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溫柔的人歇斯底裏的時候越是瘋魔,這點你不會不知道。

】戴沐白看著藍昊的眼神很溫柔,卻成了壓垮藍昊的最後一根稻草。

【唐銀是自殺的。

那道傷疤在我趕到的時候已經存在了。

我知道他希望你能出現,所以喚醒了你。

】【他也愛你,可是永遠無法觸碰到你。

所以為了寄托愛的方式,代價就是犧牲他自己來成全你的生命與自由。

】【那道傷疤不是我的罪證。

而是他的堅決。

】【如何?

聽到真相了你很開心嗎?

後悔嗎?

老老實實經營著唐門便好,為什麽要逆著他的性子來?

你明知道他這人……

】【從來不是真的溫柔。

】藍昊一動也不動,眼睛也不眨,血色的眸子卻讓人有種如海一般蔚藍的錯覺。

戴沐白也不動,臉上的笑容很僵硬。

有時候真相並不隻是殘酷,而揭露真相的人也並不一定不為所動。

或許一切的起因經過結果都隻有一種發展方式,但是其原因卻是錯綜複雜的。

比如戴沐白,他愛美人更愛江山,所以青梅竹馬的唐銀**了真相他依然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去阻止他走向死亡。

比如唐銀,他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模樣,不施粉黛卻塗了最濃重的油彩,除非他自己**,否則別人發現不了——包括另一個自己。

比如藍昊,他妖豔絕塵,整日裏濃妝豔抹的,似乎這種偽裝可以欺瞞世人,但是三人之中,隻有他心性至純。

並非單純,而隻是為所愛而不顧一切。

也許排除層層偽裝,他們直接並不存在愛,但是隨著一層層的濃妝豔抹,連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有過心動。

洋蔥無心,剝的過程中不僅剝的人流淚,自己也會痛苦萬分。

愛這種東西從未進入他們的心裏,卻在靈魂中刻下存在的痕跡。

點點滴滴,縷縷絲絲,慘慘淒淒。

藍昊雙目不閉反睜,眼眶中沒有留下淚水,卻莫名花了眼妝。

濃妝背後,仍是看不清猜不透的模糊的臉。

戴沐白再見到唐銀的第一刻,他便決定了這次不會放手。

可唐銀不是甘心雌伏別人身下的人。

他邀唐銀圖謀天下,唐銀也未拒絕,隻是要求得比他意料之中還要多——在他的記憶中,唐銀從來就不是貪慕權勢之人。

但唐銀的確是要求堅決。

戴沐白還是答應了嚴苛的要求。

他沒有再對唐銀猶豫。

於是唐銀假意交好戴維斯,刻意迎合帝王。

說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猶有不及。

戴沐白不解,為何唐銀能如此之快得到父皇信任。

唐銀嘲諷冷笑,“你當真想知道?

“戴沐白無言,終是沒有問出。

星羅帝王急召東宮江王歸來。

東宮抗命,江王途中受伏生死難料。

戴維斯是個狠毒的角色。

任用唐銀,並不代表他如戴沐白將手中的權力毫無保留地托付。

當江王受伏的消息傳來,唐銀正在飲茶,眉眼彎彎,笑容淺淺。

他的麵前是戴維斯,他費勁手段才教唆謀反的東宮太子。

茶杯裏頭的奇絨通天**瓣打著旋,不上浮也不沉澱。

他還是那樣沒有笑意的滿臉微笑。

他還是指若葇荑,安安靜靜把玩茶杯。

戴維斯笑問他“你便不擔心?”

唐銀像是沒有看到戴維斯笑容裏欲殺他泄憤的怒氣。

“不錯,你要謀反的消息是我傳的,抗旨也是我的一手策劃…”“現在收手我們可以就勢拿下星羅,你的戴沐白那邊我自會撤了人手。”

