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屍案中間走了不少彎路,讓池逸晙都有點沉不住氣。
死者身份的明確倒像是給他們上了一道緊箍咒,《賣**女為愛獻身,命喪渣男之手》、《昔日高材生,緣何走上不歸之路?》媒體記者不斷深挖出的死者生前故事聽起來一個比一個有料,無形中增加了他們的辦案壓力。
而與此同時,由於死者生前複雜的社會關係、龐大的電話聯係庫還有頻繁變換的稱呼和手機號,一度讓走訪陷入了龐雜糾纏的線索排查中。
好脾氣的劉浩每天帶著一幫兄弟回來,嘴裏都罵罵咧咧的。白天走訪調查,晚上排查視頻監控,梳理銀行流水,每天隻能像鳥打盹一樣休息。案件的停滯讓人焦躁。
左晗沒有被指派到具體的案子,曾大方又行色匆匆、獨來獨往,來無影去無蹤,默認了她可以當“消防隊員”,哪裏有急事,她就頂上。
這天她跟著劉浩他們尋到一個二手車交易市場,其中一輛符合案發車輛特征,他們不抱什麽希望,隻是做些常規檢查。不想,這一查,查出了問題。當翻開地墊和副駕駛位的儲物倉時,一副帶血的繩索、幾滴疑似陳血的滴跡靜靜地露在他們麵前。
幾人麵麵相覷,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擊中而不知所措。左晗倒是立刻從口袋裏掏出幾副乳膠手套,給他們一人一副戴上。劉浩瞅著:“這是要開工?”
“排查嘛,和店主打聲招呼,方向盤、地墊和車上的雜物我們都要帶回去。”左晗撥弄著方向盤。
“直接把車開回去不就得了?”有隊員嚷嚷著出主意,一個小飛機(公安院校畢業的警員肩章為“一拐”,行內簡稱“小飛機”。公務員直接考入公安隊伍的,肩章為“兩拐”,俗稱“大飛機”,通常“大飛機”因整體素質高、年齡大更受待見),還是個女的,跑到自己地盤上指手畫腳,誰買這個賬。
“不行,痕跡本來就比較脆弱。”左晗斷然拒絕。
劉浩自從兩次會議後,簡直把左晗視為“智慧女神”,幫她解圍說:“這樣會打草驚蛇。你們沒聽到老板說,這輛車因為價格便宜太多已經有人看上了,不過車主隻接受現金交易。這裏麵到底有沒有貓膩,晚上車主露麵前,我們必須把情況摸清楚。現在是難得的機會。”
“就算這樣,現在都五點多了,路上正好是下班高峰,開回大院車程20分鍾不到,都起碼要賭上個把小時,送回去檢驗都來不及拿回來。”另一個隊員也反對如此鋌而走險。
劉浩看左晗,她誌在必得的樣子讓他決定用行動支持她一回。
劉浩直接問她:“需要我做什麽?”
“隻要在最短時間裏讓老板拆下方向盤。”
左晗說得輕描淡寫,劉浩不免吃驚,想這丫頭倒是大刀闊斧,幸虧不是什麽擔肩膀的事情,否則可被她坑慘了。
他支持的姿態擺出來了,現在也不好搖頭,趕緊過去攬著車行老板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處商量,過後又打給池隊匯報實時情況。
池逸晙在那頭沉默了一兩秒:“你沒問她打算怎麽辦?”
“頭,這女人的心思,尤其是聰明女人的心思咱就別猜了,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嗎?”
劉浩在和隊員溝通案子的進展,就聽到耳邊議論紛紛,正要回頭吼讓他們小聲點,掛了電話轉身看過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左晗不知何時,換下了警服,神速變了一套截然不同的裝束。
左晗隨身帶著一個又大又沉的黑色背包,看來不少裝備都是從這裏麵蹦出來的。她上穿灰色的運動型羽絨衫,一條黑色的運動褲,腳蹬白色運動鞋,一身的運動裝束和她小巧玲瓏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
她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用物證袋將幾樣物品一一放入,最後接過老板遞來的方向盤,套上防護套,往大包裏一塞,再取出一樣讓眾人更加大吃一驚的玩意——滑板,而後就在一片注目禮中,背上雙肩包,飄逸著長發,腳下一蹬,嫻熟地如同乘風而去,那塊滑板哪是什麽外物,好像根本就是她原來身體的一部分一樣。她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臧易萱正焦急等在大院門口,正在車流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號牌,隻看到一個長發黑影呼嘯而來,裹著一股熱氣停在自己跟前,一個漂亮的勾腳動作,把地上的滑板夾在了臂膀和身體中間。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左晗,再打量一下她的裝束,猜想她是一路滑板從二手車店回來的,這等爭分奪秒,不等氣喘籲籲的左晗和她解釋什麽,接過她的包就在頭頂豎著大拇指:“服了,服了,其他的交給我了,你趕緊去喝口水歇歇。”
身後的左晗隻有苦笑,水杯就在包裏,幸虧辦公室鑰匙和手機隨手揣兜裏了。她解開羽絨衫拉鏈,能感覺到胸口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內衣應該也濕透了。她隱約覺得頭頂有人在看著自己,她抬頭找去,那個人影卻很快縮了回去,人是在走廊。
她看了看辦公室的燈光,除了剛才和自己一起的組員,其他辦公室的等全亮著,包括隊長池逸晙。她也不多想了,徑直去臧易萱的辦公室等。她不知道等的是確定嫌疑人的結果,還是等取回物品物歸原主。刑隊工作的不確定性,大部分時間讓人煎熬,恰恰也正是最大的樂趣之一。
窗口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池逸晙。他是被好奇心吸引到這個視線清晰、視野開闊的位置的。左晗並不是那種自信過度的女孩,而今說出了聽似誇下海口的話,著實讓他好奇。
那條路他很熟悉,回局的路不複雜,但是每到下班時間就水泄不通,摩的都炙手可熱、一車難求,更不用提同樣擁堵在路上的公交了,即使騎上共享單車,車程也在近一個小時。他倒很想看看,這個女孩到底是用什麽辦法,居然胸有成竹表示能在半小時內就回來。
左晗長發飄飄、英姿颯爽地滑進大院,有那麽一瞬間,他的心好像停擺了兩下。她跳下滑板的動作很是輕盈,她抹汗的動作都是那麽優雅,池逸晙還想靜靜看一會兒,左晗卻毫無防備地突然抬頭。
他敏捷閃到一邊,心跳得很快。池逸晙暗笑自己沒出息,再窮凶極惡的嫌疑人看到他,不用吹胡子瞪眼,都隻有乖乖吐料招供的份,而今,他卻被個初出茅廬的女孩惹得心緒雜亂。
池逸晙突然想起前兩天,她跑步後昏厥,曾大方嚇得不輕,電話過來連抱怨帶求安慰說了好一會兒。難道這麽快,她的體力就恢複了,她的身體就能承受劇烈運動了?
