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赫連梵音互相對視了一眼。
她漂亮的麵孔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晦暗,深邃幽深的眼睛像蒙了層霧氣似的,霧氣之下是掩飾不住的悲傷。
她緩緩站起來,朝落地窗走去,走得極其緩慢,像是怕走快一點兒,就會摔倒似的。
走到窗前,她盯著院子裏高大的合歡樹,靜默不語。
仔細看,單薄的雙肩在微微顫抖。
她在竭力地壓製,壓製內心的悲傷。
南宮妍朝我眨了眼睛,一副做錯事的模樣,說:“笙兒姐姐,我又說錯話了。”
我詫異地問:“怎麽了?”
她趴到我耳邊低聲說:“我二哥,就是南宮簫,其實有個雙胞胎姐姐,很小的時候死了。我說你跟梵音小姨長得有點兒像,讓她想到那個小姐姐了,也就是她的外甥女,引起了她的傷心事。”
我沉默不語。
親人離世的痛苦,我感同深受。
小孩子的夭折,尤其讓人心痛,所以我特別能理解赫連梵音現在的心情。
我從紙巾盒裏抽了幾張紙巾,朝赫連梵音走過去。
走到她麵前,把紙巾遞給她,說:“梵音阿姨,擦擦眼淚吧。”
赫連梵音並未哭,隻是眼圈泛紅。
她從我手中接過紙巾,捏在手心裏,因為捏得太用力,指骨泛白。
她情緒一時失控,低聲說:“那個孩子,那麽小,那麽可愛。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沒做錯,她們怎麽下得去手?”
她們自然指的是南宮妍的母親等人了。
幸好客廳大,落地窗離沙發很遠,南宮妍聽不到。
親人離世的痛是道疤,表麵看已經長好了,其實下麵依舊鮮血淋淋,一旦觸及,就是蝕骨般的痛。
哪怕赫連梵音這種看起來很堅強的女人,時隔二十多年了,依然無法承受那種痛苦。
情不自禁地想抱抱她。
我伸出手,手指碰到她手臂時,卻停住了。
我和她隻是第二次見麵,和她非親非故,她是我的偶像,以後會是我的上司,我的老板,抱她不太合適。
等我收回手時,赫連梵音已經恢複正常了。
雖然眼圈依舊泛紅,可她臉上卻有了淡淡的笑意,對我說:“雲小姐,我們回去吧,否則妍兒又該自責了。”
“梵音阿姨,你跟著妍兒一起叫我笙兒吧。”
她表情一怔,很快笑道:“好的,笙兒。”
回到沙發上時,南宮妍自責了好幾句,不停地向赫連梵音道歉。
赫連梵音笑著對她說:“沒事的,不怪你,你別自責,跟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對了,我這邊剛得了一罐好茶,我去給你們拿去。”
等她起身去取茶葉時,南宮妍趴到我耳邊低聲說:“笙兒姐姐,你不隻眼睛長得跟梵音小姨很像,連背影都跟她很像,可能你們倆都是黑色長發披肩,身高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的原因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忽然想到那天在秦家老宅,秦瑾城的小叔叔秦鬱風衝我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喊了聲“阿音”。
他口中的阿音,是赫連梵音嗎?
看兩人年紀相仿,如果是,為什麽沒在一起?
赫連梵音很快把茶葉取來,拿出功夫茶茶具,動作嫻熟地給我們泡起茶來。
她不隻人長得漂亮,手指也纖長白皙,好像學過茶道似的,泡起茶來如行雲流水。
因為有了猜測,再看她時,又多了份神秘感。
吃晚飯的時候,秦瑾城打來電話。
我剛要掛斷,被坐在一旁的南宮妍看到了。
她彎起唇角笑著說:“笙兒姐姐你接就是,不用顧忌我,我說過不介意就是真的不介意,不是跟你客氣。”
可她也說過,她已經有點兒忌妒我了。
我拿起手機,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外按了接聽。
手機裏傳來秦瑾城低沉的聲音,“怎麽接得這麽慢?”
“剛才和南宮妍在一起。”
短暫沉默後,秦瑾城問:“就這麽想見她?”
我沒出聲。
過片刻,他問:“什麽時候回家?”
家?
我笑了笑,說:“吃過晚飯就回去,阿默在車裏,他會送我回去的。”
言外之意,讓他放心,我不會逃走。
他笑了一聲,用很隨意的口吻問:“林綰綰上熱搜的事,不是你做的吧?”
我反問:“你覺得呢?”
