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誠被唐修按著學了一晚上,三更半夜才爬上床睡覺,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又被外麵的喧鬧聲吵醒,聽起來有婦人的哭泣聲,男人的叱罵聲,還有一群人嘈雜的議論聲,感覺不是什麽好事情。

他擔心唐修出什麽事,就匆匆洗漱更衣,跑到了外頭找他。

唐修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懷裏抱著個麵色青紫的孩子,孩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噎到,兩眼翻白嘴唇大張,雙手還死死箍著自己的喉嚨,模樣極為可怖。

薑誠抓住一個跟他說過幾句話的醫生問:“什麽情況?”

那個醫生歎著氣道:“小孩子吃果凍噎住了,海姆立克法用過了也吐不出來。”

薑誠皺眉:“那你們就在旁邊看,讓他一個人救人嗎?你們也是醫生啊,不幫他嗎?”

醫生避開薑誠的眼神,別過頭小聲地嘀咕著:“這些村民魯莽得很,檢查動作慢了點就罵罵咧咧的,人命關天的事情誰敢……”

薑誠頓時感覺自己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他鬆開那個醫生,在唐修身邊蹲下,看著那個孩子窒息瀕死的樣子,聽著周圍的嘈雜聲,隻覺一陣頭皮發麻。

他吞了吞口水,伸手扶住唐修的肩膀,感覺到觸手一片濕冷,他心驚道:“嫂子你……”

“阿誠,外人麵前不要這樣叫我,”唐修蒼白著臉,聲音微微發顫,卻攥住薑誠的胳膊,竭力平穩地道,“讓周圍的人散開些,然後幫我把孩子的手拽下來,醫藥箱裏的手術刀拿出來,打120報位置說明情況……”

“好!大家都讓開,都讓開一下!不要圍著,安靜一點!”

不知道為什麽,薑誠總覺得唐修聲音不穩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他不舒服。昨晚唐修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告訴過他,如果你要救人,你自己的狀態必須是最佳的,不然就是害人。他不舒服本來不應該是他來救孩子的,可是他不救沒人敢救。

想到這一層,薑誠就特別難受,所以他縱使慌得滿頭大汗手腳發軟,還是拚命地穩住自己的狀態,努力地去幫唐修拉下那個孩子冰涼僵硬得像死人一樣的手,幫他找到手術刀,用酒精棉仔仔細細地消毒了才遞給他,然後拿出手機撥打120。

他緊張地跟電話那頭的醫務人員描述著這邊的情況,看著唐修用手術刀割開了那個孩子的喉嚨鮮血濺出,他遲鈍地沒反應過來;聽到旁邊的婦女尖銳地大叫,把孩子從唐修懷裏抱走,他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一個滿臉通紅的大漢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菜刀怒吼著朝唐修衝過去,他才終於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殺人了!你殺人了!!還我兒子命來啊!!”大漢歇斯底裏地吼著,揮起菜刀就想往唐修身上捅。

薑誠丟了手機衝過去死命拽住大漢,但他從小就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力氣哪能敵得過一個彪形大漢,他意識到自己拽不住他,就索性用自己整個身體去把他壓倒。

“阿誠!”唐修慘白著臉喊薑誠的名字,生怕那把刀傷到他,靠過去想把他拉走。

大漢倒了下去,手裏的菜刀卻還朝著唐修的方向瘋狂地想捅他,薑誠想按住他的手,卻終究沒有來得及,眼睜睜地看著刀尖從唐修的左肩上劃了過去。

血肉被銳器狠狠劃開的聲音,不是那麽刺耳,卻足夠讓薑誠魂飛魄散。

唐修疼得渾身抽搐了一下,瞳孔渙散著,蒼白發灰的嘴唇顫抖著張開,因為劇痛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卻已經沒了喊出聲的力氣。

因為他很累了……太累了。

他原本隻是想忙完了就睡一覺,想吃點東西,想照顧好肚子裏的小東西。

他隻是想著把那個窒息的孩子救過來,等救護車來了他就可以休息一會兒。

他又……做錯了什麽。

是沒有……救活那個孩子嗎?