驚豔被隨之而來的擔憂所取代,他往會議室走去,那裏空無一人,隻有煙灰缸裏滿滿的殘蒂。
池逸晙在辦公室裏呆坐了許久,腦海裏的左晗或低頭淺笑或娓娓道來或活力滿滿,交替著揮之不去。
多年前,他還不是隊長的時候,他和曾大方在一次漫長的盯梢中,百無聊賴之時聊了幾句。他們經常聊天,到現在還是如此,但大多談的是工作,涉及到個人問題總是草草幾句,倒也不是故意回避,似乎多談就顯得有點婆婆媽媽,這不符合兩人一貫的作風。所以,那一次的聊天,讓池逸晙影響很深刻。
不知誰起的話頭,池逸晙不小心談到了曾大方已故的未婚妻。其實已經是過了很久的事了,雖然那個女人曾是他們的學妹和同事,也算是警校公認的刑偵專業隊花,池逸晙幾乎都回想不起她的長相,隻記得有這麽個人。
老曾默不作聲、定格喝水動作的那幾秒鍾,池逸晙知道他心痛難耐。池逸晙很是抱歉地拍拍他的肩,懊悔自己幹嘛非要提到這個名字。
曾大方長舒一口氣:“有時候,我特別後悔認識她。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她就在你的夢裏走來走去,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來報道,而你,根本就沒法和她說話,她聽不到你說話,我也在夢裏發不出一點聲音。我好像變成了她生命的旁觀者,而她變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心痛也成了沒法回避的一部分。我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從來沒有這個人,或許我的日子都會過得更輕鬆一點,而我,還會是原來的那個我。”
池逸晙難得的詞窮,他的確沒有這種感覺。話說到底,如果不是親身感受生離死別,誰也無法理解這種體會。而恰恰,老曾的未婚妻死在了他們訂婚宴後的一個月。
可是,老曾說得揮之不去的感覺,怎麽會出現在他的身上呢?池逸晙承認,他看到左晗的第一眼,就似乎被下了魔咒,盡管他不喜歡這種被操控的迷戀感,卻身不由己。
他緊閉雙眼,靜坐放空自己,而後開始快速地審批文件。等桌上雜亂瑣事的一厚遝文件全都過目,時間已過去了一個小時。桌上的座機還是靜悄悄。
他聽到走廊裏有輕快的跑步聲,跑得很快,讓人擔心對方一不小心滑倒扭到腳踝。池逸晙才走到辦公室門口,飛奔著的左晗幾乎是整個人差點撲到他的懷裏。
池逸晙扶住她的肩,幫助她停下腳步,穩住重心,而後很快鬆手。
左晗捕捉到了池逸晙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沒有理會,隻是氣喘籲籲地告訴他一個全隊盼望的好消息:“池隊,對上號了。”
汽車踏腳墊上的血跡是受害人的,繩索上的血跡是受害人的,方向盤上噴濺到的血跡還是死者的。繩索上的指紋已被破壞,方向盤內側的幾處指紋倒是清晰可辨,幸虧左晗帶回了方向盤,否則以現場的條件,是不可能勘查出的。
左晗端坐在臧易萱的辦公室,心急如焚地幹等。其中一組指紋匹配上了一名有鬥毆刑拘前科的對象,調出他的身份信息,和二手車店老板描述的、案情特征推測的嫌疑人特征完全相符。
左晗穩定了下情緒,遞過一份簡要的工作簡報:“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嫌疑人就是凶手。”
池逸晙沒有什麽特別的回應,還是像往常那樣平靜地點頭。他接過報告,瞟了一眼左晗,她也沒有任何歡欣雀躍的表情,臉上反而是愁雲密布的表情。
兩人都心知肚明,即使物證、死者全部指向這名嫌疑人,在這種情況下,證據鏈還是不夠完整。別說遞交到檢察院不會立案,就連在局內的法製科那裏都過不了關。
眼下,能做的隻有依靠訊問,看是否能得到完整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