,暗中出手懲治一下,還是使得的。一群高手,戲耍幾個虛張聲勢的三腳貓,簡直跟玩兒一樣。

三番兩次平地摔跤,還是五個人都摔了,不止賭坊的幾人愣住了,就連包括柒柒和在山在內的百姓們也都驚訝不已。

大家夥幸災樂禍地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想這怎麽的呢,難道還能是這些人平日裏幹的壞事太多,遭了天譴了?

賭坊幾人一愣神的功夫,柒柒就帶著雲實和知風把小翠嚴嚴實實護住了。

一見這跟牛一樣莽的傻孩子哥倆站在柒柒這頭,眾人也就不再說話。

畢竟,那傻孩子他哥,可是城裏那家胭脂鋪子的掌櫃。

那花影軒的東西,賣得死貴死貴的,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有錢哪,要他們兄弟幾個肯幫柒柒,那說不定,還真能把這事兒給管下。

賭坊幾個人再次站了起來,嘴裏一句一個娘的罵著,暴躁地轉圈尋找暗中踢踹他們腿窩之人,可依舊無果。聽著百姓們的小聲議論,幾人難免心生疑竇。

柒柒也聽到了大家夥的小聲嘀咕,看著那幾人明顯有些疑神疑鬼的神色,便叉著腰趁機大聲說:“看吧,老天爺都不讓你們欺負小翠。”

於是大家夥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幫腔。

“是啊,是啊!”

“誰輸了銀子你們就找誰去,犯不上為難一個小姑娘。”

“幾位爺行行好,多寬限一些日子,那王寡婦肯定能還上你們的錢,就放過這孩子吧。”

人群之中,不知道誰還出起了餿主意。

“讓他家賣房子,這房子也值點錢呢。”

“還有王寡婦,給他找個老頭嫁了,同樣能換點兒錢。”

“我是覺得直接剁了這廢物的手更簡單,實在不行再跺個腳,還有那鼻子、耳朵、舌頭什麽的,都能割,對了,眼珠子也可以挖,這些總能夠抵債了吧?”

如此血淋淋的建議,聽得大家夥都有些毛骨悚然,齊齊左右晃動腦袋,尋找說話之人,可那麽多人,也看不出是誰說的。

隻有站在柒柒身後的雲實二人看到了,是自家人出的損招,二人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柒柒納悶回頭,可他們二人抱著胳膊,麵無表情地望著前方,柒柒以為自己聽錯了,也不再管。

這些作惡多端的人,壞事做多了,多少心中有些敬畏鬼神,怕遭報應,剛才那一摔,心中就有些犯怵。圍觀的人又都說得煞有介事,他們就犯起了猶豫。

“真他娘的晦氣。”打頭的那人考慮了一會兒,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向王氏和葛有財:“來,把他給我帶回去。”

賭坊五人一擁而上,把抱在一起狼哭鬼嚎的母子二人強行拉開,將眼淚鼻涕橫流的葛有財反剪了雙手,拿繩子捆住,嘴巴也拿汗巾塞了個嚴嚴實實。

王氏搶人不成,跪在地上又是磕頭,又是作揖,聲淚俱下,哀嚎著祈求:“幾位大爺,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兒子吧。”

柒柒把驚懼不已仍在嗚嗚哭的小翠從身後拽出來,指著王氏:“小翠姐,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女人為了他兒子,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可是剛才你被人拽的時候,她連一顆眼淚都沒掉,你往後,還願意喊他娘嗎?”

天壤之別的待遇,小翠的心已經冷透了,她咬牙道:“從今往後,她不是我娘。”

柒柒點頭:“那行,那我們想辦法幫你。”

她看不過眼,她願意出頭,可也得小翠自己想明白,值得幫才行,不然白忙活不說,回頭還兩頭撈不著好。

小翠對柒柒家的情況再了解不過,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柒柒會有什麽辦法救她。

可麵前足足比她矮了一個頭的小姑娘,目光堅毅,神情鎮靜,她竟毫不猶豫地信了。

心中燃起希望,她激動得眼淚止不住地流:“柒柒,要是你幫我逃過今天這一劫,我這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

“不要說那樣的話,你也沒少幫我呀。”柒柒抬手將小翠臉上的淚水擦幹,又問:“你的賣身契簽了嗎?”

