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物華,北海形勝。

冀州地近北海,乃是齊魯的名勝之地。是時天下大亂,列國紛爭。天下能得偏安的,這時怕是隻有江南的晉國,遼東的燕代了。而冀州北依遼東,乃是中原士庶北去燕代的要道。此間之北乃有一城,不大不小,古名叫作燕留城。

說起此城,尚有一段佳話,說的是春秋爭雄年間,齊桓公為就霸主之業,幫助燕國攻伐北戎、孤竹,王者之師一出,所向披靡,一舉為燕國辟地五百裏。令支孤竹,一朝殄滅。後來,齊桓公班師歸國之日,燕莊公依依不舍,送入齊境五十裏。齊桓公拉燕伯之手,道:“自古諸侯相送,不出境外。寡人不可無禮於燕君。”當下竟將這五十裏疆土割送與燕國,燕伯苦辭不允,隻得受地而還。後來在此地築城,名曰燕留,乃是說齊桓公留厚德於燕國之意。

如今,這座古城依然存在,雖不及中原大都,但也非常熱鬧。也更因靠近燕代,暫得偏安。如今它仍是晉國的領土,而漢國匈奴人正與晉國南戰於中原,北戰於晉陽,遼東三國及高句麗國也相互刀兵,而冀州尤為中原名士往來於慕容的歇棲之地。所以,燕留城內,到處可見衣著翩翩的名士,他們或醉酒狂歌,或聚詩嘯吟,或揮劍飛斛,或依紅畏翠,或吞五石散,當此亂世之中苦中作樂,任意風流,借酒溷跡,多醉少醒,倒也算是一副士子放浪不羈的落拓之態。

城東有條大街,名叫‘物華坊’。街上平日很是熱鬧,連邊店鋪琳琅滿目,多有士子雅人留戀其間。街上靠北有一兩層酒樓,此樓內有客宿精舍,外有聚食大廳,是以日夜營作,在當地小有名氣,名叫‘醉天居’。此樓最低一層乃是普通食客聚食之地,而樓上一層則相對豪華清雅,那些文士大多‘身無點金銀,惟遺一身才’,是故隻能在最低一層把盞飛斛,提詩作賦,過得一日算一日的太平,有道是‘亂世人難及太平犬’,斯言誠至言哉!

這一日細雨霏微,風瀟雨晦。‘物華坊’內依然有不少行人,遠遠望去,陰雲低罩,煙雨淒迷,細雨如絲,大有煙雨江南之狀,而這樣的日子,最是那群書蟲大發胸懷、暢敘飄零的好時光,這日一大早,醉天居內就聚了不少的文人墨客,對飲遣懷。其中有個二十來歲,相貌輕逸、寬衣翩翩的年輕人,意興猶高,目望樓外微雨,不禁把酒吟道:

 煙雨時來起微朦,正須拔劍笑雨輕。

 四十九國同塵路,笑罷盡入我斛中。

這年輕人吟罷,舉斛邀雨暢飲一回。四下頓時向起一片彩聲,都道此詩最佳。其中一個身著青色儒衫、頭帶小帽的少年又為他斟了一斛,勸道:“博台兄此言壯哉!到現在為止,場中二十位名士,卻被博台兄你獨占風流,方才一首‘酒最適’就詩中藏劍,如今又是劍氣縱橫,莫非你還懂劍術不成?”

這年輕人聞言仰天大笑一回,接過那樽美酒一飲而盡,連道好酒,笑道:“文激小弟,你隻說對了一半,我黃博台雖不諳劍術,卻最會相劍,天下諸家的劍器自我眼前一過,莫不一眼看出個根本來,它鑄於何時,勝於何處,最適何人,能值幾何,莫不一言而中,諸君信麽?”

眾人看他那副自命清高的樣子,紛紛不信,都忍不住揶揄他醉酒胡吹大氣。

黃博台聞言自是有些窘迫,突然有些生氣,這時正覷見一個俊偉不凡的儒裝少年穿過煙雨,提劍進入樓中,但見他儒裝卻是寬領袍服,頭帶梁冠,麵如凝脂,眼如點漆,濯濯如春月柳,端的是瀟灑隱藉,風流倜儻,竟是世間少見的器朗神俊之人,是哥這少年在酒樓一現身,立刻引得眾人一陣驚歎。黃博台當下不待堂倌上前招呼,棄了酒樽迎將上去,抱拳一禮,道:“這位少俠有禮了,在下晉國寒士黃博台,不揣冒昧,敢問公子大名。”

那少年靈眸劍目,鼻若懸膽,口自棱方。尤其是那雙眼睛,靜靜若淨湖秋月,兩點寒星,劍眉壓秀,英偉之中尤有儒氣,端得是超然不俗。突然被這黃博台衝出攔住,微微一怔,但繼而輕輕釋然,倏地駐足毫不以為唐突,抱拳笑道:“原來是黃兄,不才姓燕,名皝,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黃博台聞言大悅,歉然一笑道:“原來是燕少俠,真是失禮失禮。兄弟冒昧之處還先請兄台見諒,在下實有一事要請教少俠,不知肯賜教麽?”

那少年見他書生意氣,非但不以為然,反而很是好奇。道:“願聞其詳!”

黃博台見他沒有立刻拒絕,當下拉著他與群儒一見。燕皝為黃所邀,不便固辭,隻是淡笑,很隨和地抱拳見過眾人,那黃博台卻是個快四海、見麵熟,也不管這少年願不願喝,逕自敬了樽酒來,那少年卻推辭不掉,隻好喝了。這時,黃博台尚指著身後那群儒生,道:“燕兄,實不相瞞,兄弟向有相劍之能,但這群瞎子竟然以為兄弟大言不慚,胡吹大氣,所以不知能否借兄弟的佩劍解下一觀,也讓這群人見識見識什麽是相劍大師。”

燕皝也是少年意氣,風流倜儻,聞言笑了一笑,絲毫沒有江湖中人視劍如命的陋習,逕自取下佩劍遞將過來,道:“有何不可,隻怕這柄劍不是當世名劍,有汙先生焱目,黃兄盡管拿去。但有句話我須說在前麵,此劍不祥,素有殺氣,兄台還是不拔出來的好。”

黃博台聞言一怔,但複而一笑,應手接過,撫劍笑道:“兄台在考我?”

