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引著她朝乾清宮的東暖閣走,這地方她來過一回,也是在這裏,那小屁孩大言不慚說要納她為妃。
“薑姑娘,這邊請。”
薑念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見裏頭傳來一陣爭執,隨後就是丁零當啷器皿墜地的聲響。
她去看李全,李全對裏頭情形心知肚明,隻得賠笑示意她進去。
薑念一隻腳剛踏進門內,腳邊骨碌碌滾來什麽東西,定睛一看,竟是隻銀製的酒盞。
背後殿門忽地合上,薑念下意識抬頭,對上暖閣內四個男人投來的目光,頓時頭皮發麻。
短暫靜默後,他們齊齊站起身,似是要朝她走來。
又察覺身邊人的意圖,轉頭相互打量。
再轉回去,卻發覺門邊少女身子一矮,蹲到了地上。
“我來撿,我來撿。”
閣內沒有伺候的宮人,隻有他們五個人,薑念拾起那銀盞走到桌邊,放東西的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唯恐一點聲響驚著他們四個人。
“……這麽巧,”或許是太尷尬了,她竟脫口而出一句,“都在啊。”
幾個男人又麵麵相覷。
巧?
薑念無力闔目,又恐怕沒那麽巧。
雖還沒見著鹹禎帝本尊,但她此刻足以知曉:小屁孩還是那個小屁孩。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正朝自己報當年“請君入甕”的仇。
那隻酒盞剛放穩,謝謹聞就在她右手邊沉聲開口:“過來。”
他身邊還有一張空著的圈椅。
不等薑念應答,背後韓欽赫開口:“你說過去就過去,你把她當什麽?”
“輪得到你置喙。”
“怎麽輪不到?”
“停!”
薑念忍無可忍,可知自己進來之前,他們就已經吵過不知多少輪了。
為避免引起更大的紛爭,她走到謝謹聞身邊,硬是將那張圈椅拖出來,在乾清宮昂貴的金磚上留下刺目的痕跡。
蕭珩適時上前:“我幫你。”
原本想拒絕的,可他動作太快,一眨眼就幫她擺好了,薑念也沒再說什麽。
“我坐這裏,行了吧。”
四個男人坐成一排,她就坐在他們跟前正中央,省得他們為一個位置再起爭執。
剛坐穩,最右邊的沈渡便開口:“近來被些瑣事困在宮中,還沒能去見你。”
回到京都以後,這還是薑念第一次見他。
他比兩年前更顯穩重,眉目舒朗依舊,緋色官袍著身減了幾分清雋,更添些矜貴之氣。
倒跟她想的差不多。
薑念盯著他仔細看一陣,瞥見他腰間係著條玉帶,又想起臨別前他說過的話:五年之內,我想換一條玉製的。
這才短短兩年,他還不滿二十六歲。
薑念收回目光,隻說:“你做到了。”
沈渡輕輕頷首。
他們旁若無人地相視,又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無疑又惹惱了剩下三個男人。
韓欽赫一直都很忌諱沈渡,畢竟在他眼裏,要說薑念真對誰動過心思,恐怕沈渡得排在最前麵。
薑念進來前,就是他跟沈渡差點又吵起來。
眼下又怎麽見得他們自顧自說話,立刻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我還想問你們呢,”薑念轉向他,“是陛下召我入宮的,陛下人呢?”
此時的暖閣外,鹹禎帝正弓腰貼著門聽牆角,聞言瞥一眼身邊李全,捂嘴憋笑。
起初他的首輔韓荀來請旨賜婚,他還沒怎麽放在心上,誰知一轉頭他的沈師傅極力反對,再一打聽,消失幾年的宣平小侯爺露麵了。
一找薑念,居然被他的謝師傅關在私宅裏,且去年年底他忽然下江南,就是特意去抓人的。
他看出薑念不簡單,隻是沒想到,她這樣膽大包天。招惹幾個男人也就算了,招惹的還都是有名有姓的男人,也不怕被人給撕了!
“陛下,又貪玩了。”
雖不是對著自己說的,甫一聽見這位堂舅出聲,鹹禎帝還是激得站直身子。
薑念卻覺得哪裏不對。
既然是要戲弄她,那皇帝應當看著才對。
在麵前四個男人再吵起來之前,薑念站起身,躡手躡腳往門邊走。
兩隻手都扶穩門框,才故意說著:“方才李公公送我來的,不知他此刻在何處,不如讓他替我們去……”
“哐啷”一聲,雕花木門被薑念掀開。
門外少年一個趔趄,若非李全扶得快,他早跌倒在地了。
“呀!”薑念假作吃驚,忙後退幾步屈膝行禮,“陛下您來了,怎麽不叫李公公傳喚一聲呢?差點傷了陛下,民女罪該萬死!”
近三年未見,當初那個矮冬瓜,都已長成比她更高的少年了。
鹹禎帝自己理著衣裳,明知她是故意的,正想嚇唬嚇唬她,卻瞥見那四個男人都起身迎來,陸續朝自己見禮。
整整齊齊站在薑念身後,他若是為難她,恐怕立刻會被維護聲淹沒。
這小少年狠狠剜一眼薑念,隨後便道:“恕你無罪,都起身吧。”
“謝陛下。”
這五個人站直身子,鹹禎帝立刻又來了興趣,也就不計較薑念推門的事。
眼見薑念椅子都搬好了,他便堂而皇之上前,坐在最跟前原先薑念那個位置,示意眾人也坐。
這下好了,薑念還怎麽坐。
她立刻道:“民女身份低微,還是站著吧。”
鹹禎帝便一挑眉,“朕要你坐,你敢抗旨不成?”
明知皇帝胡鬧,謝謹聞卻牽過薑念的手,“聽話,坐我旁邊。”
卻被韓欽赫拉住另一隻,“你別逼她!”
“逼?”謝謹聞側目看人,眸光威懾,“我何時逼過她。”
“非得說出口嗎?以勢壓人不算逼嗎?”
“行了!”
薑念萬萬沒想到,當著一朝君主的麵,這兩人還能吵得旁若無人,慌忙掙開這兩隻手,走到最左邊,最終選了蕭珩身邊的位置。
謝謹聞似還不肯放棄,鹹禎帝卻看夠了搶位置的戲碼,適時開口道:“行了,那就這樣先坐吧。”
謝謹聞又瞥一眼抱臂看戲的少年,“陛下今日竟這樣得閑。”
少年忙道:“朕今日已經溫過書了,不信你問沈師傅!”
沈渡麵色也不好,“陛下想做什麽,不妨直言。”
話落,其餘四人也直直望向他。
小皇帝便勾了唇,眼光獨獨落到薑念身上。
“難道諸位不想聽聽,她與你們所有人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