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和庾淵在獅子山山腹中時,李穆然仍做著與“冬兒”重歸於好的美夢。

李穆然一早起來,就見嚴府家丁在後院找了個僻靜角落,挖了個深坑把雅淑的屍體埋了。李穆然注意到雅淑被埋的地方,附近花草長得比別處要茂盛得多,心知這片地底下多半都埋了死屍,故而土地如此肥沃。他怕“冬兒”看了又要難受,一直把她護在身後,不讓她瞧。

“冬兒”沒心思關注雅淑的死,倒是見了他,就催問朱序的事。李穆然昨天回去又重新回憶了一遍線報所言,漸漸覺出其中有幾處不盡不實,還有待確認。他心知這是庾淵刻意賣的關子,是在告訴自己他手上還有一部分消息。

到了午時,李穆然帶著“冬兒”一同前往玉宇閣。玉宇閣經了三個月的停業,剛開業不滿十天。兩人原以為玉宇閣門前應該熱鬧得很,沒想到剛到門口,就見夥計在哭喪著臉往外趕人。

李穆然暗覺奇怪,心想就算庾清蛇毒未解,庾淵也不需要將整個玉宇閣都關門不開。他擠過人群問夥計究竟出了何事,沒想到夥計的回答竟惹來周圍一片嘩然。

“東家出事了!”

庾淵出了事?李穆然不知是該喜該憂,喜者自然是不必再擔心身份暴露的事,憂者則是庾淵這麽一死,那個送消息的人也就查不到了,跟著再往後的一連串人,也就都斷了線。

至於線報之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他倒不是太放在心上。李穆然的手下現在除了原先那九人和慕容垂安排給他的二十人外,這半年時間,他又照著李擎濤的名單聯係了建康城中二十餘個與嚴國英麵合心離的細作下線,漸漸也算發展起了自己的細作網;雖然比不上嚴國英,但無論朝野,都有人在,更何況劉風清還時不時和他一同閑聊晉國朝中之事,因此反查朱序,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

既然庾淵已死,李穆然也無心多耗時間,便帶著“冬兒”重又折回嚴家。這兩天陸陸續續發生了太多事,叫他真的有些應接不暇。他沒想到庾淵這種人精竟然會莫名其妙地死了,暗忖難道當真被冬兒說中了,庾清再次對庾淵下了手?可是庾清中了蛇毒,他又沒什麽武功,到現在應該都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怎麽能夠傷人。

他一路都在想著事情,“冬兒”跟在他身邊,問了他幾次朱序的事請,他都淺淺幾句帶過。他見她麵上已無悲戚之色,想著還是該早些把婚事定下,便道:“冬兒,你這些日子你和嚴夫人她們商量商量,看看咱們的婚事怎麽辦。”

“婚事?”“冬兒”微微一笑,繼而皺眉搖了搖頭,“雅淑剛剛才走,我還沒心思想這些。”

李穆然看她依舊鬱鬱寡歡,便勸道:“別難過。我總要抓到殺了她的凶手。那……婚書我過幾天再寫?”

“冬兒”淺笑道:“隨你。你先寫好了,過幾天再寄出去,也不急。”

李穆然看她巧笑倩兮,想起昨晚之事,心神微**,隻覺上天待自己總算不薄,冬兒應允下嫁,這一生之中,再無不稱心如意之事。

他抬頭見兩人已回嚴府,便對“冬兒”道:“你先回去,我去找仙莫問。”

“冬兒”卻拉著他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李穆然滿麵笑意地看著她,他自然想帶她一起去,可是想到昨天下午冬兒在自己懷中痛哭失聲的樣子,還是心有餘悸,想讓她慢慢來,便道:“雅淑不在了,以後就是青嵐在你身邊,你先回去多和她聊聊。她是老細作了,知道的事情很多。”

“冬兒”搖了搖頭,道:“我不喜歡青嵐。”她一挑眉,道:“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總覺得一舉一動都被她盯著,很不舒服。”

“她盯著你?”李穆然微愕,暗忖青嵐是古氏的人,莫非受了古氏指使監視冬兒麽?若真如此,自己該找個時間跟古氏好好談談了。但他現在沒心思管這件事,便拍了拍“冬兒”肩膀,道:“你再看看,要是她還如此,晚上等我回來處理,好麽?”