“黃兄言重了!”

黃博台笑看了旁邊幾位儒生,斟一杯酒,飲一口行三步,繞那桌上壓定的長劍,端足了架子細細玩賞一回,突然歎道:“奇哉!奇哉!”

眾人被他也惹的聚精會神,突然聽他連連道奇,還以為他說不出,其中那個文激更是趁機笑他道:“博台兄,看來你的相劍之術遠不及飲酒賦詩那般順手拈來,這就叫作‘喜鵲不知梅,登林空啼叫’,黃兄不如再飲首詩騙兩樽酒好了。”

眾人無不本文激的話逗得大笑,燕皝聞言隻是淡笑看著他們,等黃博台一品。

黃博台擺了擺手,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柄長劍,突然揚眉說道:“此劍乃是上古春秋時期的吳粵劍,《周禮》有言‘鄭之刀,宋之斤,吳粵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已分明是說吳粵之劍,其鋒利當為劍中之首……”

燕皝聞言卻是微微一怔,但亦是稍縱即逝。

黃博台倏而一頓,掃了聽得入迷的群儒一回,得意地飲了口酒,傲岸地繼續道:“而皝兄手中的劍,又是當時上乘中的上乘,乃是最鋒利的名劍之一,屬於幹越之劍,對麽?”

燕皝聞言,俊顏不動地道:“何以見得?”

黃博台一笑,道:“幹越之劍形色古拙,外樸內鋒,精華內斂,諸君看此鞘與一般的劍鞘並無差別,但這柄劍的劍鐔與劍鞘銜接之處,冷氣奪人,正是幹越之劍,昔日莊子曾道:‘有幹越之劍者,匣而藏之,不敢用也,寶而至也。’,所以此劍當是幹越之劍無疑,當日名匠鑄劍,幹越劍共有五柄,而這柄乃是其中的‘定燕劍’,不知在下說得對不對?”

“‘定燕劍’,好俊的名字!”四下文士聞言紛紛喝彩,道:“隻是黃兄信口開河,未免有自吹法螺之嫌,八成又在騙酒喝,你來了三天,我們就被你騙了三天的酒!”

文激也意似不信,連連搖頭地道:“博台兄,你說得是真是假啊,不過聽你引經據典,又頗似果有其事,我看要分辨真假,非得請較這位燕公子印證一下了。”

眾人聞言都頗覺有禮,黃博台亦道:“不錯,燕公子請指教指教。”

燕皝俊眉輕舒,淡然一笑道:“黃兄果然好眼力,我這柄劍確是幹越之劍,但至於是什麽‘定燕劍’,恕我這個主人亦不太清楚,在下帶著它也隻是充充樣子,擺設而已,其實在下也不甚諳知劍術,但昔日‘竹林七賢’書劍飄零,何其瀟灑無拘,在下仰慕久矣。故而才不怕世人見笑東施效顰,攜劍遠遊而已。”

“好一個書劍飄零,攜劍遠遊,斯言壯哉!”眾文士讚道。

“燕公子果然超然世表,神姿高徹,如九皋之鳴鶴,空穀之白駒,我等諸人實有不及啊!”黃博台亦拍案擊節,意氣風發地道:“公子果然是不羈名士風采,但兄台既然知道此劍為幹越,自然也是個識劍之人,又如何不知‘定燕’二字呢。當年此劍乃是吳下名師為燕伯專鑄,後來燕國被秦國所滅,此劍就下落不明。今日若非看見劍鐔上一個‘燕’字下麵的四點,也未必就能認得出了,若是諸位不信,可求燕公子開劍一觀,此劍鐔根之處一鏤‘定’字,一鏤‘燕’字,不過……”一言及此,他故意一頓,吊足了眾儒的胃口。

“不過如何?”眾人果然都紛紛聚問。

那黃博台望樓外雨煙,道:“燕公子姓燕,而此劍又名‘定燕’,豈非天緣所署?公子一表人才,乃人中龍鳳,安知他日不能一劍定燕代,揮刀削寰中?諸位若是不信,可向燕公子借劍一觀,自可確信無疑。”

眾人聞言,紛紛嚷著要把酒觀劍。

燕皝拍劍取諸手中,提劍而起,淡掃朗目道:“黃兄太嚴重了,在下不過一介書生,棄家周遊列國而已,至於什麽‘一劍定燕代,揮刀削寰中’,恕在下虧不敢當……”言間,他逕自振衣起身,灑然一笑道:“在下還有點私事,恕不奉陪,諸君後會有期!”言畢,向諸位名士一抱拳,告罪而去。眾人都正覺遺憾,燕皝卻已提劍上了二樓。

儒生們都自嗟歎,遺憾莫能一睹上古名劍為快,黃博台望著那少年的背影,暗暗讚歎。文激笑著拉他對雨飲酒,笑道:“博台兄,你又何必如此認真呢,有道是世事如流水,萬事難預擬,古人俱言及時行樂,此語良可念哉。人生當暢情適意,開筵坐花,你我今日正當邀雨大醉一場,否則多問他人隱秘,恐有天譴!”

