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覃轉身, 摘下墨鏡,皺了皺眉,“你不是明天到?”
燕羽聳了聳肩, “反正都提前來了一個周, 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吧?”
齊覃點點頭, 也懶得猜她那點明目張膽的小心思, 拎著一塑料袋的藥沒什麽表情的點點頭,“走了。”
翌日清晨,太陽露出半個圓,空氣有點濕漉漉的, 昨夜剛下過小雨,鼻腔裏都是雨後泥土混著枯葉的潮味, 偶爾有一兩隻麻雀飛過,隱隱已經有些涼意了。
紀眠之一身運動裝,掐腰擺手站在塑膠跑道上, 喘著粗氣,“不跑了, 不跑了。”
江凜停下腳步,難得不順著她意思,半拖半哄的, 拉著她手, 沉聲道,“再跑一圈,今天空氣好, 你多活動活動, 謹遵醫囑。”
“江凜,你知不知道要循序漸進!一早上就要跑兩公裏——”她邊說邊喘, 然後,然後就光榮岔氣了。
紀眠之蹲在地上,撥弄草坪上的假枝葉,指腹摁裏麵的橡膠顆粒,充耳不聞江凜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你拿出逛街那盡頭跑這兩公裏早跑完了。”
“岔氣岔二十分鍾?你這腰什麽構造?”
“又不是讓你去跑馬拉鬆,讓你慢跑,對付兩公裏,就你這破體力,早知道上學那會讓你自己騎自行車了。”
她不搭腔,低著頭玩,寧願蹲著不跑一步。
江凜敗下陣來,半蹲下身子,指腹碰了碰她的臉頰,神情無奈,“走一圈成嗎?”
她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詭計得逞的狡黠,然後把髒兮兮的指尖晾到他眼下,讓他擦。
“要是剛才你不鬆口我都想好耍賴了。”她看著被擦幹淨的指尖,感歎了那麽一句。
“又耍什麽賴?”
“翻舊賬唄。”她無所謂的說,“你現在居然反悔上學騎自行車載我,肯定是不愛我了,男人,嗬。”
她振振有詞的,東湊一句西補一句的給自己加戲,臉上表情生動。
江凜說,“趙聽瀾教的?”
她擺擺手,趙聽瀾那天才講個開頭,她自己慢慢悟的。
理論升華,暴力不是唯一的解決途徑,耍賴和吹彩虹屁才是。
她輕咳一聲,把悟出來的理論成果一股腦的往江凜身上堆。
“你今天真帥,跑步的樣子帥炸了,全基地第一帥。”
“做飯也好吃。”
“一會開飛機我去給你拍兩張照,回去找個師傅裱起來,掛咱家客廳裏麵。”
“怎麽會有這麽,這麽十全十美的男人,剝出來的石榴都是十全十美的。”
“體貼人還會種玫瑰。”
誇著誇著沒詞了,她和江凜從小就認識,他身上那些在別人眼中所謂的所有閃光點對於她來說隻是江凜再正常不過的習慣而已,不止他有,他們一塊長大的幾個人都這樣,滴水不漏挑不出毛病,對自己人更甚。
江凜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唇角彎起,見她不繼續,點了點頭,“沒詞了是吧,好好想,誇開心了明天少跑一圈。”
她雙眼瞪大,兩腮鼓起又癟下去,伸出手指開始數,“身材好,眼光更好,找的女朋友倍兒棒。”
“碩士,雙學位,海歸,會修飛機還會造飛機。”
“隻喜歡她男朋友一個人。”
“隻想和她男朋友早點結婚。”
正誇到興頭上,十個手指頭都快不夠用了,正打算拿江凜手過來充數好好吹自己的彩虹屁,突然被橫插進來的一聲纏纏又綿綿的阿凜打斷了。
她順著聲音看過去,短頭發的女人,英氣的長相,身高腿長,心機裸妝,一身軍裝,是個上尉,還是個飛行員。
情敵唄。
天空驟然一聲轟隆巨響,是雷,她突然一下就想起來情深深雨蒙蒙,她心裏的雨比依萍找她爸要錢的那場雨下的還要大。
又一聲啞雷。
她板著臉,麵無表情的說,“你昨晚上就是這麽誇我的。”
不怎麽修羅的修羅場,江凜情商突然開始起飛,像看不見燕羽一樣,霸道的同她十指相扣,然後點評,“漏了一句。”
“什麽?”她腦子還沒轉過彎,充斥的全都是,這女的誰,江凜往上數八輩子沾點血的親戚她都認識,突然跳出來喊他阿凜的女人是誰,一大早當著正宮娘娘的麵纏纏又綿綿的化個妝來幹什麽!
來幹什麽!
這他媽,是她的男人,她的!
