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的時候不要笑得太響,失去的時候不要哭得太慘,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左晗失神地喃喃自語。

“從那以後,我突然想開了,什麽對我才是真正重要的呢?或許,我沒有考上大學會後悔這麽幾年,幾十年後,不過是心頭淡淡的一絲遺憾,但是失去了這個孩子,我到現在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那種沒法用語言表達的痛。”

“所以,後來你選擇了當全職主婦?”

“人有時候很奇怪,吃了虧,哪怕痛了,都不會馬上重新調整方向,非要撞得頭破血流,才會認清現實。”母親感慨地摸著她的頭。

從左晗記事起,母親就習慣用手指輕輕穿過她的頭發,撫摸著她的側臉。不過讀大學之後,她總是第一時間側頭躲開,這一次,左晗沒有動。

母親說,“第一次引產死胎之後,懷你就沒有那麽順其自然、輕輕鬆鬆的了,也是到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孩子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有那麽多的夫妻用盡了各種偏方,都得不到一個孩子。我開始恐懼,擔心自己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孩子了。”

“不是後來有我了嗎?”

“很多年之後,其實快放棄了,做好了兩人孤老的準備,你爸看我一直心情不好,就提出用他的年假時間,說帶我去日出最美的地方,雲南壩上散散心。”母親的臉上流出一絲幸福的光暈,“就是這次旅遊回來,大概是沒那麽多壓力了,我們就有了你,‘晗’,就是天快亮的意思,這就是你名字的由來。是你給了我人生新的希望。”

“怪不得你們二十年結婚紀念日要去雲南,還不帶我,原來是有這段故事。”

母親扶著左晗輕輕躺下,給她撚好被角:“我當時年輕,外婆那麽多子女也顧不過來,不知道小產相當傷身體,需要好好做個月子,才能把身體基礎打紮實了。後來你也看到了,這裏痛那裏痛的,自己都嫌煩,更別說你爸了。”

“那你和爸後來到底怎麽了?”左晗問,“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特別羨慕其他小朋友,因為他們的父母會吵架,而你們,永遠和對方客客氣氣的,來做客的以為你們是相敬如賓,但我知道,你們之間是有問題的。”

“你出生後,因為早產,一出來和我分開了,都說月子裏不能哭,我想你想得天天掉眼淚。哎,說來也怪我。你爸一心再想要個兒子,但是之前的經曆,讓我徹底害怕了。我就自作主張地做了絕育手術。”

“手術不是更痛嗎?”

“你不懂,身上的痛並不可怕,就像生孩子,我生你也是剖腹產,但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是充滿期望的。我害怕的痛,是這裏的,沒法麻醉,還沒法鎮痛,刻骨銘心。”母親指指胸口。

“怎麽今天突然想到和我說這麽多?”左晗回憶不起來曾幾何時和母親有過這樣的長談。

“我們母女很久沒談心了。”母親注視著她的眼睛,“以前,沒和你說這些,是怕你以後結婚生子會有心理陰影,而且,說了沒有體會過,也會覺得我小題大作。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

“我之前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難過,這麽後悔。”

“我能懂你現在的感受,但是,這個孩子的擦肩而過,並不是沒有意義的。每件事情,都是有它存在的意義。你哥的夭折,告訴我,一切得到的都不是理所當然的,需要珍惜。而你的到來,告訴我,什麽才是真正的愛,就是哪怕再珍惜的事業,再好的青春,都可以為你讓路。”

“你這樣的選擇,讓我很有壓力。”

“我並不是說要你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我隻是希望,以前,我做得一切,能夠得到你的理解,甚至是……諒解。”母親艱難地吐出了最後一個詞。

“我懂了,是我不夠有同理心,如果早點知道這裏麵的前因後果,我不會怪你。”左晗的眼淚不經意滑落出來,“可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恐怕還是會選擇工作,這不代表我不愛這個孩子。池逸晙他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憑什麽說我是自私?難道女人就隻能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放在養兒育女上才對?”

“那是你們都還年輕氣盛。前一分鍾當爸了,後一分鍾,又說孩子沒了,你讓他怎麽一下子接受這麽大的信息量?口不擇言那是正常的。他過後會明白,自私和愛的區別。那你知道嗎?”

“在我看來,自私是把自己想給的甚至富餘的、不在乎的東西去硬塞給別人,不管別人是不是需要。”左晗激動地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打著手勢,“可是我沒這樣啊,我選擇的是自己珍視的孩子,雖然我沒有準備好,但是之所以選擇晚點告訴他,就像送一個禮物,我不想隨隨便便地往他手裏一放,而是選好包裝,訂好酒店,音樂響起,鄭重其事地遞到他手裏。這樣有錯嗎?”

“你是這樣和他說的嗎?”母親的眼神平靜似水,“顯然沒有,你們爭論關注的點都不在一個緯度,怎麽溝通?這個孩子的意義,就在於幫助你們更了解對方,看到貌似‘完美’的對方身上,其實還是有很多和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可能是缺點,也可能隻是差異。如果你們是奔著婚姻去的,那必須要度過艱難的磨合階段,看看是不是能夠全盤接受對方?”

“你不著急逼著我結婚了?”左晗有點意外。

“傻孩子,每個人都需要成長,我雖然一大把年紀了,但也是第一次當一個姑娘的媽媽,也給我點空間,讓我進步進步嘛。”母親湊過來,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什麽都不要想了。很多事情,過個一年半載看,都不是事兒,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現在你就安心休息吧。”

她蜷縮著,感覺小腹空空落落的。止不住的傷感再次洶湧而來,母親的吻激活了童年的回憶,她寧可此刻變成一個委屈無助的嬰兒。她感覺很冷,伸長雙臂,緊緊摟住了陳雅靜的頭頸,不願意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