眾人聞言,紛紛擊掌喝彩,又複吟詩大笑,作回狂士本色。

※※※

卻說燕皝隨一堂倌提劍上樓,這樓上果然不同樓下,設有十幾副座頭,副副之間有矮屏隔開,但卻能看相互看到,非常幹淨利落。這時樓上有七、八副座頭有客人占居,他們且飲且談,但卻少了樓下的呼紅喝六之聲,氣氛又自不同。

燕皝上來之時,臨窗那副座頭的客人正好離開,當下他讓那堂倌收拾一回,據窗而坐,點了幾道北海名菜,要了兩壺鬆花酒,一壺置於對麵,他自己亦取了一壺,對雨樓台,自斟自飲,象是在等什麽人。

自這燕皝上樓,俱座客人們紛紛矚目於他。這也難怪,燕皝英偉俊朗,超然世表,儼然滔滔濁世一蓮獨秀,一劍斜挽,灑然出入煙雨,分明是世佳公子,不足為奇,而燕皝卻似全然不知。

樓上與燕皝相隔不遠一副座頭,坐了兩男兩女四個人,那兩個男的都是中年人,一個身材魁梧,一臉英武粗獷之人,他的身側陳著一柄好刀;另外一個身材適中、儒生打扮,相貌俊儒,嘴上兩撇胡子尤其顯得儒雅不凡,身邊帶著一柄長劍。

另外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三十來歲的女人,相貌嬌好,渾身裹著件紅色湘裙,透著一股柔媚入骨的風韻,她的兵器也是一柄長劍。另外一個女的卻是個年輕女子,約在二九年華,模樣清雅純美,她一身白衣勝雪,頭挽丫環的髻式,一看便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但她的打扮卻象個丫鬟,但亦又幾分不象。這四人中除了這個少女,其餘三人都帶有兵器,一看就知是江湖上的高手。

那少女很奇怪地望著燕皝,心中可能在猜想他的身份。她象打量一件不甚多見的物什一般看著他,待燕皝側臉看向這邊時,那少女急急有低下了頭,自己往小嘴裏送了一大片雪藕,使勁地嚼,若無其事地再不往那邊看。

燕皝上樓的時候,看到了他們的三樣兵器。他若有若無地望向窗外,但靈敏的感覺卻一直停留在那三個劍客身上。結果,除了那個中帶劍的柔媚女人在他身上轉來轉去,其餘三人並未向這邊多加注意,如此一來他反而放下了心,稍鬆了口氣,這時才能真正地對雨樓台,放眼遠眺樓外的煙雨。今日的確是個會客的好天氣,所有的人都會在雨天裏放下手中的事,開始留心自己身邊的一草一木,取一壺酒欣賞這個美麗的世界。

正在這時,樓梯口蹬,蹬,蹬地規律的響,仄仄之中,樓下走上來一個瘦瘦的中年人,這人年紀當在四十來歲,臉色健康,兩眼炯炯有神,此人上身穿了件旗花褐衣,腳登彎月芒靴,渾身上下打扮得幹淨利落,象是個中原人,但他身上的佩帶及靴子又有點象高句麗人打扮,令人不知其所由。但這些也隻是很細微的細節,若是不細細打量的外人,自然以為極其平常不過,但他手中提著的長劍,卻分明顯示他是個江湖武人無疑。

這人一未到樓上,先拿眼四下掃了一回,當他看到那兩男兩女時,頗為停滯了一下,突然起了警覺之心,轉目正望見燕皝其人,揮手打過招呼,便挾劍到了他那副座頭坐下。看來兩人果然是約好的。那人一旦落坐,橫劍桌行,注定了燕皝,冷冷地望了不遠處的兩男兩女一眼,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話,道:“慕容公子,我們約好了單獨見麵,你為什麽還帶有幫手?”

燕皝抱了抱拳,道:“左平大人你誤會了,晚輩對此約期待已久,自然更敬重與前輩的約言,若非如此,我也不用遣使千辛萬苦求貴國‘於陸’王妃麵見令國之主並王陛下了。那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你若是不信,我們可另約地方改日再談不遲。”

那位左平大人聞言,神情方自一緩,道:“三公子你太嚴重了,我並王陛下在我臨行之時,千囑萬咐要我小心行事……”一言及此,他歎了一聲,道:“惜乎我百濟國國小兵弱,屢受高句麗國的欺辱,我真勿潛身為五大左平之一,自然要事事小心,這點還請三公子勿要見怪!”

燕皝一笑,為他斟了杯鬆花酒,道:“真大人,我挑這個地方會麵,就是因為它不隱秘,雖然有點吵,但卻更有利我們談事,前輩以為如何?”一言及此,他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那杯酒。

真勿潛接過酒杯,但他並沒有喝,隻點了點頭,道:“難得三公子如此細心,果然有遼東公的風采,不知你父王最近身體可好?”

燕皝點了點頭,道:“承真大人掛懷,家父身體好得很,他老人家特派我此來,接受貴國並王陛下的國書,不知前輩是否帶來?”言畢,雙目詢問地望著真勿潛。

真勿潛聞言微微一怔,但瞬間即逝,笑了笑道:“國書……當然帶來了,我們飲過酒後,自當奉上。”

燕皝卻早將他的表情攫入眼中,驀然笑道:“左平大人所言甚是,我也早已久慕前輩,今日一見,正當好好請教,三個月後貴國大兵秘密集結熊津城,到時高句麗怕是再厲害也會措手不及,就因為此,我們今日也應該共謀一醉。”

真勿潛聞言倏地麵色微變,忙舉了酒杯掩飾。

這時,那邊四人中的素裝少女突然起身,扶攔向那樓下清聲喊道:“黃大哥你快別瞎鬧了,我們吃過飯就該上路了,你快些上來。”

這女子喊的那個黃大哥怕是那個黃博台,沒想到他與這四人竟然是一路的。結果果然不出所料,樓下噔噔上來之人正是黃博台,他與那女子一起和另外三人匯合,那女子尤埋怨地道:“黃大哥,你太好熱鬧了,我們才在此住了三天,你就和那群文人如此熟稔,若是再待幾日,你怕是會認識燕留所有的人了。”

