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值班窗口。玻璃幕牆後,靠牆而立的高幾上,兩部正在充電的對講機此起彼伏地響著,辦公區域有些冷清,幾組都去接警了。

五點半,臧易萱氣喘籲籲跑到食堂招呼左晗的時候,她剛打好飯。左晗一握對講機,飯盤往桌上一扣,就跑回了窗口。從那時一個人頂到現在,快七點了。

對講機裏不時傳來“幺動三明白。”“一動拐已到現場,正在尋找報警人。”

透著略帶沙啞和喘息的聲音,似乎裹著室外的寒氣,撲麵而來,左晗不禁打了個哆嗦。她掛了和報警人的確認電話,繼續靜靜端坐在辦公桌前。

左晗的側影透過玻璃看上去修長纖細、落寞孤獨。天色已然全黑,她並不覺得餓,全身上下的細胞好像失去了感知饑餓和疲勞的功能。這幾日,隻要一停下來,她的腦海裏反複出現的都是池逸晙昏倒後那張陌生的臉,內疚、同情、後怕甚至心疼,每一次都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好在,那天華燈初上時,醫生終於一臉疲憊地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平靜地告訴他們說,雖然出血量很大,但以池逸晙的強健體魄,相當快地恢複了生命體征。“不過,請關照病人,至少安心休養個把月。”。聽到這一句,劉浩和左晗不約而同地擊掌歡呼,瞬間多了幾分熟稔和默契。

左晗之前總以為,在單位裏,哪怕是局長離開半個月外出交流,地球照轉、活照幹,但在刑隊,似乎缺了池逸晙這個隊長,士氣、效率都有所銳減,刑隊群龍無首,分管副局長直接來蹲點抓工作,大家嘴上不說掛念池逸晙,卻多少有點提不起勁。

她自己就是其中一個,如果不是坐在窗口,考慮稍有鬆懈會影響警容風紀,還可能招來市局督查,她恨不得趴在桌上發呆傷神。一陣冷風吹了進來,門被推開了,她條件反射地側過身,往玻璃牆後看。

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身材窈窕,讓人首先被吸引的是她一頭黑色順暢的長發,但與之不協調的是她的臉,原本小巧的五官糾結到了一塊兒,像是欲哭無淚。女孩走起路來很不利索,如美人魚強忍著劇痛般一瘸一拐,似乎在用巨大的意誌力邁出每一步,下一步隨時可能暈倒。

左晗來不及問,迅速閃身,一刷門禁卡,從辦公區走出來,想要扶她坐下。這才看清,她的淺灰色長褲被一片血汙染得麵目全非,與她時髦精致的妝容反差極大,很是狼狽。

左晗剛想回辦公室給來人拿衛生巾,扶住那姑娘的一隻手感受到一陣顫抖伴著直入心底的涼意。左晗下意識地又掃了姑娘一眼,扶她坐穩了,半蹲下身,鄭重其事地問:“你哪裏受傷了,時間、地點快告訴我,細節過後說。”

女孩像是從夢中被人驚醒,瞬間淚崩,用微弱的聲音語無倫次地告訴左晗,大概兩分鍾前,自己好好走在路上,被人尾隨,隨後臀部就感到一記劇痛,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捂住的手就沾滿了鮮血,大腿根部的位置鮮血已噴湧而出。

女孩帶著哭腔,虛弱地告訴左晗:“那人是從我身後來的,手裏不知握著什麽,朝我這裏猛地一紮,拔了就走,我連他手裏什麽東西都沒看清。”

多麽囂張、猖狂的歹徒!看著女孩愈發蒼白的臉,左晗頓覺血流如千軍萬馬在往大腦湧去。她按耐住怒火,衝到辦公桌前摁住對講機通知指揮中心。一個在輪崗的小民警剛出警回來,進門看到一地血腳印,又看到一向平靜溫和的左晗滿臉怒容、滿頭大汗,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扶正女孩身體的左晗抬頭看到他,厲聲道:“愣著幹嘛,快幫我啊,打120!窗口你幫忙頂一下,拿個充滿電的取證儀、對講機還有PDA給我。”

