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木門被輕輕的叩響,伴隨來的是一道溫婉又熟悉的聲音:

“眠之。”

此時離午飯號響還有半個多小時,紀眠之本來打算把手頭的文件處理完成後把數據順路送給在實驗室趕製模型的周景川,周莉來的時候她正準備要起身。

“周姨。”紀眠之聽到有人喊她時隻覺聲音熟悉,緩緩抬起眼睫後看清來人是周莉時還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周莉一身淡紫色長裙,一手拎著包一手拎著兩個保溫桶緩緩走了進來,把保溫桶放在辦公室一角的桌子上,站在原地打量了紀眠之許久,片刻後才哽咽的說了句,“瘦了。”

紀眠之笑笑,給周莉倒了一杯熱茶,“周姨是過來找江凜嗎,他在訓練場上,要我幫忙喊一下嗎?”

周莉拉著紀眠之坐在沙發上,輕輕拉過她的手拍了拍,“不用叫江凜,阿姨是來看你的。”

“你江叔今天把文件忘在家裏了,我過來給他送,想著你回來了,就過來看看你。”時光匆匆而去,周莉的溫柔比從前更入骨幾分,整個人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韻味,“順便做了些你愛吃的菜,食堂夥食再好,總歸比不上家裏的。”

兩個三層高的飯盒被周莉逐一打開,三菜一湯還有一小份洗幹淨的菠蘿,全是紀眠之的口味,怎麽看都不太像是順便做的。

辦公室裏靜的隻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周莉的目光一瞬也不離開,偶爾輕聲細語的問幾句飯菜還合不合口味。

紀眠之低頭安靜的吃東西,頭發被她攏在腦後隻留半張側臉,很安靜,連話都很少說,用餐習慣挑不出半分差錯,周莉瞧著她隻覺得心口酸澀的不得了,一下就懂了為什麽江凜聲聲控訴該如何收場的緣由。

不光是江凜沒辦法好好收場,她也亦然。

以前明媚耀眼纏著她說個不停的那個紀眠之好像已經隨著時間的更迭完全消失了,留下的隻是被時間打磨後的,不再生動的,踏過風雨磋磨的,成熟又懂事的紀眠之。

她的變化是讓人觸目驚心的痛,寡言少語,平靜淡然,像是碰一下就撲簌簌散落一地的梔子花,被動的易碎。

他們所有人都以為隻要送走紀眠之,隻要護住紀青寺最後的一絲血脈,總會有一天是讓她淡忘的。可是他們所有人都忘記了,紀眠之不是三歲稚童,紀青寺和徐舒婉也不會是輕易被淡忘的人。

連他們都不會忘,更何況是紀眠之。

周莉揩走眼尾濕意,摸了摸紀眠之的頭,“辛苦我們眠之了。”

紀眠之沒聽懂周莉的言外之意,隻當是周莉覺得她工作累,下意識回,“不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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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去辦公室了。”齊覃走到江凜背後,幽幽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江凜把考核表往齊覃懷裏一塞,撂下一句把剩下的考核完解散後拔腿就往辦公室跑。

他進辦公室的時候,紀眠之還在吃著菠蘿,他媽和他老婆坐在沙發上挽著手有說有笑的,他長舒一口氣,抄過周莉麵前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抽了兩張紙擦了下嘴角的水漬,“媽你怎麽來了?”

周莉白了他一眼,“這地兒你家開的?我來看看眠之不行嗎?”

江凜舒了一口氣扯過身後的椅子坐下,也注意到桌上的飯盒,眼裏的笑意亳不收斂,“不是,你來就帶一份飯?”

“帶了兩份。”周莉撫了下鬢,“另一份在你爸那。”

操了,合著半天,就他一個外人。

江凜不服氣,非得和周老師爭出個高下,“是誰每年25個節日孜孜不倦,年複一年,掏空了老婆本也要給你送禮物!是誰,你一句話我就去給你當苦力,又是誰上周累死累活給你搬了半天花!”

“我地位居然比我爸還低,連頓飯都不配有我份?”

“你來之前不會也給困困做好飯了吧?我比不上我爸就算了,我連條狗都不如?”

紀眠之笑,有陽光穿過窗欞漏了進來,在地上圈了一片金色的圈,倒著三個人的影子。

周莉站起身,優雅的理了下裙擺,冷笑一聲,“二十五個節日?你為了給你臉上貼金不顧你媽的死活連清明節也算上了吧。”

江凜洋洋得意,絲毫沒察覺到危險悄然靠近,“何止,我連父親節都算了。”

啪的一下,周莉的手心都震麻了,江凜的手臂上赫然出現一個紅手印,疼的他嘶嘶吸涼氣,周莉麵不改色的和紀眠之道別,“周姨先走了,眠之周末不上班了來家裏吃飯,江凜他奶奶整日念叨你。”

末了又說,“阿聿昨兒個和清允出去玩受了點傷,你們倆得空了去醫院看看他。”

周莉走後,江凜剛才那副混不吝的模樣消失了個幹幹淨淨,正色問紀眠之,“我媽沒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吧?”

紀眠之搖搖頭,憂心忡忡的轉而問他,“我們什麽時候去看阿聿?”