黃博台似是未聽見她說話,並未回答,眼睛卻突然直勾勾地盯住了真勿潛桌上的長劍。與他同行的三個帶有兵器的男女一看他那副狗見了骨頭的模樣,都不屑地搖了搖頭,各自飲食不再理他。那少女卻吃了一驚,不知他又要如何瘋顛。這黃博台果然是個劍癡,一見到養眼的兵器,就象大多數男人看到絕色佳麗一樣,絲毫挪不動腳步,他心中自詡方才與燕皝飲過了酒,也算得上是新識,當下也不怕唐突了他的客人,逕自不邀而至他們座頭,向兩人一揖算是打過招呼,目光卻繞定桌上真勿潛的那柄長劍,嘖嘖讚歎。

真勿潛自然嚇了一跳,燕皝卻心中一喜,打定了那幾個江湖客的主意,當下介紹道:“真大人不用介意,此人乃是我方才在樓下結識,他是個很愛劍的人,定然是看到前輩的劍才行過來,左平大人勿疑。”

那黃博台聞言本應向真勿潛見禮,但他卻絲毫無動於衷,眼睛隻是盯著那柄長劍,真勿潛卻心中大為警惕,目光盯著那劍柄的同時,不著痕跡地向窗外雨街上望了一眼,燕留依然是滿城飛絮,輕煙若塵。眼前的情況雖然令真勿潛心生警兆,但他終於還是忍著沒有出手,因為他的人還沒有到齊。燕皝卻似乎對外界一無所知,樂於一觀,隻是笑著望向黃博台。

黃博台似是自言自語地道:“此劍劍鞘直而無華,但裹以鱷魚之皮,牢固柔韌,一看便知是高句麗國之南的百濟國的‘百濟劍’,乃是百濟的皇帝陛下專門為其國內的八大家族:沙氏、燕氏、解氏、真氏等專門打鑄的,共有八柄,而這柄乃是其中之一。”

一言及此,他故意一頓,看了真勿潛一眼。黃博台的奇怪舉動頓時吸引了不少的人,但他卻毫不為怪,一笑之間拉過所有人的目光,轉注燕、真二人。燕皝隻是一笑置之,但那真勿潛卻冷冷一笑,道:“這位兄台好眼力,這的確是百濟王贈與我真氏一族的名劍,說了許久,還未請教閣下大名。”

黃博台卻並未回答他,隻搖了搖頭,道:“真先生此言不對。”

真勿潛不知對方來意,目中突射寒光,道:“兄台你這話怎麽說來?”

黃博台笑道:“先生說這柄劍是百濟王贈與真氏的禦劍,實是大誤。若從劍鞘來看。真先生所言不差,但這柄劍的劍柄稍彎,而真正的百濟禦劍卻是平直無曲。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柄劍必然是一側有刃,一側作背,劍尖處為斜尖,此劍當是高句麗的劍……”

真勿潛不待他將話說完,頓時臉色大變,正在這時,‘醉天居’之下的街上,突然行來十來個人,他們都擎著白色的油紙傘,是以從上麵看不清他們的樣貌,但他們卻長長一綹燕行成行,腳步輕盈,行到那‘醉天居’之下陡然將手中紙傘一旋,那高屋建瓴般垂落下的雨柱打在十來隻傘上,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

黃博台本來還要繼續,但真勿潛聽到樓下聲音,突然出手如電般按住劍柄,那柄長劍也隨之“鏘!”地一聲出了鞘,這柄劍果然如黃伯台所料,但他卻還未來得及印證,那柄劍猛然從他頸間隙頸而過,可憐的黃博台,連半點聲音也未發出,一顆人頭登時被拋到了窗外,頸間的鮮雪噴出一丈來遠的牆壁上,煞是嚇人。真勿潛的那柄劍殺過黃博台,在眾人發出驚呼之前,異嘯一折,其快無跡地轉向了燕皝。而與此同時,窗口處立刻掠上來幾個擎傘執劍的大漢,兩麵夾擊,直取燕皝。

直到此時,樓上的食客方大呼出聲,紛紛驚走。‘醉天居’中頓時一片大亂,那個少女更是嚇得臉色如土,一動不動地望著黃伯台的屍體,渾身顫抖。當此危急之時,眼看幾柄劍一起擊向燕皝,這少年一個站立不穩,一跤摔倒,卻不料這下正好躲過對方的幾柄劍。

真勿潛幾人俱是一愣,劍之所至,幾張桌椅屏幾頓時被‘辟哩啪啦’斬成一片,這時窗外又掠上幾個劍客,樓上的食客們都嚇得跑到了樓下,而樓下那群文士一見有人拚命,一大半都嚇得連銀子也沒付,溜出了‘醉天居’作鳥獸散,那店老板也聞聲而出,大驚失色,連連叫停,卻絲毫不敢上樓梯半步。一時間,‘醉天居’內一片驚呼,食客亂走,樓上隻剩下燕皝和那群刺客,以及那兩男兩女四個人,霎時之間,就隻剩下了寥寥數人。

這時,那燕皝嚇得隻有四下亂逃的份兒了,這刻竟連手中‘定燕劍’也拔不出來,正在這危急關頭,那與黃博台同行的兩男一女相互看過一眼,那儒衫之人突然提劍而起,遽然無滯地淩空而起,身在半空將長劍一旋,“啪”地將那劍鞘甩落桌子之上,那群刺客但見流光閃電,忽明忽滅之間,正迎上真勿潛及三個劍客的長劍,頓時“鏘!鏘!”幾聲,那三個劍客手中的長劍登時被斬為兩段,正自驚駭,儒人的長劍無滯橫掃,一輪血光忽地迸現,三人慘叫一聲,紛紛跌向樓下。

