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那些獵戶一直跟在我們後麵耶⋯⋯”無影悄悄說。
“不要管他們!”弦月哼哼。
“你的背⋯⋯”任伯走了一段路,是在忍不住要說。
“哦⋯⋯忘記了⋯⋯”弦月反手摸到了還插在她背上的那柄短刀,想起那對漂亮的眼睛。那麽容易就去刺殺一個人,那麽容易就又轉變去救她,然後那麽容易就急轉直下下殺手⋯⋯人類的心,真的是脆弱又善變。她握住刀柄,上麵的冰晶漸漸消失。閉上眼睛,用力拔出——
“公主!不要啊!”
鮮血洶湧而出。弦月倒在了綠色的草叢中。
“公主!您為什麽不等找到了醫生再⋯⋯”
“薑容,先幫她做緊急處理!”
“我們有治療獵物用的特效藥!”
“皮草四人組你們給我死開!”
一陣熱風從天上卷過,他們抬頭看見一匹通體鮮紅的飛獸上麵坐著威風凜凜的炎風皇子。他們大驚之下,急忙拿起兵器護衛在弦月公主身邊。炎風丟下一瓶藥:“我們皇宮裏的特效藥!我和她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任伯接住藥,看炎風還想說什麽。但是他身上的重傷似乎還在給他帶來某種程度的痛苦。他忍了一下,大聲說:“我想過了,如果真要入侵,京國人不會隻帶一個護衛隊孤軍深入我們國家的。最近平申大戰,與六十年前京昌兩國的衝突,應該不是偶然。”
“殿下有懷疑是有人故意要挑撥各國關係,故意挑起的誤會?”任伯說。
“我會查清楚的,但是也不排除你們是凶手的可能!如果讓我知道當年殺害我父親的凶手就是你們,我同樣不會放過你們的!”他的飛獸化做一股火紅的旋風,盤旋在他們頭上,瞬間離去。
弦月腦子裏想起誠棠,想起六十年前那場莫名其妙的戰鬥,或許,她和他的國家,都落入了一個他們看不見的陰謀。
誠棠是對的,對於人類來說,最可怕的不是妖,最要敬畏的不是神,而是同類——同類的貪婪和野心。而依靠神的威嚴建立起來的和平的格局,恐怕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曆史位置,將來如何走下去,取決的是神,還是人本身?
密林深處,那個神秘男子一直遠遠看著弦月一行人的背影。
一個怪異的男子從黑暗深處走出來,恭謹跪在地上:“殿下,真的要放她走嗎?要是事情敗露,也許炎風會和弦月聯手。”
男子若有所思地玩著手上的笛子:“不能殺她,她很重要。我考慮她能不能心甘情願地跟隨我。”
他想了想,把笛子放在嘴邊,又開始吹起那首剛學會的優國民謠起來。
笛聲在森林上空縹緲盤旋,弦月在夢裏似能感應到,她的眉頭緊緊鎖住,不能舒展。
“東土紀年304年,民間有傳京國與昌國無故交惡,二國在昌國境內有小規模戰役,昌國太子薨斃。或許平申之戰並非八國首戰尚未可知⋯⋯然二國對此諱莫如深,令人費解。”——《東土紀事.雜篇》
烈日當空,街道上行人稀少。沿街的店鋪全部都拉上了遮陽的布幕,連做招牌的布條都是在空氣中奄奄一息的一動也不動。
一雙成年男子的腳穿著布鞋踏在街道的石板上,好像能聽到腳底發出的“滋滋”的聲音。這個男人身材頎長,頭上戴著草帽,身上穿的是皂白的長衫,腰間掛了個皮囊,皮囊旁邊是一副銀絲手套,看不出是什麽質地。他手裏提了袋草藥,身上也帶著一股藥味,左右看了看,拐進了旁邊的旅社裏。
“薑容,路上遇見什麽奇怪的人沒有?”男子剛一進門,坐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個老者就問道。
“路上沒什麽人,我一路走來都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除妖師薑容把草藥給旁邊的雨姬,然後坐下來看看自己有沒有被燙傷腳底板。
“我記得現在應該是春天吧,優國真的是要命,這種季節就熱到這個地步了。我真不習慣這邊的氣候。”在旁邊一直喝冰鎮茶水的無影抱怨道。老者走到窗前看看院子裏被曬得無精打采的蒲樹,巨大的葉子垂了下來。葉子下麵結的金黃色的蒲子果已經快要滴出蜜來。他就是弦月的貼身老管家任伯,當年也是隨著弦月公主南下的護衛隊長,如今已經頭發花白。但是弦月公主依舊和六十年前一樣年輕,王族的血統和平民終究是不同的。
雨姬拿了草藥進到裏麵的房間去給弦月泡澡用。
弦月恢複了女裝之後,淺色的長發在浴桶裏像海藻那樣鋪開。她在熱水的蒸汽裏緩緩閉上眼睛。
她背那道被誠棠紮的刀傷一定要用這裏的草藥泡了才能消除疤痕。弦月身上有京國王族的血統,身體的愈合能力應該很強,但是這道傷口卻過了一個多月了才漸漸愈合,留下個難看的傷疤。
她的心理,大概也留下了這樣的一道深深的傷疤。
雨姬用紗布浸透了藥草熬製的水,在弦月的傷口上用力擰著紗布,藥汁液順著紗布流到她的傷口上,傷口的紅肉甚至隱約可見。
雨姬沒做聲。
弦月單獨和她相處的時候,一直都是很拘謹,完全不似在他人麵前的輕佻。她低著頭,沉默地坐在浴桶裏,突然說了這句話:“我在京國當公主的時候,宮女也經常這樣給我沐浴。”
弦月從未談過自己在京國的事情,雨姬非常感興趣,非常想聽,又怕她會住口不說,便假裝淡淡地說:“京國人也是這樣沐浴的嗎?”
“那裏是極寒之地,普通人這樣泡浴的機會不是很多,但是我的王宮內,卻有一個大大的浴池,是為我專門泡浴用的。”弦月說。
“您的父王一定很寵愛你。”雨姬連忙附和。
提到父王,弦月沉默了,雨姬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有點慌張,手上的紗布也停住了。
“在弟弟出生之前,他是很寵愛我的,因為隻有我一個孩子。哪怕我是庶出。”
“庶出?”雨姬恍然大悟,難怪弦月從未提起過自己在王宮的事情,原來是這個微妙的身份。
“我應該是不恨弟弟的,恨不起來,他隻是個無辜的嬰孩,所以我選擇離開。”她這麽說著,怔怔 回想著過去。
她想到的不是京國,而是第一次離開京國那時候的日子。
六十年前,京國的弦月公主率領一隊護衛南下,橫跨東土,要尋找失落的關於遠古書冊的記錄,但是卻與昌國發生激烈衝突,帶的人馬七零八落,流落到東土最南端的優國。她在優國隱姓埋名生活了六十年,前不久才被得到消息的昌國王子炎風揭露身份。與此同時,從京國來迎接她回去的護衛隊也到達優國。激烈的戰鬥之後,弦月受傷,護衛隊也隻剩下除妖師薑容和術士無影兩個人了。而弦月山莊也隻有任伯和雨姬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