孩子,怎麽樣了呢……

周圍的醫生終於是看不下去,紛紛站了出來:“你們冷靜一點別鬧了!他是在救孩子啊!不信你們看看,孩子能呼吸了啊!”

有醫生匆忙蹲下來,給唐修處理肩膀上的刀傷。

眾人聞言都紛紛扭頭看向婦女懷抱裏的孩子,他喉嚨流著血,正在母親懷裏喘息著,之前因為窒息而青紫駭人的臉色逐漸變成了失血的蒼白。

孩子喘著喘著,視線越發清明起來,看到自己的媽媽,就痛苦地掉著眼淚,用微弱嘶啞的聲音說媽媽脖子痛。

可被薑誠摁住的那個大漢卻不明白孩子這時候能呼吸能喊疼是好事,他失控地用盡全力推開摁著他的薑誠,再次試圖攻擊唐修。

“你又幹嘛你他嗎瘋了!!”薑誠一邊罵著,一邊想再次控製住他,卻發現自己的腿好像在剛才的拉扯中扭傷了,使不上力,他居然爬不起來。

一瞬間他臉色慘白,絕望得渾身發抖,眼淚一下就布滿眼眶。

然而那個大漢剛剛撲過去,衣領就被人死死拽住,他被勒得雙眼發白,那人猛地一使勁,把他往後狠狠甩開,又一腳將他踢得滾出了好幾圈。

薑誠看清來人,眼淚就飆出來了:“哥!”

“別哭,有沒有受傷?”薑默一邊提防著大漢再次突起,一邊啞聲問薑誠。

薑誠努力忍著眼淚拚命搖頭:“沒、沒有,我沒有,但是嫂子、嫂子他……”

大漢挨了這頓打,更加失去理智了:“他娘的誰打老子!!你們要幫著殺人凶手!!我就把你們一起打死!!”

“阿毛!”薑默厲聲喊道。

頓時阿毛帶著幾個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衝了出來,當場將那個大漢製服,順便把試圖跟他們打架的村民也揍了個鼻青臉腫落花流水。

薑默轉過身直接朝唐修跑了過去。

唐修察覺到有人在朝自己衝過來,頓時蜷縮起身體,胳膊交疊著擋在小腹上,脊背輕輕顫抖著,呼吸聲粗重而艱難。

給他包紮的醫生連忙道:“先生您動作輕點,唐醫生剛剛已經受驚了,失血太多人有點迷糊……”

薑默看到唐修半邊肩膀都是血,又聽到醫生說的話,心疼得幾乎要發瘋,他甚至後悔剛才沒有把那個大漢打死。

“傷怎麽樣?”他沉著氣問醫生。

“沒傷到重要血管,血止住了就沒事,但是傷口太深了,肯定特別疼,”醫生歎了口氣,“那個瘋子是想要唐醫生的命的。”

“……”薑默拚命克製自己的情緒,放輕動作在唐修麵前蹲下來,握住了他冰涼的,混著血和冷汗的手,啞聲輕輕地道,“阿修,是我啊。”

唐修聽到他的聲音,怔怔地抬起頭來,瞳孔一片渙散,卻漸漸聚起了光。

“薑默……?”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就有些焦急地喊他的名字,用低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薑默靠過去將他護在懷裏,吻著他汗濕的額發和蒼白的額頭,輕聲道:“是我,別害怕。”

唐修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更加淩亂,他一隻手反握住薑默,咬著牙忍耐著肩膀上刀傷帶來的劇痛,抬起另一隻手,胡亂地在薑默身上摸索著,喘息著道:“你、受傷了嗎?”