真勿潛倉惶驚駭中神情猛震,但若非他修為不凡,怕是也要折在此人手中。眉宇間登時騰起了一片駭人的煞氣,斷喝一聲,疾然反撲過來,此人的劍術竟也很是高明,當下兩人戰在一處,因為樓上多有桌椅屏風的限製,其餘的刺客們都插不上手。燕皝趁機踉蹌逃出,那群刺客哪裏坑肯放得過他,紛紛揮劍一湧而上追了過來,這時,那四個男女中粗獷的中年人顴骨棱棱,威煞四射,提刀迎了上去。而那個中年女人卻始終舉著酒杯一動不動,悠然自飲。倒是那個少女,被嚇的不知所措,她一看到燕皝,又複可憐。這下場中局麵頓時大亂,成了混戰之局。那粗獷刀客技藝超群,一出手便連殺了三個刺客,燕皝趁機踉蹌逃出,一跤摔倒地上,那少女見狀急忙上前扶起了他,道:“喂,你……你沒事把,快拔出你的劍啊,啊……”

這時,那兩男人雖然擋住了真勿潛,卻還是有兩個刺客死追著不放,掠向燕皝二人,頓時嚇得那少女一聲大叫。燕皝這時再回身拔劍已來不及,急忙將長劍扔給女少女,急忙喊道:“你快拔劍出手!”言間自己也望前一撲,正撲入那少女懷中。

那少女嚇了一跳,這時接過劍來,急忙拔出長劍閉眼向燕皝身後揮去,她本來不諳劍術,但這時為了救人,不得不拚命一試,其實以她這樣的劍術,如何能傷得了那兩個五大三粗的刺客,但卻被燕皝碰了一下她的手肘,她手中長劍突然“嗖”地一晃一顫,結果那劍冷氣飛揚,嘶地一聲正劃過那兩個刺客的小腹,那兩個大漢大叫一聲,手中長劍頓時墜地,頹然地爬到她與燕皝身上。少女被他們一壓,頓時一聲尖叫,當她睜開妙目一瞧,臉色慘然,手中長劍似是拿不穩當,“鏘!”地掉在地上。燕皝急忙拖她起來,跑出老遠,恐懼地道:“姑娘,你……你傷了兩個人啊你!”

那少女幾乎嚇死,這刻被他一說,頓時眼中眼淚潸然,渾身發顫不能自立,若不是扶著樓梯,肯定當場就要倒地,看樣子她從來沒有用過劍,更沒有傷過人。當此之際,那個帶劍的女人一直笑看他們,似乎在她的眼中並沒有人在這裏撕殺,是以她飲她的酒,任旁邊血流五步,毫不為意。她望了那少女一眼,道:“韻兒,你沒事吧?”

那少女嚇得一時不知道回答,驚魂未定。像根本是沒有聽見,燕皝若無其事地扯了扯她的衣襟,道:“喂,那邊幾個正喊你呢,你是不是傻了?”

那叫韻兒的少女被他喚醒,但突然發現這燕皝這會兒像沒事兒人似的拉她,心中既是奇怪,又很不滿,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僅此片刻功夫,樓上慘叫連連,燕皝回頭看時,那群刺客都倒了下去。隻剩下那個真勿潛招架不及,這刻那粗獷刀客也已停手,儒士手中的長劍若走遊龍,但瞬即又化為一片颶風,滿天飛雨,或合或散,綿綿密密卷向真勿潛,直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結果一個不留神,“嘶!”地一聲被削下一副衣襟,而那真勿潛卻突然趁機掠出了窗外,飄然駐足於‘醉天居’下。

他回望一眼,見對方並未追出,正欲飄身遠掠,心中暗自慶幸之際,燕皝但見眼中紅雲一閃,那紅衣女人不知如何竟然掠出了窗外,以超過真勿潛不知凡幾的速度陡然追上,當真勿潛發現之時,眼中但見白光一閃即收,他一個躲閃不及,右臂忽覺一陣劇痛,一條胳膊從曲池之處一劍被斬為兩段,那手和手中的長劍血淋淋地掉在地上。

真勿潛頓時被驚得魂飛魄散,拚了命的落足於十丈之外的一處高屋之頂,再回頭看時,那傷自己的女子竟然立在‘醉天居’內笑望著這邊,象是根本未曾出過樓似的,直嚇得冷汗湛然,心膽俱喪。這女子的輕功實在高妙,她從樓中一來一回,中間毫無駐足之滯。而她正好落在燕皝身邊,燕皝隻覺得一陣幽香從她的身上散射而出,但這並不是他驚異的。他發現這女子的身上、劍上、淩波劍靴上竟然沒有沾半點雨珠,其輕功之高,竟造此境。

那真勿潛看幾人俱未再次追出,強忍劇痛,遙遙向這邊傳聲道:“三位究竟是什麽人,我……我與你們無什仇怨,為何要殺我眾多子弟?”

那儒衫文雅的中年人遙道:“尊駕說話太客氣了,你殺了我們的人,我們隻想討個公道,分明乃是你們殺人在先,還敢賴我們。”

真勿潛聞言心中一震,幾乎大跌其足,問道:“什麽,你們與那個三公子不是一夥的?”

那紅衣女子當然知道真勿潛口中的三公子就是燕皝無疑,應道:“閣下,我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三公子,我們就是我們,還用得著沾他人的威風名聲?”

真勿潛聽過,心中大悔,但又有些難以忍受慘敗之辱,道:“今日算我倒黴,不知你們敢不敢報上大名,他日在下也好在江湖上再會你們一會。”

三人聞言不覺一怔,今日這件事純是飛來橫禍,通常來說,他們若是報了名號,自然是要與人結怨,若是不報,對方亦能查得出來,卻損了自己的名聲。但總是覺得這事太不劃算,莫名其妙惹了一場禍。三人紛紛瞪了那燕皝一眼。那儒生仰天大笑,道:“我們的名字麽,你本來還不配來問,但閣下既然說了好要與我們玩玩,我就給你的機會,你隻記住‘昆吾流星閃,台虹紫電鳴’一句,快些滾出我的視線!”