小翠忙搖頭:“還沒簽,那幾個人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買我,根本就沒帶紙筆,他們要剁我、要剁葛有財的手,是我娘、是王婆子說讓他們先把我帶走,明天再送賣身契來。”

叫了這麽多年的娘和哥,小翠艱難地在改掉這個習慣。

“沒簽那就好。”柒柒鬆了一口氣,對著在山,雲實和知風招手。

等他們幾個彎腰的彎腰,蹲的蹲,把腦袋湊在一起,柒柒小小聲地和他們商量。

“我想了,小翠她娘和她哥那樣的人,就算有人肯借錢給他們還了這筆債,也沒有用,小翠姐隻要還在這個破家攪和著,他們能賣她這一次,就能賣她第二次。”

“所以,要想幫小翠姐徹底擺脫這個爛家,隻有把她買下來,等回頭小翠姐自己賺夠了銀子,再把自己贖回來。”

“是這麽個理。”大家夥點頭,都認可這主意。

小翠揪著衣擺也跟著拚命點頭:“我願意。”

柒柒見大家夥同意,便又說:“那現在,咱們就得先湊夠十兩銀子,然後再看誰出麵把人買下來。”

小翠忙說:“我今天給了家裏一兩三十文,這也得算上,從我能拿得起碗,我就開始幹活,在這個家裏幹了這麽多年,她們母子也打罵了我這麽多年,生養之恩早就還完了,我不欠這個家裏的。那一兩銀子是我辛苦賺的,我不想白給她。”

柒柒很高興小翠有誌氣,點頭說:“行,那就要湊八兩銀子,外加九百七十文。”

在山說:“我前頭挖草藥攢了些,後來幫著我爹做活,我爹給了我一兩銀子,我那裏有差不多二兩。”

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幾人身後的蔓雲出聲:“我那有一兩,也算上。”

呂成文第一批妝奩做完交貨,做工精湛,買家格外滿意,如數付了貨款,他淨賺了二十兩。

先把一直賒欠林大夫的藥錢還上,又買了一些柴米油鹽,吃穿用度,外加一些年貨,全都置辦完,手裏還剩下幾兩。

這還是這麽多年以來,家裏頭一回有這麽多錢,再加上第二批單子也定下了,未來不愁,呂成文一高興,就給了自家女兒和大兒子一人一兩。

給在山的,說是給他幫忙的工錢,叮囑讓他小子攢著別亂花,留著長大娶媳婦兒。

給閨女蔓雲的,說是她照顧一家四口操勞一大年了,讓她拿去買兩件新衣裳,買兩盒香膏,再買幾朵花戴。

可兩個孩子都是那真真切切挨過凍受過餓的人,一文也沒舍得花,都好好攢著。

如今為了幫小翠,他們絲毫沒有猶豫,心肝心願地拿了出來。

柒柒算著賬:“那現在有四兩三十文,還差五兩九百七十文。”

在山又說:“柱子那也攢了能有八百文,他和他娘上街買年貨去了,我現在去集市上找他,跟他借來。”

柒柒點頭:“那行,那在山哥你現在就去。”

在山應聲,擠出人群,撒腿就往巷子外跑。

柒柒沒有問雲實和知風,雖然他們也是好孩子,可兩家如今在一起搭夥,她已經占了他們太多便宜了。

還有神醫伯伯在給哥哥治眼睛,也不收取費用,說是讓她幫忙打下手,可神醫伯伯在製藥丸時,嘴上總是嘀嘀咕咕念著配方和注意事項,她也不能把耳朵堵上,就這樣,每天無意中跟著偷師學了好多東西。

他們一家人全都這樣好,卻從來不計較,她心中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不能總是麻煩他們。