唐銀沒有反駁那句你的戴沐白。

已沒了茶水的玉杯,杯壁上還有幾瓣花瓣。

早在他們離別的那一日,或是更早,大概感情就已如花瓣凋零。

唐銀還是在漠北邊疆一座勉強算得上繁華的小城,不予派兵援助。

戴維斯的大軍緩緩東進,所到之處無不生靈塗炭。

半月餘,戴沐白在帝都現身,重新奉命北伐。

當戴沐白領兵時,武魂帝國撤兵,欲與星羅重修舊好。

東進大軍受各地農民起義的阻礙。

原本已經鎮壓過的城鎮,再度爆發起不平的呐喊。

戴沐白雖然無用,但在我強敵弱的情況下也生生地打到諾丁城。

唐銀停軍不前,戴沐白領兵不攻,都不過是因為在那諾丁城,當年二人初相識。

三軍盡至城下,麵對唐銀大概實在不需要什麽花哨的陣法__如他那般料事如神,隻怕戴沐白會的那些盡都是皮毛。

唐銀叫人縛了戴維斯,自己下了城樓,繳了兵器。

被捆著入了戴沐白的軍帳的唐銀依舊端的是一幅優雅的作派。

才被鬆了綁便使出一招千手觀音。

大帳之中,侍衛皆身亡,除卻唐銀戴沐白二人再無人知曉真相,戴沐白喉珠被傷,各斷手足一隻。

終擒獲唐三。

返帝都之前也沒有什麽能透露的。

帝君聽聞消息輕笑。

金鑾殿上回響起並不年邁卻已滄桑的笑聲。

那是經曆過一生悲喜的一代帝王,卻終不得不走上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道路。

唐銀並沒有迎來牢獄之災。

反倒是戴維斯這個真正的東宮被廢了太子之位,淪為階下囚。

“朕一生有二子,維斯夠狠,對自己狠,對別人也狠。

卻沒有帝王之氣。

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帝王不應有任何一刻失去榮光……

沐白的確沒有相才帥氣,不是統大事的人,但他有一點很好……

他有你。”

唐銀挑挑眉,大概是有默許的意味。

這江山已亂,也不用唐銀再去添一把火。

那個開始老邁的帝王,育有二子,一子謀逆,那皇位的繼承自然毫無異議。

若僅是為助戴沐白榮華登基,萬人之上,若僅是為了自己高官厚祿,車塵馬足,那他便不是唐銀了。

老皇帝走得急,但卻也很安詳。

那並不是對於自己繼任的這個兒子能保住千秋功名的安心,而是生死關前的看透與徹悟。

·他臨走時留的話不是對戴沐白,而是對唐銀說的,至於說了什麽沒人知道。

隻是在外人看來,唐銀的的確確備受帝寵,風頭無兩。

他教唆前東宮謀反,自己毫發無傷,重傷太子,仍是無事,皇帝駕崩葬禮上笑得一派如沐春風的姿態,新皇也沒有半句責備。

如果少了肆意灑脫,那唐銀不是唐銀,他不是平淡溫和,超然世外,隻不過是運籌帷幄,一切在手,大沒有值得心煩之處。

天鬥曆廿五年,戴沐白登基,改年號為永安。

同年五月,拜唐銀為相,官居右丞。

永安曆二年,新皇力排眾議,遷都諾丁。

右丞稱病請辭,帝皇未允。

當初少年即展露鋒芒的少年,如今已成了沉穩的俊美青年。

二十出頭的年紀官居宰相,無人不歎他一生享盡榮寵,戴沐白也不清楚他想要什麽,隻是他知道,高官厚祿權力無邊絕對不是唐銀的追求。

因為他仍然記得那一年,二人初始的時候,唐銀一臉的悲戚。

那份脆弱同今日的他差之千裏。

那是弱者才有的神情。

可唐銀不是弱者。

至今仍記,二人結拜,他說什麽都要做大哥。

分明是七個人的結拜,到頭來走到最後邁入朝廷的卻隻有他與唐銀。

他們曾經說的是並肩闖**江湖,叫世人記住他們的名字,懲惡揚善,百年之後子孫亦如此。

可事實上卻是戴沐白做著沒用的傀儡皇帝,唐銀掌著生殺大權卻不快樂。

夫以色侍君,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

無人不覺得唐銀不是靠美色侍君,也無人不想見他失寵落魄。

可戴沐白的嚴重唐銀從來就不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而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