真勿潛兩眼猛睜,鐵青著臉凜然地道:“什麽,你……你們是崔海的四大真宰?”

粗獷的中年人淡然地道:“閣下既然知道,以後我們再算賬就方便多了,我們隨時隨地恭候閣下的拜賜。”

真勿潛長歎一聲,道:“今日我敗在‘東嘯刀’莫敖、‘折花使’穀應聲、‘輕煙客’公孫芷、‘紫電劍’隨止何四位手中,敗得一點也不冤枉……”一言及此,他慘笑一聲,心中暗暗叫苦,再一言不發,縱身疾掠而起,頓如一道雨箭,飄然雨外。而那三個男女果然並未追趕,隻轉瞬間,那真勿潛即飄沒於雨後的樓台之中。這樓上的撕殺頓時告終,隻留下十來具屍體。

那叫韻兒的少女哪裏見過如此慘烈場麵,早嚇得一言不發。燕皝也頗為吃驚,今日這三個男女出手的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是以正愣之間,猛然警覺大起,尚未及反應,那紅衣女子突然駢指點中他的期門,少年頓時“呀!”了一聲,全身無力地頹然應指倒地。

那粗獷刀客卻是一怔,道:“公孫妹子,你這是做什麽,我們還有事要辦,可容不得你在這多作羈留。”

那紅衣女子神秘一笑,道:“大哥,你這是什麽話,這娃子雖然英俊,我隻不過要帶他出去問問今日事情的究竟始末,他與方才那廝既然同桌而食,談論燕飲,自然是相互認識,況且黃博台一死,我們總不能不說句話啊!”

那儒生聞言點了點頭,道:“三妹的話不錯,我們還是一邊上路一邊問他好了,這邊的事,隻送那掌櫃一麵崔海流霞渚的令牌即可,就算是冀州刺使大人來了,也不會不給我們主人麵子。”

那紅衣女子點了點頭,口中罵了一回,道:“應聲哥說的很對,隻是方才那廝太狡猾了,我們還沒問他的名字,就逃跑了,下次姑娘我若是見了他,定然先打斷他的雙腿,再和他比劍,到時看他還跑不跑!”

燕皝聞言不禁暗笑,那人的右手都被她砍了下來,她卻還要砍了別人的雙腿與他比劍,豈不可笑。他雖然被點中穴道,但心中卻一點也未驚惶,反而暗自很慶幸。這四個人他曾聽說過,他們乃是冀州第一士望大族崔海的四位忠實高手,府中劍術真宰。說起這南州士望崔氏一族,可謂天下皆知。他們府上在冀州流霞渚,其主人叫崔毖,乃是晉國皇帝陛下親封的平州刺史兼東夷校尉,坐鎮遼東,總管燕代。他府上劍客、賢者如山如海,所以江湖上人都將崔家的流霞渚叫作‘崔海’,意言其實力之深,淵博如海。

這崔海之中自是人才濟濟,其中有四頗人武功頗高,忠心不二,曾跟隨崔毖多年,江湖中人都稱他們為崔海的‘四大真宰’,而‘昆吾流星閃,台虹紫電鳴’這句順口溜,說的乃是他們四人的兵器:昆吾刀,流星劍,台虹劍和紫電劍。不用問,這個用刀的粗獷中年人必是‘東嘯刀’莫敖了,那個紅衣女必然是‘輕煙客’公孫芷,而那儒生劍如折花,八成就是眾人口中的‘折花使’穀應聲。至於這最後一個少女,絕非‘紫電劍’隨止何。因為江湖上說隨止何是個英俊的少年。

一念及此,燕皝心中反而湛然不動,了無畏懼,下了決心要跟他們瞧個究竟。好在這‘輕煙客’公孫芷最愛英俊的男子,這回反而幫了自己。最近都有人說崔毖野心勃勃,有自立為王之意,更與遼東公慕容廆爭奪中原士庶,結下大仇,如今自己正好替父王查查此人。這三人雖然厲害,但他卻還未全然放在心上,他對自己的劍術很自信。

那粗獷的中年人莫敖聞言,淡然地道:“三妹既然要帶著他,我也不再多說。按我說他害死了黃博台,就應該立刻殺了他。”

燕皝聞言,連倆擺手,故作驚懼之容,臉色大變地望向公孫芷。公孫芷見狀,幾乎疼到心裏,輕咳一聲,道:“大哥,要殺他也不急在一時,我們且先趕路再說。恩兒小姐無故離開,北上宇文、段國尋找主人,如今黃博台又死了,看來我們荻花洲之行要負主公之望了。如今與四弟的約期已到,他卻未來,我們還是按計劃先行北上,說不定路上就會遇到四弟了。”

“四弟?那一定是‘紫電劍’隨止何無疑了。”燕皝想道:“他們去荻花洲又是為何?”