“明後天吧,不是多大的事兒,腿傷了下。”

耽擱了這麽會功夫,江凜忙活一上午還沒吃飯,正好紀眠之還要去趟實驗室,兩個人就一塊下樓了,到分叉路口的時候,江凜把她垂落在耳邊的發絲勾到耳後,說,“過幾天去醫院或者是碰見宋姨她們誰的,要是問你點別的事,不想說就不說。”

紀眠之抬眼直勾勾的看他,“什麽是別的事啊。”

江凜輕描淡寫,“就是那些讓你想起來就會難過的不得了的事。”

“那也不能提你嗎?”

“不可以。”

就算是我,讓你難過的話,我也不想讓你想起。

“要提的,江凜是開心果。”紀眠之想,江凜永遠是她的開心果,那些有點難過的事隻是那顆開心果沒結好果,但是外殼聞起來還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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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區醫院和基地離的不遠,兩個人挑了工作不那麽多的一天駕車前往軍區醫院。

在停車場正好碰見博昭然和秦知珩,博昭然不停的用衛生紙摁壓著下唇瓣的右側,又麵色不善的把小包抽紙扔給秦知珩。

四個人空著手一路沉默的進了電梯,狹□□仄的電梯間隻有四個人,電梯一路上行,數字一點點跳躍,紀眠之小聲問了句博昭然嘴巴怎麽了。

博昭然半點不壓著自己的音量,停下擦唇瓣的手,“被狗咬了。”

秦知珩聞言也撤下放在唇邊的衛生紙,附和般的點了點頭,“對,我是她的舔狗。”

紀眠之:“......”

江凜:“......”

給秦知聿安排的單人病房,空間挺大,但是推門卻是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單人病房裏橫七豎八的被加了好幾張床,電動輪椅孤零零的被遺棄在角落裏,折疊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紙牌遊戲,桌下還有個投影儀和音響,隨處可見的地方全是零食飲料,整個房間有一種詭異的淩亂。

“四個二。”

“王炸。”

“貼條,貼條,給他整張臉貼滿。”

“操,又輸,我得去洗個手。”

“你就是把你手洗禿嚕皮都翻不了身,老老實實接受你粘鍋上的命運吧,鹹魚。”

何明軒頂著滿腦門的紙條去衛生間洗手,冷不丁一抬眼往門口瞧了一下,鼻息鼓動垂在眼前的紙條,“臥槽,嫂子,活的嫂子。”

一大幫子人齊刷刷的往門口看。

秦知聿把手裏的牌放下,目光從左滑到右,“連醫院門口99一個的果籃都舍不得給我買?”

“你還好意思要果籃,潛個水還敢分心,要不是清允發現的及時把你撈上來,這會兒我就在你碑前放果籃。”秦知珩淡淡地道,還不忘指揮著貼滿條的何明軒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幹淨給他們騰出點地方。

“阿聿,沒事吧?”紀眠之站在病床前看了眼他受傷的腿,一臉關切的問。

“沒事兒,開學前能出院。”秦知聿滿不在乎的回,目光落到一旁的博昭然身上,看清她唇上的一小道口子,眼底閃過一片狎昵,“昭然姐,你被狗咬了?”

一句話說到博昭然心坎裏去了,三兩下的從錢包裏抽出來一張銀行卡放到白花花的被子上,還拍了幾下,美甲上的鑽閃著光,“你哥的私房錢,不多,改天自己去提輛車開著玩。”

一張卡而已,秦知珩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秦知聿的稱呼,麵不改色的又抽了一張卡砸過去,劍眉一挑,“你管她叫的哪門子姐?”

一張接著一張真金白銀的卡砸了過來,秦知聿自詡沒有那麽高尚的品德,當即為五鬥米折腰,從善如流的改口,微笑,“謝謝哥和嫂子。”

“是嫂子和哥。”秦知珩糾正。

站在一旁的江凜嗤笑一聲,秦知珩在博昭然跟前也就這麽點能耐,誰前誰後都得計較。

中午護士來給秦知聿換過藥了,下午大家都沒什麽事,下班的下班,放假的放假,湊著在病房裏點了外賣小聚了一場。陳易東適時拿過一邊的投影儀和音響,問,“看個片?”

大家都沒什麽意見,陳易東隨便找了一部大家都沒看過的片子連好後就開始放,電影放的什麽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大家都在,熱鬧和陪伴都有。

何明熙從江凜和紀眠之並肩進門的時候眼神就沒移開過,等到電影放完準備散夥的時候,她語不驚人的來了句,“眠之姐,你們倆是不是和好了?”

話落,除了何明熙和兩位當事人之外的人都跟沒聽到一樣,該幹什麽幹什麽,紛紛拎起衣服往門外走。眼看著一幫人每一個理她的,何明熙抓住自己親哥的胳膊,撒嬌,“怎麽都不理我?”

“理你?”

“你問了個多弱智的問題你不知道嗎?”

陳易東接話,懶洋洋的帶著篤定,“眠之姐都回來小一個月了,要是他們倆還沒搞到一起才算是新鮮事,懂?”

“不懂?”

“就是,他們不在一起才是讓人覺得天崩地裂的一件事。”

話落,大家附和的笑,當事人在亮如白晝的病房門口十指相扣的並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