“冬兒”看他打定了主意不帶自己去,也隻有順了他的意思,點點頭,進了嚴府大門。

李穆然轉身向南城行去。仙莫問這時已成了嚴府外李穆然的下線總頭目,他處事機靈圓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又很會察言觀色,故而備受重用。李穆然此去找他,一來是想問問近些日子的情況,二來則是想問問他晉國的婚俗。

仙莫問靠算命的本事吃飯,這時在南城混得已小有名氣,他的卦錢提到了一兩銀子一卦,每天仍舊絡繹不絕,客潮如湧。仙莫問嫌煩,又怕生意做得過了頭影響了正事,故而立下規矩,每天隻算五卦。他專門雇了個乞丐負責早上發號,自己則到午時將近才出攤,算完了卦,立刻回家,一句話也不多費。

李穆然到的時候,見仙莫問的卦攤前坐著的是個中年儒生,問的是前程。仙莫問見李穆然站在後邊,便裝著打哈氣,對他比劃了個“三”的手勢。李穆然心知他是說麵前這個儒生排第三號,便輕輕一點頭,往仙莫問的居所走去。

李穆然在仙莫問居所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於見他夾著長幡呼哧帶喘地進了屋。

仙莫問一進屋,便把門關上,又往外瞅了幾眼,才道:“您來的時候沒人跟著吧?”

李穆然皺眉道:“沒有。你今天怎麽這麽慌張?出了什麽事?”

仙莫問道:“您不知道?昨天您住的嚴府,鬧了一晚上。”

“鬧了一晚?”李穆然微微一驚,“不就是死了個丫鬟麽?”

仙莫問搖頭道:“不止,不止。從亥時開始,進出嚴府的人就沒停過。您沒覺察出來?”

李穆然被他問得臉上一燙,昨晚亥時,他在冬兒屋中,意亂情迷之時,外邊打雷也聽不到。他定了定神,輕咳了兩聲,道:“安排在嚴府邊上的人,都看到了什麽?”

仙莫問道:“亥時初刻,兩個嚴府家丁扛了個麻袋出去。他們前腳走,後腳就有兩個不知什麽人跟在他們後邊追了過去。那兩個人武功很好,我們的人輕功不行,怕被他們發覺,追到半途就回來了。”

李穆然點了點頭,沉吟道:“麻袋,兩個人扛……是裝人的?可是嚴府並沒有少人。那會是誰呢?”

仙莫問道:“子時末刻,有一個人從外麵返回了嚴府。緊接著,嚴國英親自帶隊,一共十四人,一起出去。他們人太多,咱們的人也就不好跟著。不過看樣子,那些人腰間都鼓鼓的,應該都拿著兵刃和暗器。”

“兵刃和暗器?”李穆然想了想,忽地一拍桌子,道,“庾淵是被嚴國英殺的!”

仙莫問被他嚇了一跳,愣了愣,問道:“誰?庾淵……那不是玉宇閣的東家麽?”

李穆然道:“在秦境時,我就覺得姓庾的不是普通人,應該也是做細作的。如今看來,他在嚴家附近布置了不少眼線。嚴國英這招‘引蛇出洞’,做得倒也幹淨利落。隻是他究竟是用什麽人引出庾淵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隨即又想到庾淵布置在嚴家附近的眼線應該不是隻有仙莫問口中那兩人,按說庾淵死了,這些人群龍無首,應該都要鬧起來才是,怎麽一直到現在,嚴家附近都安安靜靜的,半點動靜也沒有?

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這些人中有個極厲害的人物,庾淵早就安排過交接;二是庾淵根本就沒有死。

李穆然偏信於後一種,畢竟庾淵年紀還輕,又是多疑的性子,恐怕遠沒想過要交代後事。

而更讓他覺得不安的是,這些事情偏偏都發生在昨晚。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嚴國英的刻意安排,甚至冬兒她……他忙搖了搖頭,這些人中,最不可能出賣自己的就是冬兒,莫說兩人已有了夫妻之實,就算她還怨著自己想要離開,也絕不會背叛。

他不想多想這些事情,遂問道:“朝中查出了什麽?朱序的事情有眉目了麽?”