他想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這黃博台是個相劍之人,他們說黃博台死了荻花洲之行恐難如願,那定然是要他去那裏相劍的。”但至於荻花洲究竟是什麽地方,這恩兒小姐又是哪一號人物,就不得而知了。

當下幾人商量已畢,一起下樓。這公孫芷竟然毫不避忌,拍開他的期門,玉手卻緊緊扣住他的脈門,笑眯眯地托著燕皝的下頜,嘖嘖歎了一聲,柔聲細氣地輕聲在他耳邊道:“公子,你可要小心了,你若是想跑想叫,到時候本姑娘可不會憐香惜玉,我會好不猶豫地殺了你。來,快些乖乖隨我下去。”

燕皝心中暗暗冷笑,臉上故意裝出懼怕之容點了點頭。公孫芷滿意地一笑,轉身又命韻兒取了燕皝的長劍,那韻兒瞪了燕皝一眼,極不樂意地抱劍下去。這時樓下的食客早走了精光,隻剩下老板一個人戰戰兢兢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看到幾人下樓,頓時臉都綠了,急忙叫好漢饒命。

莫敖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二十兩銀子和一枚令牌遞與那戰戰兢兢的店老板,道:“我們乃是冀州崔海的人,這是我們府上的令牌,你執著它可與本地官吏一看,說出今日事實,自然無事,這銀子是賠償你今日的損失,你看夠是不夠?”

那老板聞言大驚,如獲至寶地隻接過令牌,連連作揖道:“原來幾位大爺是崔海流霞渚的人,小老兒自然信了幾位大爺,這銀子我絕不能收,隻這令牌,老頭子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那莫敖聞言一笑,強把銀子一把塞如老板手中,逕自振衣離開。

這時,天上細雨綿綿將斷未斷,卻將近停了,燕留的天空卻依然陰陰沉沉的,雨絲風片。此時天色尚早,四人挾著燕皝出了燕留城門,逕自北上,不久便行到十裏亭外的一片林子。這時細雨已停,空氣清新,‘折花使’穀應聲突然停了下來,冷眼看了燕皝與公孫芷一眼,仍自強捺地冷然說道:“三妹,這小子定然知道那群劍客的來曆,有什麽話你就在此撬撬他的嘴巴好了,剩得費力帶著他,問完了正好料理了他,我們也好加快些腳程。”

莫敖聞言也點了點頭,也道:“不錯,三妹有什麽就問好了,這會兒也好讓韻兒稍歇一回腳。”

公孫芷如何不知他們想法,他們四人雖說都是崔海的高人,但公孫芷向來有個不好的嗜好,那就是喜歡美貌的年輕男子。如今看她大哥、二哥的模樣,分明是要破壞她的好事,問過就要殺掉。但這燕皝乃是公孫芷見過最美的男子,可謂器朗神俊,神姿峰潁,如同蒹葭玉樹,在‘醉天居’那會兒她就將身心都寄到這個年輕人的身上,這一路上隻顧著自己如癡如醉,卻另其餘三人很不自在。尤其是那個‘折花使’穀應聲,似乎一直懷有歹心,大有不置燕皝於死地,誓不罷休之意。

燕皝故作驚懼之容,道:“什麽,你們想嚴刑逼供麽,我……我可不怕!”

穀應聲切齒暗罵一聲,冷冷地道:“是麽?我也知道燕公子膽子很大,所以有必要先給你說說我們三妹逼供的絕招……”哪知他話猶未畢,燕皝早可憐惜惜地轉向了韻兒,獻上一串哀求的目光,不料莫敖見狀,早已勃然大怒,道:“老子平生最最恨你這種專打姑娘主意的小白臉,你小子不用死皮踹臉地求我家韻兒,這裏是我莫敖做主,小子,在我三妹問你之前,我先給你說說什麽叫‘五體投地大法’和‘浴沙神功’。”

燕皝聞言大是好奇,道:“什麽,前輩還要說什麽武功麽,但我可能聽不懂……”

那韻兒聞言,卻嚇了一大跳,她這一路一直抱著燕皝的長劍,一直在擔心三人會怎麽收拾他。這時她但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這公孫芷三人的厲害她是知道的。這少女急忙低頭暗扯他的衣服讓他住口。莫敖置之不理地將韻兒拉到一旁,突然大笑,道:“武功秘笈?你小子也太異想天開了,老子真是服了你了!實話告訴你好了,這‘五體投地大法’是將人的四肢頭顱一並砍下來,投在地上,可不是什麽武功秘笈……”

燕皝聞言大驚失色,嚇了個半死,囁嚅著道:“那……那‘浴沙神功’又是什麽啊?”

莫敖見他懼怕的模樣,臉帶濃濃的不屑,不以為然地道:“既然你這麽好學,那你就聽好了。這‘浴沙神功’麽,就是將人整個埋到沙中,隻留一個腦袋出來,再在上麵放一塊肉,讓天上的禿鷹來啄,先啄下你的眼珠子,接著是舌頭,再接著是……”

那韻兒聞言早嚇得大顰其眉,不忍多聞。她可憐地望了燕皝一眼,將臉轉向一邊。燕皝也嚇得不得了,怯道:“公孫姐姐,你……你人這麽漂亮,一定不會這麽殘忍的,而且……挖個大坑要花很長時間,要是出了汗就更不漂亮了。”

穀應聲愈聽愈氣,上前“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道:“你既然不喜歡‘浴沙神功’,那我們隻好用‘五體投地大法’了,總之要做到讓你滿意為止。”

燕皝腦中電旋,狀極驚嚇地望了他一眼,但他那句‘公孫姐姐’叫得公孫芷心花怒放,忙上前安慰他道:“燕弟弟,你千萬莫聽他們瞎說,我公孫芷可沒有那麽殘忍,你隻要回答我們幾個問題,我擔保你無事。”

那穀應聲聞言早冷哼一聲,氣憤地將臉別了過去。

燕皝故作大驚,急忙大喊,道:“慢著,我有話說!”

莫敖一奇,問道:“我正要問你,你卻先來問我,你說!”

燕皝道:“我若是好好回答你們的問題,說完了你們會不會還要殺我,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回答呢?”