相識那年唐銀絕對算不上如今的風華絕代,他笑起來也不會眉眼彎彎,笑顏清淺。

但是那年的唐銀卻比如今的溫善許多。

那一年的唐銀也同如今一樣讓人有些摸不透看不清。

那一年唐銀是會種下桃樹,等滿樹花苞的時候盡數擊落。

戴沐白問他為什麽,他說盛開得最美的總要經受最落魄無助的結局。

隻是未說,他不是那麽冷血得舍得要看一樹桃花敗落。

那一年唐銀是會育鳥二三,等他們學會高歌的時候一一放生。

戴沐白問他為什麽,他說他喜歡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感覺。

隻是未說,他不是那麽殘忍得要剝奪雛鳥騰飛的權力。

沒有說的事情還有很多。

戴沐白走得那一年,唐銀也精心照看了桃樹。

隻是這一年,他沒有去擊落花苞,然後將那花苞入酒入藥。

而是看那一樹花開,然後結果,最終腐爛,落入土地之中,靜靜地發臭腐朽。

最絢爛的一生迎接來最破敗的結局。

他將曾經以桃花釀的酒,以桃花製的藥,盡數埋入地下。

若隔世有人心緣到,自是會發現,然後去猜想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曾經發生過什麽,重要嗎?

曾經遇見過什麽樣的人,有過怎樣的回憶,有過怎樣的約定,這些都重要嗎?

反正曾經的說過的話都如夢囈一般,小孩子說的話,倒是真心,卻不可全心托付。

一切已經過去的事情,一切已經完全可以預見到的事,都沒有什麽好值得期待的。

人還是那個人,情還是那段情,可經曆了許多,還能用初心再去麵對麽。

那個唯一發現他的笑容不是曾經的開顏,他的優雅不是曾經的淡然,他如今背負的虛假不再是昨日的美好的人,卻連問一句都害怕。

那一份寵愛,當真是溫柔細膩,叫人喘不上來氣。

戴沐白何嚐不是帝王?

在那唐銀的一生之中,戴沐白就是主宰他的喜悲的帝王。

他叫他哭,他叫他笑,他叫他麵無表情卻痛苦猙獰,他叫他歡歡喜喜卻撕心裂肺。

那麵上的一層殼子,不過是為了博得帝寵。

戴沐白又滿意什麽樣的皮囊?

沒有人知道,畢竟青澀的皇帝以為自己愛得是唐銀,卻看不透看不清他所愛之人的心思。

永安曆三年,右丞結黨謀權,私自向大月氏發起進攻。

戴沐白知情縱容。

星羅軍**,一路生靈塗炭,死於強權鎮壓者,遠勝於戰死沙場的人。

群臣進諫,求罷免右丞,國法處理。

帝君不予理會,反為其戰功加冕,封其錦冠侯。

義取衣錦還家鄉,冠翎歸故裏。

旁人隻道帝君昏庸,獨獨唐銀聞言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戴沐白這是借刀殺人!

借他唐銀的權,做他無能的事,殺他要殺的人!

那般攻於心計。

果真是內鬥內行者十有八九外鬥外行。

這年輕的帝王騙了他這麽多年,卻口口聲聲說視他如珍寶。

嗬,江山之大盡在他手中,什麽樣的珍寶沒有?

帝國皆將矛頭對準唐銀,沒人覺得看似軟弱的帝王有什麽才能。

戴沐白不擅用兵,卻將唐銀一人發揮到了極致。

這份榮寵,唐銀不願受,卻必須受。

世間總有千百種叫人痛的方式,那最笨最蠢的大約就是以情傷之。

一不小心便是一同身死,泥足深陷葬了自己永生永世。

那日開遍了諾丁的桃花再不會出現,帝都遷移動,使著小城倍受皇恩帝寵。

牡丹華貴,月季柔情,芍藥妖豔,青蓮高潔。

那桃花終究是無格無奇,是媚主的東西,注定不能常開不敗。

就連同時節的李花也比它多幾分清雅。

那樣運籌帷幄的人竟然將算盤打在了自己的身上,這叫唐銀怎麽也沒有料想到。

不錯,老皇帝的那句話他算聽懂,所幸他還有他唐銀,一杆為他所用的槍,他隻要想,便可征服遼闊疆域,他隻要想,便可卸甲歸田,還他一個舊日裏期待的平凡生活。

唐銀的強勢,端的明白。

卻終不及泥潭深處的糾纏。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那樣喜歡一個人。

】【我知道……

】【戴沐白你怎麽那麽狠的心……

我曾經以為你和小舞丫頭能跟我一起走到最後,可你走便走了,怎麽容不下一個她!

】戴沐白沒有說話回應,隻是緊了緊懷抱。

【江南寧家反了,赤教馬家叛了,青州幽州都出了亂黨自稱邪食教。

這都是為了什麽!