更何況,她早就打聽過,他們一家不會一輩子住在這塔布巷,廣玉說等過兩年白掌櫃安排他去別處,他就得走。

要是找他們借錢,按照她和小翠這賺錢的速度,興許等廣玉他們搬走的時候,都還不上。

雲實和知風蹲在柒柒身邊,壓根就不知道她這小腦袋瓜裏錯綜複雜的想法,好奇她為什麽不問他們,二人對視一眼,雲實開口:“柒柒,我們倆也有銀子。”

柒柒盤算著自己家裏的錢:“等我湊不夠,我再跟你們借。”

幾個孩子在這蹲成一圈商量,那頭賭坊的打手們已經拽著葛有財往巷子外走,而王氏竟然像先前小翠那樣,雙手牢牢抱住她寶貝兒子的腿不肯鬆手,哭嚎著求饒,被拖在地上走。

周邊的百姓這次沒有一個人勸的,都說呸,活該,報應。

賭坊的人扯了幾下扯不開,上去用力踢了兩腳,把王氏踢開,揮著刀惡狠狠道:“王婆子,隻給你一天時間,最遲明天這個時候,要麽拿十兩銀子來,要麽把你閨女送上門來,要麽來領回你兒子一隻手。”

說完,拖著葛有財走了,留下被踢得上不來氣的王氏,趴在地上哭天搶地。

柒柒牽著小翠的手,靜靜看著。

賭坊的人帶著葛有財出了巷子,消失不見,王氏這才想起小翠來,從地上爬起來,嘴裏叫罵著就來抓人:“你個掃把星,你趕緊跟我去把你哥換回來。”

同樣都是她生的,兒子就是個寶,女兒就是個草,小翠本以為自己已經傷夠了心,可一聽這話,心還是痛得不行,多年以來受的氣衝得她腦袋一熱,猛地衝出去,一頭狠狠頂在王氏肚子上,把她頂得坐了下去。

她站在王氏麵前,挺直腰杆,頭一回,俯視這個把她帶到人世間,又帶給她無盡苦難的女人。

先前鬧那一陣,她出了一身的汗,冷風一吹,人在發抖,聲音也在發顫,可她一字一頓,鼓足了勇氣咬牙道:“我不去,從今往後,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被撞倒在地的王氏,呆愣愣地坐了一會兒,一聽這話,發起了狠,爬起來就要抽小翠:“我打死你個賠錢貨!”

雲實一胳膊上去,把王氏胳膊擋開,把小翠拽了回來。

柒柒一手叉腰,一手拿棍子往地上一頓,小小的身體,繃起小臉來,氣勢也頗為驚人:“王婆子,小翠我買了。”

這話,惹得周圍一陣驚呼,都以為柒柒這孩子在開玩笑。

王氏同樣不信,冷笑一聲,一臉瞧不起:“十兩銀子,你出得起?我呸。”

柒柒擺手:“不是十兩,小翠給了你一兩三十文,我們隻需要再付給你八兩九百七十文,人我這就領走了,銀子和身契,最遲明天給你。”

說完也不跟她廢話,牽著小翠往葛家屋裏走:“小翠姐,把你自己的東西收拾了,該帶的全都帶著,現在就跟我回家。”

沒見到錢,王婆子哪裏肯放人,撲上去就想攔人:“我是她娘,沒有我的同意,你個潑皮你要把她帶到哪去。”

她剛跑了幾步,卻不知怎麽的,腳下突然踩到個石子,一崴,摔在了地上,扶著腳脖子哎呦哎呦疼得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柒柒帶著小翠進門收拾東西,雲實和知風就架著胳膊往院門口一堵,一副誰上前就揍誰的架勢。

早先雲實犯傻病在巷子裏發瘋,把幾個大人撞飛的情景,給大家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

王氏從地上爬起來之後,愣是沒敢上前,隻敢站在那叫喊:“小潑皮,你先拿錢來,十兩銀子才行,先頭那一兩銀子,是那掃把星孝敬她老娘的。”