仙莫問道:“有了。他給晉提供了什麽,我們不知道,但是總算查到他是如何聯係的。”他拿出一張紙來,

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人名,畫滿了線,起點是朱序的母親,終點則是謝安家的廚子,李穆然細細看去,見這中間至少有不下十人,不由歎道:“這麽多人,隻要中間一環出了問題,便全都遭殃。真難為他們,如此也堅持了下來。”

既然拿到了朱序的聯絡線,朱序提供的消息也已到了手,那麽人證物證便算齊了,李穆然輕籲口氣,暗道這次任務完成如此順利,也多虧有庾淵提供的線報。這人如果還活著,自己一定要找到他,跟他聯手一起應付嚴國英,要省力許多。

他跟仙莫問告辭,不多時,已回到嚴府。

吃過晚飯後,他便去冬兒屋中。如今有了冬兒屋中的暗道,他去她屋子,再也不必像以前那麽小心。“冬兒”見他來了,不等他出衣櫥下的暗道,早一下鑽到他懷中,勾著他脖子,膩聲道:“我等了你很久呢,怎麽才來?”

李穆然從沒見“冬兒”這樣嬌聲嬌氣過,他微微有些不適應,可看她這麽高興,自己也覺開心。他抱著她出了暗道,道:“先幫我寫幾個密文。”

“寫密文?”“冬兒”的眼神中顯出一絲慌亂,她手甩了甩,道:“古姨娘想為孩子做百日,今天嚴夫人叫我寫名帖。寫了一天字,手都酸了,回來你又要人家寫字。”

李穆然忙握著她手腕,問道:“酸得厲不厲害?要不要敷藥?”

“冬兒”淺淺一笑,道:“你還問呢,都怪你昨天睡著的時候一直壓著我的手。是你害的,你去代我寫。”

李穆然被她說得垂下頭去,想想昨晚醒來的時候迷迷瞪瞪的,的確也記不得是不是一直壓著她的手。他瞧她皺著眉頭,便笑笑,應道:“好。”

他跪坐在書案旁,取了四張一寸寬的紙條,提筆寫起了密文。“冬兒”在旁看著,滿眼看到的都是筆畫,讀不出一個字來,不覺有些懊惱。她見李穆然心情很好,暗暗想了想,已有了籌謀:“穆然,你方才出去,又打聽到了什麽?”

李穆然道:“是朱序的事。我打聽清楚他跟晉國的事了,明天就派人送回大將軍那兒。”

“哦。”“冬兒”笑道,“那要恭喜你了。可是你自己送消息,不怕嚴國英會攔著麽?”

李穆然溫然道:“你放心。這次我讓李順親自送。他功夫好,又機靈。走李擎濤的路子,應該出不了大事。”

“冬兒”聽了,默默記下,又問道:“你還打聽了什麽?庾淵的死是怎麽回事?”

李穆然對她擺了擺手,輕聲道:“等我先寫。寫完了密文,就和你說。”

俄而,李穆然寫好了密文,又吹幹了墨跡,將四張紙放在一旁。“冬兒”拿起來看,看了半晌,摸不著頭腦。李穆然瞧她看得認真,問道:“怎麽樣,我寫得有問題麽?”

“冬兒”忙笑道:“沒有,沒有。你寫得很好啊,比我寫得快多了。”

李穆然笑道:“那是你練得不勤。”他將筆洗好,放回筆架山上,轉身一把將“冬兒”抱了起來,輕聲道:“我今天保證不壓著你的手了,好麽?”

“冬兒”勾著他的脖子,側目睨著桌上的密文,低聲道:“今天不行。我……我不方便。”

李穆然“嗯”了一聲,輕輕放下她,道:“那我讓廚房給你備些棗茶?”

“冬兒”道:“不用。你陪我說會兒話就好。你下午還聽到了什麽?”

李穆然被她拉著一起坐了下來。他回想著仙莫問的話,裏邊有很多事情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想明白,比如子時扛出嚴家的那個人是誰,又比如這些事情和雅淑的死有沒有關係。他怕說出來要冬兒陪著一起憂慮,反複思忖著該如何說,卻忽地聽見對麵自己屋前有人敲門。

那人敲了三聲門,意思是說發現了一些消息。李穆然忙起身走到冬兒的窗前向對麵看去,見是李順站在門口。他正好有事情交托下去,便對“冬兒”說了一句:“我明天過來陪你。”拿起案上的密文字條,匆匆進了暗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