千轉萬回,她連江凜的一萬種死法都想好了,繼而耳畔擦過一陣溫熱氣息,低音,故意壓低的音量,狐狸精聽了都走不動道那種。
“我還說,我愛你愛的死去活來。”
餘光裏燕羽那張英氣的俏臉一僵,紀眠之突然就揚眉吐氣了,擠出個挺恐怖的笑臉,夾著嗓子開始撒嬌,“阿凜,人家今天想吃小籠包。”
“好。”
然後兩個人手牽手,還跟他媽的小學生一樣,飄了幾下,**來**去,旁若無人的離開,半個眼神都不給燕羽。
食堂,靠窗座位上,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和兩碗粥,還有水煮蛋,整整齊齊的碼在托盤裏。
紀眠之伸手都拉到自己麵前,雙手抱肩,眼尾上挑,正經又冷豔,調子涼津津的,“那女的誰,姓什麽叫什麽,你們兩個怎麽認識的,她喜歡你還是你喜歡過她?你是不是幹過什麽讓人姑娘念念不忘的事,人家到現在還惦記著你。別他媽說些是你遠房親戚的這種屁話,你們家往上數個十代我都能叫上名來。”
“老實交代,要不然——”她皮笑肉不笑,指了指外麵發陰的天,“剛才打雷了。”
“你要是說假話,還打。”
江凜正了正身子,老老實實的回答,眉目清淡。
“姓什麽叫什麽以後就知道了,不打緊的人,如果我現在毫不猶豫的說出她的名字估計你又要給我安上一個舊情難忘的罪名。”
“不熟,同學,隻喜歡你一個。”
“隻幹過讓你念念不忘的事,比如說帶你早戀,爬你家陽台。”
“遠房親戚?等你住我們家族譜上讓你認識認識往上二十代。”
“我清清白白。”
話落,一聲驚雷煞風景的到臨,伴著嘩啦啦的雨,劈裏啪啦的往下砸,恨不得穿透地麵。
他媽的,點真背,操了。
江凜服了。
紀眠之笑了。
“我就是隨便問問,就算我們分手這些年,你喜歡過別人也沒關——”係
“沒有別人,一直都是你,隻喜歡你,隻愛你,隻對你舊情難忘,隻想和你破鏡重圓。”
早飯冒著熱氣,周邊嘈雜,人聲夾雜著滂沱而下的雨聲,她抬眸望著他,輕聲開口,“我都知道的,阿凜。”
本該溫情的氣氛被不通情理的男人驟然打斷,連含情脈脈的眼神都一並忽略,抬手拉過麵前的早飯,請示似的,“能吃嗎,挺餓的。”
一口濁氣堵在胸口,無語了直接。她跟他談感情,他跟她談溫飽。
就他這樣,移個屁的情。
偏當事人還渾然不覺,風雲殘卷般吃完早餐,優雅的擦了擦唇瓣水漬,指尖在桌麵上輕敲了幾下,“你下次可以誇我別的。”
“誇什麽?”
男人劍眉一挑,從善如流的回答,“誇我久。”
京港時間,清晨七點零二分。
紀眠之親手粉碎江凜的自信,她微微一笑,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譏諷,意味深長的反問了一句,“你確定?”
清雋的麵容有一絲破裂,難得緘默了許久,半響沒發言,目光沉沉的看著對麵幸災樂禍的人。
又過一刻,紀眠之吃完飯,窗外大雨未停,她牽著仍然麻木的江凜往門口走,打算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蹭個傘,一連喊了江凜好幾聲,亳無應答。
正打算說點好聽的誇誇他,冷淡的嗓音貼著她耳畔響起,聲音不大,帶著困惑,“在想怎麽網上掛號。”
不會真傷自尊心了吧,紀眠之討好的嵌入他指縫,小心翼翼的搖了搖,“掛男科?其實不——”
“不。”江凜打斷她,嗓音帶著悲憫,看著雨景應景的歎了一口哀傷的濁氣,“掛精神科。”
“???”
“怎麽能有人年紀輕輕就得了差時症。”
“你他媽動畫片看多了吧!”
門口另一角的燕羽臉色泛白的盯著他們兩個,因為淋雨,肩膀被洇濕一團,速淡的妝容不複存在,神色黯然又失落,眼圈紅透,幾欲要落下淚。
清綏地震,她去支援的時候江凜已經受傷先離開了,救援任務重,接踵而至的又是繁重的訓練任務,微信的對話框打開又關上,關心的話張口又咽下,直到她看見江凜快要長草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條動態。
和一個連素顏都很漂亮女生並肩站在巷子口,煙火氣很重,沒穿軍裝,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居服,同色係,logo都一樣,周圍是各式各樣的店鋪,他們兩個手裏拎著很多早點,身後是熱氣繚繞。
她從來沒見過眉眼這麽溫軟的江凜,沒有學校時的冷冽不近人情,五官都是軟的。
不對,她見過一次,在他錢包的夾層裏,也是那麽一條巷子,也是那麽一個姑娘。兩個人的眉眼都很青澀,手裏拎著不是早餐,是一隻玩偶,他彎腰摟著她,對著鏡頭笑。
她不甘心,她想來看看,剛好有一個來京港交流的機會,她拚了命的訓練,擠掉那個比她厲害很多的男生,提前很多天到了京港,想要問他一句傷勢怎麽樣了。
她知道他有晨跑的習慣,特意畫了妝去偶遇,結果看到他和那個女生在操場上嬉鬧,眼底全是縱容。
她知道那個女生,一樓的布告欄上有,留美碩士,航空工程師,很厲害,連職業都那麽配。
一幕幕場景仿佛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匆匆數年,她的暗戀終於破碎,不是所有人都是心想事成得償所願的。
暗戀比失戀還要難受。
從來沒有擁有,每時每刻都盼著擁有,然後看別人擁有。
她撥走眼角的淚,忍住胸腔酸澀,挺直肩背,撐傘走進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