無人理她。

很快,小翠背上背著一個背簍,左右肩上各挎了個包袱走了出來,柒柒手裏則拎了個筐。

窮苦人家的孩子,沒什麽好東西,小翠拿的無非是自己用的被褥,一年四季穿的衣裳鞋襪,雖然都破舊不堪,可對於她來說,這是生活必需品,她沒錢重新置辦,必須全部帶著。

柒柒手裏的筐,那是呂叔給小翠編來挖草藥用的,柒柒拿筐的時候,順便把小翠挖藥用的鎬子和鏟子也順手帶上了,這東西都是鐵製的,重新買過得不少錢。

兩人出了院門來,看都不看一眼王氏,徑直朝柒柒家走。

王氏像是才反應過來,柒柒是真的要把人帶走,她心中突然不安起來,瘋了一樣就往上撲想把人扯回來,可沒跑兩步,另外一個腳脖子也崴了一下,慘叫著再次摔在了地上。

等王氏緩過勁兒抬起頭來,柒柒一行人已經進了家門,圍觀的人群也陸陸續續散去,留下她一人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怔愣地坐了一會兒,透過破爛敞開的院門,望著空****的院子,突然雙手拍地,大聲嚎哭起來。

可此刻,在外頭吹夠了冷風的人們,已經各自回到溫暖的屋裏,無人再給她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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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都到了柒柒家裏,慕羽崢也已經從西院回來,灶上生了火,把家裏燒得暖暖和和,正等得有些著急。

一聽到院子裏響起腳步聲,他便開門出去迎。

柒柒見到慕羽崢,手裏的棍子一扔,小跑著上前,牽住他溫暖的手,三言兩語把事情經過講了。

房門打開,孩子們魚貫而入,柒柒讓蔓雲帶著小翠到屋裏把身上的衣裳換了,她那一身衣裳在地上滾了那麽久都沒法看了,再加上裏麵濕透,她一個勁兒地哆嗦,再不換該生病了。

蔓雲帶著小翠進了屋,剩下的人留在灶間,雲實和知風蹲到灶前烤火。

慕羽崢把柒柒凍得冰涼的小手攥在手裏搓著,放到嘴邊哈氣:“冷壞了吧,該給你買件鬥篷的。”

“鬥篷都是有錢人家小娘子穿的,我用不上。”柒柒說,又問:“哥哥,我剛才說的,你都聽清了嗎?”

慕羽崢點頭:“聽清了,你要買了小翠,在湊錢,要把家裏幾兩銀子都用上,之後家裏就沒有錢了。”

柒柒又問:“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多管閑事?”

慕羽崢便笑了:“若是你不多管閑事,哪裏來的我這個哥哥。”

柒柒也笑了:“嘿嘿,是哦。”

等小翠換好衣裳和蔓雲走出來,柒柒便讓大家在灶間等,自己進了屋,把屋門一關,跑到桌子底下把所有家底翻了出來。

隨後喊大家夥進屋,招呼大家到熱乎乎的炕上坐著。蔓雲回了一趟家,把她自己和在山的錢拿了來。

沒過一會兒,在山帶著柱子也來了。柱子氣急敗壞地把小翠她娘和她哥一頓臭罵,隨後把八百文交到柒柒手裏,又去安慰小翠。

柒柒把所有的錢放在炕上,一群孩子圍著錢,仔仔細細數了兩遍,所有錢加起來,剛剛湊夠數。

事情宜早不宜遲,柒柒便帶著小翠跑了一趟西院,拜托神醫伯伯幫忙寫一份身契。

看著那白紙黑字,柒柒和小翠以為這樣就穩妥了,柒柒很開心地蹦躂了一下,小翠捂著臉喜極而泣。

顧神醫見兩個小姑娘在那傻樂,好心提醒,說還得找小翠她娘按個手印,之後還得去衙門過個戶籍手續,這買賣才算完成。

一聽這麽麻煩,柒柒有些傻眼,帶著小翠又跑回家,把這事一說,孩子們一合計,決定那就一步一步來辦。

也不再等,帶著銀子出門,風風火火跑去小翠家,讓王氏按手印。

王氏見柒柒這小潑皮竟然真的帶著銀子來買,頓時覺得要十兩虧了,竟然坐地起價,改口要十二兩,不然死活不肯按手印。

柒柒給雲實使了個眼色,雲實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衝到廚房抄起菜刀衝進來,嘎嘎嘎怪笑著就要砍王氏,一刀順著她頭頂掃過,割掉了她幾根頭發,嚇得王氏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在山和柱子一個抱腰,一個抱腿,裝模作樣地攔著雲實。