】【若我說當年之事我一無所知呢…】戴沐白認真回答,但唐銀不過酒後胡言,聽不進半句戴沐白的解釋。

【你誆我安排你成婚,騙我出兵,無非為了一張好皮囊。

你那新後長得同竹清妹子一模一樣,你真當我隻作巧合,不知她是朱竹雲?

!】【我隻想給你找個當年的人,讓你能多回憶些過往。

】【我等五人曾經在小舞墓前立下重誓,必叫害她之人生不如意,死無解脫,永生永世,受世間最苦之苦。

】【你們報錯了仇,但我確實受了最苦的苦。

】【那日裏榮榮沒掌寧家的權,胖子不是赤教的人,小奧沒有邪食教,我也沒有唐門和昊天!

小清去找你,去找最後的希望,你猜她查出了什麽…嗬,若不是我親自為她收屍,我至死也不清楚害她二人的是你!

你知道麽,她到死都緊握著你的腰牌!

】可那日的戴沐白是皇子又如何?

還不是一個擺設罷了。

沒有軍權,沒有黨派,身無可依,保全姓名已是難事,何談保護他們?

當日他冒著底牌盡出的危險去打聽竹清的消息,他的大哥,竹清的長姐,哪一個是好對付的?

他見了竹清最後一麵,心痛如絞之際,那個似是冷漠實則溫善的女子叫他此生莫負唐銀真心一片。

他想去解釋,卻再不敢第二次讓手中底牌暴露。

若料到今日,當初便是棄生死不顧,也要一切解釋清楚。

如今已遲。

懷中人自那日後便再沒走出。

穿雲箭出,兩國通緝。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他如何活過那一難。

又如何成了自己父皇的忘年交,戴沐白是當真不敢也不願知道。

脫胎換骨,換一張麵皮,要有多痛苦?

他本算不上傳奇的功力竟突飛猛進。

戴沐白不知道除了燃燒生命還能怎麽才能做到。

那樣年輕的,而為仇恨,為愛情盛開的花。

他生來就不是為了取悅別人。

大概是聽不得那樣叫人痛心的話語,他吻住了唐銀。

他唇間的味道不是女人的香甜,也沒有煙草味道和胡人的粗獷。

很淡很淡,像水一樣。

很重很重,像水一樣。

就像沙漠中的魚,他們擁抱,接吻,感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分享對方的痛苦與哀傷。

那是懸崖邊一棵樹上藤蔓邊掛著的兩個人。

不敢鬆手,不敢用力,一邊搖晃,另一邊也要萬劫不複。

人類最原始的本能被長久再現,雙唇貼合,不分。

呼吸隻憑鼻腔,擁抱全靠本能。

夢醒之後會有怎樣的結果,戴沐白不在乎。

因為除卻大醉唐銀片刻不敢清醒而放鬆。

他的神經在無事之時便會無止境地陷入瘋狂地恨意中。

但看到戴沐白,這份恨又該如何處置?

擁抱太過瘋狂,以至於戴沐白有一種唐銀也在回應的感覺。

修長而略帶薄繭的指觸著那人黑亮柔順的發。

銀白的月光,紛亂的竹影,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一年的初次相識。

也是竹林,沒有溫情愜意的桃花飛漫天,也沒有那麽多的愛恨交織。

一路顛沛的戴沐白遇到了自己一人艱難為生的唐銀,那夜月光清朗,星光稀疏,也是許多竹子搖擺著。

【你在做什麽?

】這是戴沐白的第一個問題,不是問身份,不是問其它。

【等日出啊】唐銀笑笑,那時他的眸子黑得發亮,並不顯得深邃。

月光將他本就不顯健康的皮膚照的更加慘白,顯得眸子更黑。

【為什麽要等日出,每天都有日出。

】【我等待的是日出,而不是期待什麽其它。

】【你這人怎麽這般癡傻,日出有什麽好等的。

】【你沒有等過,為什麽會認為一定癡傻呢。

】翌日初升的太陽是什麽模樣戴沐白已經不大記得,隻是那個青澀幹淨的少年清脆的聲音似乎仍在回響,那日太陽初生。

照在他的麵龐上,像為他鍍了一層金漆。

那人的眸子紫光流轉,顧盼生輝。

那日之後的戴沐白重獲新生。

就像唐銀在等日出,他也一直在等一個人。

日出每日都不同,每一天都等過才不會錯過自己要等的那一幕。

每一個人都不同,他戴沐白等過那麽多個匆匆的身影,終於找到了自己一直所求的。

【你怎麽忽然就想起了要等日出……

】戴沐白還是困惑。

【星羅皇帝逼死我母親,如今我爹不知下落,他說日出了是藍銀草生長的時候,所以我等每一個日出】他說這話的語氣平靜得全然不像個孩子。

戴沐白一時間慶幸自己還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

【對了,我叫唐銀,藍銀草的銀。

你叫什麽名字?