薑默微怔:“我沒有。”

唐修緊皺著眉搖頭:“那你手上……怎麽濕了……是不是血?我聞到血腥味了……”

“我看不清,你別騙我……你叫阿誠來……阿誠——”唐修急得嗆咳起來,咳嗽震得傷口更痛,他臉色越發灰白,“阿誠在哪?他是不是、也受傷了……”

薑誠聽到唐修叫自己,連忙抹了抹眼淚,咬緊牙關忍著疼爬過去:“嫂子我在這裏!我沒事的嗚嗚嗚,你不要說話了,傷口是不是很痛。”

唐修還是不信,他緊緊抓著薑默,喘息著艱難地道:“薑默……你看看阿誠,我這邊包紮好了沒事的。小孩兒剛剛被人欺負了,你看看他……”

薑默抬頭看到薑誠僵硬無力的腿,瞳孔驟然緊縮,薑誠拽住他的衣角拚命搖頭。

“……他沒事,還能那麽大聲哭,能有什麽事。阿修你不要亂動了,傷口會裂開的好嗎,聽話,”薑默按捺著想要把那個大漢千刀萬剮的衝動,將唐修牢牢地抱緊,在他耳邊顫聲安撫,“沒有別的人受傷了,你放心。”

“你又騙我,你手上……”

“我手上是你的血!”

聽到這句話,唐修整個人瞬間像是脫了力一般,除了仍舊緊緊握著薑默的手,再也沒有其他動作。

“那就好……”他吃力地笑了笑,是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

薑默心髒疼得幾乎快裂開。

什麽叫那就好。

他的阿修,從小被爸媽捧在手心裏嗬護著長大的,像瓷娃娃一樣精致又脆弱,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痛,肯定委屈壞了。

要是以前,他應該會跟他抱怨很痛,怪他怎麽來得這麽慢。

可現在他沒喊一聲疼,他隻怕他和阿誠也會受傷。

薑默小心翼翼地將他打橫抱起來,沒注意到唐修原本一直握著他的手慌亂無措地抓了幾下空氣,隻覺得懷裏的人分量比起之前,已是輕得離譜,身體還在遏製不住地發抖,體溫低得令人心驚。

他對遠處的阿毛喊道:“阿毛,你別打了,過來護著阿誠!”

唐修在他懷裏抽搐了一下,因為心髒突然很難受,薑默的聲音太大了。

他用力按住胸口,難耐地轉過臉往薑默懷裏靠,很輕很輕地低吟了一聲,沒有讓薑默看到他臉上痛苦蒼白的神情。

薑默抱著他離開身後的那邊嘈雜混亂,放到幹淨溫暖的房車裏,拉車窗簾打開強暖氣:“休息一下,有我在你什麽都不要想。”

“我沒事的……不要緊,”唐修人已支撐到強弩之末,卻還是摸索著握住薑默的手,對他扯出了一抹模糊的笑容來,“你忙的話……就走,但是要、叫醒我,我、送送你……”

他昏睡過去,握著薑默的手已經沒了剛才的力道,卻依舊是沒有鬆開。

薑默心疼得要命,但薑誠還沒有安全地帶過來,他不得不輕輕掙開他的手,吻了吻他冰冷的手指,顫聲道:“阿修,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距離薑默的房車幾十米遠的地方,有個戴著眼鏡的村民打扮的男人,看了看遠處漸漸平息下來的混亂場麵,又看了看安安靜靜的黑色房車,扶了扶眼鏡,平緩地走向一條人煙稀疏的田間小路。

他敲了敲自己的眼鏡架,低聲道:“您都看清楚了吧?”

“清楚了,”一個像是經過變聲處理的,無法分辨出性別年齡的聲音從鏡架上傳了出來,“這個人對薑默來說果然很重要。明明知道這個時候最忌諱打草驚蛇,他還貿然鬧事,就不怕郭家有所察覺反咬一口麽。”

男人隨手擇了路邊的一株草在手裏把玩著,雲淡風輕地分析道:“恕我直言,這裏的村民平時沒少被郭家欺壓,估計以為這回揍他們的也是郭家人,抵抗了沒幾下就落荒而逃了。他們奔走相告鬼哭狼嚎起來,郭家察覺不到異樣就古怪了。”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陣,道:“你想辦法安撫住那些村民,或者牽製住郭家,總之不要讓他們有任何交流的機會。”

男人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嗯?怎麽,您還是想幫他啊。”

“……這時候出事對誰都不利,你應該清楚。”

“您才給我幾個人,就要完成這麽重的任務,過分了吧。”

“我知道你有辦法,別浪費時間了,我還有別的事情。”

男人低聲笑道:“得嘞,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