柒柒拿著賣身契,連勸帶嚇唬:“你快按了手印,我就把他帶走,不然待會兒他發起瘋來誰都攔不住,他有傻病,要是不小心砍壞了你,官老爺都不管的。”

王氏不情願,也嚇傻了,坐在那裏不動彈。

知風見狀,不知道從哪掏出把小刀來,直接抓起王氏的手劃了個口子,不顧她的反抗,按著她的手,用她的血在三份賣身契上各按了一下。

事情辦妥,孩子們一刻都不想多待,付夠了銀兩,帶著賣身契,轉身就出門。

走到外頭,刺骨冷風一吹,孩子們神清氣爽,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可每個人心裏頭都是那麽興奮和開心,又一陣風一樣,呼啦啦跑回了家。

進門之後,柒柒高興地撲到慕羽崢懷裏:“哥哥,成了,明天我托林爺爺帶我去一趟衙門,過個戶籍就好了!”

慕羽崢抱著蹦躂個不停的小姑娘:“這麽冷的天,去勞煩林爺爺不大好,晚些時候等廣掌櫃回來,你找一下他,他也認識衙門裏的人,這點小事對他來說,不算費事。”

小姑娘好不容易放了幾天假,慕羽崢不舍得她又頂著冷風往外跑。

柒柒一想也行,便說好。

孩子們坐在一起嘮了會兒嗑,小翠挨個謝過,還要給大家磕頭,被大家夥攔住說了一通,她流著淚跟大家保證,一定會盡快賺錢把大家的錢還上。

見她精神狀態不大好,蔓雲便提出帶她回去住一個晚上嘮嘮嗑,柒柒自然答應,蔓雲和在山就帶著小翠翻牆回了自家,柱子也跟著去了。

等人走後,雲實和知風開始煮飯。

柒柒和慕羽崢便歪在炕上說話,柒柒想起先前那一幕幕就火冒三丈,氣得她直蹬腿,兩隻腳在炕上刨了兩下還不解氣。

“葛有財那個窩囊廢,有本事賭錢輸錢,就該有本事拿他的手去抵債,為什麽要禍害小翠姐。”

“賭場這種爛地方,就不該存在。”

“還有王婆子那樣的人,真的是不想再看到她,永遠都不想看到。”

小姑娘氣得狂發牢騷,慕羽崢躺在她身邊,靜靜聽著,沒有言語。

晚上等廣玉回來,柒柒一說這事,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柒柒便把三份賣身契都給他,問他需不需要當事人跟著去,又問可否需要銀兩,廣玉便說都不用,小事一樁。

柒柒覺得廣玉的本事還挺大,第二天一早,她睡夠了懶覺剛起床,廣玉就拿了加蓋了官府紅印的兩份賣身契回來,還帶來了小翠新的戶籍文書。

恰好小翠從隔壁回來,柒柒把文書給她看,她激動得抱在懷裏,蹲在地上嗚嗚一陣哭,哭完之後,鄭之又重地給所有人深深鞠躬。

隨後請柒柒幫她把身契和身份文牒收好,拒絕柒柒和大家的陪同,自己拿了該給王氏的那份身契,出門回家。

柒柒不放心,還是帶著雲實知風在後頭跟了上去。

在院外等了一會兒,就見小翠從家裏出來了,臉上帶了個重重的巴掌印,但卻是笑著的。

小女孩那粗糙黝黑的小臉上,笑容格外燦爛,見到柒柒,她跑過來,牽起小姑娘的手:“柒柒,你來接我了。”

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裏打著轉的淚水,柒柒沒有說別的,牽著她的手往家走:“走,回家嘍!”