】【唔……

你叫我沐白就好。

】【你爹一定非常愛你。

】【為什麽?

】聯想到自己父親對大哥的寵溺,戴沐白不知道唐銀怎麽會這麽認為。

【能與所愛之人暮暮朝朝,白頭到老,沐白,好名字。

哪像藍銀草,純粹是歪名好養活。

】【……

可是藍銀草每個日出都生長,每一天都綻放。

】那時的戴沐白並不算伶牙俐齒,支吾了許久才想出那樣一句話。

那樣輕的風,撥亂了他的金發。

那樣小的藍銀草,拂亂了他心。

擁抱太緊,以至於戴沐白有種唐銀也在回應的感覺。

修長而略帶薄繭的指觸及他烏木般黑亮的發。

也沾上了日夜思念的氣息。

糾纏之中,黑發與金發相繞。

唐銀的相府來得毫無奢侈之意,極簡而貧,大概是傾盡家財準備那賀禮。

翌日,床榻之上已沒有唐銀,而不再年少的帝王新婚之日洞房花燭竟是在相府度過。

相府距離皇宮並不很近,臨近城邊。

出了內城往東走不足五裏的地方有座小屋。

戴沐白醒來沒有見到唐銀,便自己一人來此——唐銀一定在這。

每一日清晨,上朝之前唐銀都會來此。

沒了舊日的桃花,枯樹無生。

紫氣東來,朝陽依舊。

風氣霧散,吐納打坐。

一切盡如從前。

若是他眸中沒有紫氣流轉,以戴沐白的眼裏大概也不能發現什麽。

不出所料,不足一個月,新後就開始在朝野中收買親信。

倒是因為唐銀,滿朝文武真正手握大權的人,一個也無。

朱竹雲能組織起來的,不過一群烏合之眾。

唐銀有些後悔,當初若是做得不那麽利落,如今也許不用等得那般久。

好在戴沐白沒有叫他失望。

一通看似瞎指揮的精心布局。

那些親屬身在諾丁城附近的,委以重任,交付權力,而那些無所束縛的,則大多掛個虛職。

至於那些討好新後的,也不過是安排好的。

夜夜**,卻看不清對方的眼裏到底有誰。

隻能肯定,決不是自己。

一副恩愛的模樣下的暗潮洶湧完全無法隱藏。

隻得一個月,朝堂之上便是大洗牌——唐銀不在。

邊疆戰報頻傳,倒不是大月氏。

武魂帝國卷土重來,大月氏明裏是個盟友,卻是比起武魂帝國更加可怕的對手。

威武的猛虎往往獨身一人,來去如風。

而隱藏在月色下的群狼,卻是更加可怕的致命之物。

不擇手段,決不放棄。

毒辣的眼神會盯住獵物的每一處弱點。

若是原先,唐銀掌管朝政,那弱點便是他與戴沐白間的關係,一旦挑撥開來,整個國家將陷於萬劫不複之地。

但如今,唐銀這個弱點,卻被除去,反成了刺在大月氏的一根毒刺——因為以唐銀的身手,隨時可以三軍之中取上將首級。

卻也不能拔去,一旦少有觸碰,戴沐白那裏就會立刻震怒。

不論實力,缺少說是致命一擊。

又旁有武魂帝國虎視眈眈——總之決不能做。

唐銀一人倒也過得安然。

大月氏這裏氣候不比江南宜人,山川又不及巴蜀奇峻,卻是巴蜀與江南都拍馬莫及的壯闊。

漫無邊際的草原,遊牧為生的人,格外澄澈的天,少卻顯得極珍貴的水。

幹淨,純粹。

是唐銀對這個地方的評價。

惡心,虛偽。

是唐銀對這裏的人的評價。

他識得的大月氏的人,除卻朱竹清自小長在南方,有一股糅合了南北特色溫婉而不嬌柔,爽利不失優雅的韻味,其餘的人,便是醜態百出。

比較好的,如朱竹雲一般,容貌舉止皆是上等,心思卻汙穢。

若說差的,便是叫他不樂意提。

總之,他不喜歡大月氏。

可他總得留在這兒,因為戴沐白需要。

馬平川的大月氏擋不住星羅帝國北侵的軍隊——戴沐白如此認為。

吳鄉嬌軟的星羅國擋不住大月氏南下的鐵騎兵——戴維斯這樣想到。

沒有朱竹雲,沒有朱竹清,更沒有唐銀。

這樣一場博弈,隻存在於兩個年輕的帝王之間。

這天下,似乎總逃不出是戴氏的天下。