小民警不知這個高自己一屆、不過還在實習的學姐哪裏來的氣場,就聽她指揮得理所當然,看情況危急,隻能手忙腳亂地一一照辦。

左晗現在管不了那麽多,女孩大腿根部的血流之大之迅猛,應該是傷到了大腿的股動脈,情況相當危急。她將急救箱翻轉過來,從倒翻在地上的一堆用品裏快速取出止血帶,用嘴扯開一段,同時提醒著女孩保持清醒,幫她按壓住傷口部位,止血帶迅速被染紅,鮮血如爬山虎般在白色的布料上攀爬開來,頃刻密布,女孩的精氣神隨之也在一點點流逝。

左晗把取證儀掛上脖子,把對講機往肩章上一別,勉強從逐漸要失去意識的女孩口中搞清具體遇害的地理方位時,120正呼嘯而來。直到把女孩送上救護車,在她旁邊坐下,左晗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持續在咕咕作響,胃也開始綿延不斷的隱痛。

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握著女孩的手,另一隻手在PDA上輸入女孩的身份證號,尋找她家人的聯係信息。

這一刻,她好害怕看到女孩孤單一人被一床白布罩著的樣子,孤單、淒涼,生命即使終結也不該是如此毫無尊嚴、太過戲劇的境況。“你要活下來,你要活下去,你還要幫我們破案。”她反複念叨著,幾乎是帶著哭腔,眼淚在眼框裏打轉,眼睛不敢離開她的臉,似乎一挪開視線就如同氧氣斷供一樣,會讓她心髒停擺。

此刻,左晗最大的心願不是什麽留在刑隊,也不是什麽成為一個優秀的女刑警,她隻希望能夠把女孩平平安安地交給她的父母,為她找出那個變態凶手。凶手一定以為黑夜就是自己最好的掩護,才膽敢在警署步行距離內的地方動手,無論再難,一定要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第二天,左晗回到刑隊的時候,大家齊刷刷坐在屋裏頭開案情分析會。會議室的門開著,她敲了門,副局長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說:“小左,辛苦你通宵了,昨天那警報警人情況怎麽樣?”

“受害人大動脈破裂,緊急手術,剛脫離生命危險了。不過目前她還很虛弱,之前的一些細節問題表述不是很清楚,要等她再恢複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夠回憶起更多的內容。我和她家人聊過了,女孩剛大學畢業開始工作,社會關係相對簡單,有幾條線可以再挖一挖。”

副局長又朝她看了一眼,昨天的值班局領導正好是他,對講機裏那個聲音鎮定又果斷,匯報思路清晰有條理,根本就像是一個出警多年的老警,因為對講機音質關係,也聽不清對方的年齡,隻知道是個女警。今天看到左晗居然是個還在實習期的“小飛機”,不免有點意外,不得不說,對於此類突**況處置的有條不紊讓他另眼相看,衝曾大方讚賞有加地點頭:“現在的警校培養的學員都這麽出色了?”

曾大方客套地點點頭,因為池逸晙負傷,已提前結束假期,今日剛回到崗位,他從昨天的值班日誌上了解了大概情況,叫了兩個小夥加班,把周圍的監控視頻排查了一遍。他向副局長匯報道:“對於案發地的視頻,我們發現,作案人在三周前就有過一次行動,但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受害人並沒有報案。”

“肯定是不好意思,怕影響不好。”劉浩說。

“她們是受害一方,為什麽要不好意思?”左晗怒不可遏,覺得他的邏輯不可思議。

她的罕見衝動,讓劉浩嚇得不敢吱聲,臧易萱也在旁邊吐舌頭。曾大方打圓場:“凡事不要絕對,都有因有果,我們在沒有排查清楚受害人的社會關係前,都不要妄作判斷。”

“視頻條件不好?”副局長問。

曾大方點頭:“對方比較有反偵察意識,我們能獲取的信息很少,隻是初步掌握了他的規律。基本都是在下班高峰期,人流稀少的支路作案,隨後迅速拐入人流較大的主幹道,混在人群裏乘坐地鐵,倒是作案工具,我們找到了一部分。”

“一部分?”劉浩問。

左晗說:“CT時發現在受害人趾骨聯合處有6厘米長3毫米厚的一枚鋼針,手術時已經從她體內取出,目前在技術組進行微量元素檢測,對鋼針的成分進行分析,結果出來以後,我們會搜尋市場上的相關產品,看是否能查到源頭。”

副局長點頭:“行,繼續跟,這個案子性質和當年的敲頭案一樣,相當惡劣。在大街上對單身女子下手,進行故意的惡性傷害,影響麵很廣,老百姓很恐慌,務必要盡快破案。之前那個煤氣泄漏的定性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