家裏多了個小翠,突然熱鬧了許多,因為她這一整天下來,都在搶著幹活,雲實和知風要是想幹點兒什麽,還得跟打架一樣從她手裏往下搶。

柒柒勸了小翠幾次,說小翠姐,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用這樣的,可勸不住。

便想著,隻要小翠心裏舒服,就幹去吧,便也不再管。

但不管他們三個誰幹活,柒柒都成了多餘的那一個,但凡她想過去幫個忙,都會被毫不留情地趕走,說她小孩子家家上一邊玩兒去,不要礙手礙腳。

柒柒搖頭歎氣,說這個家沒一個省心的,便也懶得再和他們爭。

把小翠救了出來,孩子們這邊的日子恢複了正常,吃吃喝喝,打打鬧鬧,還不忘放幾個鞭炮。

但八卦之心,讓他們還是留意著王氏的動靜。知風和雲實兩個愛看熱鬧的,還時不時地跑出去瞅幾眼。

等到下晌剛做好飯還沒吃,跑出去打探的知風就撒丫子跑了回來,一進門就有些興奮地說:“你們猜怎麽著?”

雲實不耐煩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別學柒柒賣關子,快說。”

知風自己也按耐不住:“那葛有財還是被砍斷了手指。”

柒柒一驚,問道:“那王婆子不是已經有了十兩銀子了嘛,怎麽就砍手了?”

知風說:“聽說王婆子去晚了,漲了利息,要十五兩,王婆子拿不出來,賭坊的人就砍斷了葛有財的五根手指。”

孩子們驚恐萬狀,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齊齊感慨,賭博這東西,可是千萬千萬碰不得,輕則傾家**產,重則斷手斷腳。

柒柒偷偷打量小翠,見她沒有表現出心疼,便放下心來。

她看向一臉興奮的知風,納悶不已:“知風,你怎麽好像很高興,你不怕嗎?”

知風和雲實自幼便是真刀真劍拚殺著長大的,哪裏會怕,見柒柒起疑,忙解釋:“惡人有惡報,我這不是開心嘛。”

柒柒一想也是,惡人就該有惡報的。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可沒想到,剛又過兩天,眼看著就要過年了,王婆子竟然要帶著斷了手指的葛有財搬家,一天都不肯多住了。

孩子們好奇不已,跑去打聽,就見王氏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雙眼烏黑,神情恍惚,膽戰心驚地說自家房子晚上鬧鬼,說在找到高人驅鬼之前,他們就住在城南的廟裏,無論如何是不會回來的。

看著那母子倆背著家當,相互攙扶著,踉蹌著逃離的背影,柒柒摸摸腦袋,滿頭霧水。

她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感覺得好像有什麽事不對勁兒,但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

直到又過了一天,在山從街上回來,興衝衝跑來告訴她,說不知道怎麽的,那賭坊的人全都被一個蒙麵人打斷了腿,賭坊也被砸了個稀巴爛,那蒙麵人還放了狠話,說誰膽敢再在雲中城裏頭開賭坊,開一次砸一次。

柒柒聽完,頗為高興,樂顛顛跑回屋去和慕羽崢說這事。

可說著說著,小姑娘突然反應過來,究竟哪裏不對勁兒了。

她頭皮發麻,寒毛直豎,猛地一把抱住慕羽崢,驚聲尖叫:“哥哥,哥哥!”

慕羽崢忙拍著她的背安撫:“怎麽了?”

柒柒貓在慕羽崢懷裏,眼神慌亂不安,四下裏偷偷看了一圈。

再開口,哆哆嗦嗦的小氣聲,已然帶上了哭腔:“小翠她哥斷了手,小翠她娘搬出了巷子,賭坊被砸了,不許再開,這些、這些,不都是我說過的嗎?我是不是,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上身了?”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有點晚,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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