白駒過隙,又是三年。

唐銀失蹤三年。

大月氏徹底洗牌。

兩年前朱氏可汗離奇失蹤,駙馬戴為伺持所統軍隊暫代王權。

戴為伺。

為了伺機報複回星羅皇帝,他的弟弟。

戴維斯,未死之人。

終於歸來。

唐銀的失蹤看起來實在是太過尋常——帶齊全行禮,屠了侍女守衛,一騎絕塵向南而去。

遇風沙,遂迷,不複尋。

太過尋常,以至於有些不尋常。

可是能如何,他是唐銀。

他想要躲,想要逃,何人能將他縛住。

大概隻有握住他的心的人,可唐銀的心,牽掛在何處。

唐銀失蹤在何方,戴維斯不知道,戴沐白也不知道。

他是葬身在沙漠之中,還是隱居在了何處。

在那樣的荒漠,獨身一人,能否活下去?

即使是唐銀,又能怎樣。

他選擇了通向死亡的路,為了什麽。

大概是相信路的盡頭,有人在等。

荒漠,能不能將他二人隔斷。

飄搖孤零的人,並不堅定的心。

如何讓愛越過千裏相會。

似乎一場漫無目的的跋涉,祈求找到一條歸途。

一念起,便處處為家。

一念斷,便生死無依。

離了戴沐白,唐銀有什麽。

離了唐銀,戴沐白又還剩什麽。

這三年裏,朱竹雲的動作也並不少,拉攏收買,打壓提拔,生生將朝堂之上近三成的人掌握在手。

剩下七成,也不完全掌握在戴沐白手裏。

罷黜唐銀之後,戴沐白的確有了帝王之風,也有了做個明君的樣子。

不似原來荒**無度,終日不理朝政。

也沒有偏聽一家之言。

但至多算個中庸之君,全然沒有帝王應有的果決,也沒能定下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兵力強大起來的國策。

如待宰羔羊。

可是這刀俎同樣不好受。

再過十年,二十年,朱竹雲有自信將這戴氏王朝盡數吃下,可是她不行。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朝堂之上,大批人手仍是先皇遺臣,並不能容下她一個女子在朝堂上獨掌大權。

若要找機會鏟除他們,又要許久。

而戴維斯那邊卻並不能如此。

他以駙馬小可汗身份暫掌權,可已是三年,縱暫無嫡係繼承人可從他手中奪權,可比他駙馬關係更親的孩童,也都快到可成人的年紀。

實在無法等。

一旦權力分散,複仇變成泡影。

為今之計,隻有強攻,趁大月氏內並未來得及因王位而有糾紛之際,滅星羅,曆下赫赫戰功,掌了自己的權,到時做星羅的皇帝,自然比做大月氏的王來得威風。

星羅禁不起長時間折騰,戴維斯也等不了那麽久。

卻是誰也不願意先開戰。

隻待一個契機。

又是九月,諾丁城的桃花早已謝。

因是都城,並不蕭條。

瑟瑟秋風,淡淡桂香,曳曳青蓮。

與往日並無和不同,隻是這一天,唐銀離去整整三年。

當夜凰鸞殿內,朱竹雲迎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形瘦削,一襲墨色衣衫,麵容有些陰狠。

劍眉,細長眼,鼻梁高而窄,唇薄卻含珠。

麵容有些蒼白,連嘴唇都是有些不自然的泛白。

朱竹雲被挾持的瞬間,尚未來得及開口呼救,便被捂住了嘴。

那人沙啞著嗓子輕聲道【在下羅隱,驚了皇後娘娘,還請少假借些。

】朱竹雲麵朝著他,隱約嗅得淡淡藥香,和一股子有些冰冷的死氣。

微微顰了顰眉,示意羅隱鬆手。

羅隱向她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鬆開手後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