秦瑾城語氣肯定地說:“不是你,是南宮妍。”
我馬上回道:“也不是她。”
他無聲地笑了笑,“笙兒,別跟我玩心機,你太嫩。你性子淡,卻跟南宮妍走得這麽近,肯定有目的。”
這麽快就被他識破了。
這隻狡猾的狐狸。
我輕聲說:“等我回去再說好嗎?我現在要進去吃飯,大家都等著我呢。”
“就在電話裏說吧,見了麵我說不出來,你一撒嬌我骨頭都酥了,哪還能說話?更舍不得說你。”
我深呼吸一口氣,說:“那你說吧。”
“林綰綰這次上熱搜,我沒派人幫她撤。她是盛天娛樂旗下的簽約演員,她的損失就是公司的損失。”
言外之意,這次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沒給林綰綰撤熱搜,讓我出口氣,下次別再搞熱搜了,會影響到他的公司。
城府深的人,說話都是說一半留一半,讓人自己去琢磨,警告人也拐著好幾道彎。
他看出林綰綰上的熱搜,跟我和南宮妍都有關係了,於是側麵來“敲打”我一下,怕我心裏不舒服,“敲打”之前還先賣我個麵子。
我假裝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說:“你想多了,我跟南宮妍走得近,是因為她是要跟你聯姻的關係,而我,我隻是睡在你身邊的女人。我跟她搞好關係,是想打消她對我的敵意,沒你想得那麽複雜。”
“沒必要,她不敢怎麽著你。”
“未必。”
他聲音忽然變得冷硬,帶了一絲壓迫,“她不敢。做為‘棋子’首先得懂自己的位置,否則連棋子都做不成。”
沒否定聯姻的事。
因為昨晚已經試探過我的底限了。
理智上我該沉默,可有時候人的大腦是不受理智控製的。
我忍不住,問:“那我呢,我是哪顆棋子?對你又有什麽用?”
“你不一樣,你是我的女人。”他聲音壓低,補一句,“最重要的女人。”
薄冰質感的聲音,低磁繾綣,隔著手機聽筒鑽進耳朵裏。
明明那麽動聽的情話,從耳朵傳到大腦,再落到心上時,卻讓人覺得酸酸澀澀,帶了一絲惆悵。
我閉了閉眼睛,把心底的酸澀壓下去。
回到餐廳,南宮妍用公筷夾了兩根象牙雞條放到我麵前的餐盤裏,笑道:“笙兒姐姐,你最喜歡吃的象牙雞條,那天在秦爺爺家看到城哥哥幫你夾過。”
我笑著向她道一聲謝。
赫連梵音打開一瓶顏色微紅的果酒,給我們兩個人斟滿說:“嚐嚐這酒,是我去年釀的果酒,陳了一年正好喝,酸酸甜甜的,度數很低的。”
碰過杯後,我遞到唇邊喝了一口,的確挺好喝的,像是加了酸梅又帶點兒桃子的清香。
南宮妍性子熱絡,很會勸酒,喝著喝著我們三人喝了整整三瓶。
我酒量並不大,之前因為要帶小逸久不喝酒,不知不覺,居然有了醉意。
等吃罷飯要走時,我看人已經變得重影,走起路來,腿也有點兒綿軟,走不成直線了。
秦默進屋來扶我。
赫連梵音心裏有事也喝了七八分醉,南宮妍卻一點兒醉意都沒有。
她跟在秦默身後,出來送我。
車子停在小洋樓大門口。
出了大門,車子後門打開,從車上走下來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裁剪得體的黑色高定西裝一絲不苟。
皎白路燈下,男人俊美鋒銳的臉線條冷硬,鼻梁挺直,雙眼皮深邃,精致又高級的長相自帶禁欲氣質,就算是靜默地站在那裏,也像一件藝術品。
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南宮妍彎起眉眼,衝他甜甜地打招呼:“城哥哥,你來接笙兒姐姐回家啊。”
秦瑾城淡漠地瞥她一眼,微微頷首回應。
他從秦默手裏接過我,扶我上車。
我用力地去推他,語氣排斥,“你誰啊?別碰我!”
他聲音壓低,“連你男人都不認得了?”
我冷笑,“哪個男人?”
他眉頭微蹙,卻耐著性子哄我:“笙兒別鬧,聽話,先上車。”
我手扶住車門,拒不上車,空出一隻手抓著他的西裝衣襟,醉眼朦朧地說:“報名字,否則我不上車。我家教很嚴的,不上陌生人的車。”
他拿我沒辦法,隻好報名字:“秦瑾城。”
我挑眉睨著他,“秦瑾城是誰?”
“你男人,你哥哥。”
我望著那張即使重影也好看得不得了的臉,傻笑了好一陣,扭頭看向南宮妍笑道:“聽到了嗎?南宮小姐,他其實是我哥哥,你以後會成為我嫂子,對嗎?”
笑著笑著,臉頰不知怎麽濕了。
我抬手摸摸濕漉漉的臉頰,愣了一會兒。
原來我還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