莫敖道:“殺不殺你,得等我們聽過你的話,若是你與那群人合謀害了我家黃博台,我們豈能饒得了你。”

燕皝見他們將話說老,故意驚慌失措而又誣賴地望向那韻兒姑娘,發誓地道:“韻兒姑娘,我可以發誓在下和真勿潛他們不是一夥的,你心地最好,快替我向公孫姐姐求求情。”

公孫芷聞言不覺甜笑,道:“吆,看不出你這娃子嘴倒是甜得很,我說過了你隻要好好回答,我保你無事。”

穀應聲突然怒道:“三妹,你何必與她口舌呢,以我看先砍他一條臂膀,有什麽秘密保他都會一古腦說出來,到時他會求著與我們說,至於聽是不聽,那還得看我們有沒有興趣一聽呢。”

燕皝急忙道:“好了,你們不用問了,我都說了算了。其實我是百濟國左平大人燕首的三公子,左平乃是我國中十六階官位中最高的官位,共有五位大人。你們今日在樓上遇到的那人叫真勿潛,他與家父同為左平大人,交情甚好。家父自幼送我到中原學劍,但我學劍不成,隻學了中原的詩詞歌賦,今日剛好真伯父也來到了中原,還約了我在此處一見,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一見麵就要殺我,他……他一直不會什麽武功的,但……”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聽得幾人都是一怔,想不到這少年竟然是百濟國左平大人的三公子,不過這少年標鮮清令,卓朗不凡,確是出自鍾鳴鼎食之家。他這番話也令公孫芷四人信了一半,那儒衫穀應聲拉著他們,低低地道:“大哥,這小子說的倒象是真的,他對百濟的國事很了解,這些他憑空是絕難想得到的。”

公孫芷暗暗鬆了口氣,道:“我早說過了,當然不會有錯,這人姓燕,確是百濟國八大姓氏之一。而且與我們交手之人,分明是高句麗人,難怪他說這真勿潛有點奇怪。”

三人商量了一陣,那穀應聲走過來,問道:“你……真的姓燕?”

燕皝不滿地抗議道:“這還有假,我父親姓燕我自然也姓燕了,你們若是不信,可拔出韻兒姑娘手中的劍一看,那上麵有個‘燕’字,這柄劍可是我父親專門為我覓的名劍,這是絕無假的。”

穀應聲聞言,果然取過那柄長劍,拔出一看,那劍鐔之上果然有個‘燕’字,這時他們對燕皝的話信了九分,至於高句麗人為何要殺這個少年,更容易解釋,天下誰人不知高句麗人向來與百濟人為敵,但他們的仇恨卻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條人命。

韻兒聞言,愈加同情這個年輕人,怯怯地道:“燕公子,你……你的父親會不會是欠人很多錢,所以才……”

幾人聞言俱笑他天真,莫傲道:“這少年的話雖然可信,但你的朋友卻殺了我們從晉國吳下請來的相劍大師,此趟我們白萍洲紅葉山莊之行怕是要負了主公的期望,這該如何是好呢。”

穀應聲聽過突然大怒,一把抓起燕皝,怒道:“都是你小子惹的,老子管你是什麽狗屁左平,先殺你你解恨。”

燕皝嚇得臉色大變,急忙地道:“慢著!”

公孫芷也想不到她二哥會突然發難,一個不留神兒燕皝已被他製住要害,頓時芳心大驚,滿麵驚急地叫道:“二哥切慢,你先放下燕……他,我們……有話好說。”

穀應聲全然不理會她,一雙劍眉突然挑起,星目神光暴射地怒視燕皝,道:“小子,你不想活了,死到臨頭,還敢對老子大聲大叫的亂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他看了公孫芷一眼,冷冷地道:“這時候什麽人也救不了你,實話告訴你罷,我穀應聲平生最討厭小白臉,第一次見就很不喜歡你!”

燕皝急忙放低了聲音,道:“前輩,不是我嗓門大,其實你們說的荻花洲……是怎麽回事,其實我也是相劍高手呢,光從我的‘定燕劍’你們也能看得出了。”

這番話卻比任何大吼都管用得多,莫敖聞言果然一怔,急忙喊穀應聲將他放下。那穀應聲雖然不喜歡燕皝,但他大哥的話他還是不敢不聽的。況且此事關係到他們主子的命令,但一看到他的樣子,心中卻是十分的不願,目射神光地挑眉冷哼一聲,一把將他扔出老遠,狠狠地將手中長劍擊地,轉身不再理會他們。

燕皝心中暗笑,這穀應聲看起來雖然最是文雅,外表分明一副文士風流。但其實他的脾氣比那粗獷的莫敖還要爆燥。其實這也並非一定,有道是關己則亂,他的氣可能是衝著公孫芷發的也說不定。

公孫芷見狀,急忙上前扶起了他,連問他傷了沒有。燕皝灑然地搖了搖頭,絲毫無懼怕之色,但韻兒卻轉身輕拍胸口,籲了口氣方轉過身。

莫敖道:“你也懂得相劍?我不相信。”

燕皝道:“你們知道我與黃博台兄弟是怎麽認識的麽,我若是不懂劍,又怎麽會與他一見如故。就拿你們三位來說吧……”一言及此,他掃了他們三個手中的長劍,一笑道:“雷大俠手中之刀刃曲如蛇,劍脊高聳,若是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昆吾寶刀’……”他頓了一頓,看那莫敖神情大訝,實在與承認無疑,接著道:“穀應聲前輩的劍很少出鞘,即使出鞘也一發而收,狀如流星之閃,怕是‘流星劍’;而公孫姐姐的劍光華凝鬱,其勢若長虹飲澗,怕是‘台虹劍’,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那三人聞言,俱是大吃一驚。燕皝說的一點不錯,他的眼光的確很準,連韻兒亦不禁瞪大了眼睛。這時那穀應聲也不禁驚訝地轉頭,和那莫敖相互使個眼色,莫敖輕咳一聲,道:“既然燕公子看出了我們刀劍的名字,不知閣下可知道他們源自何人之手?”

燕皝當然知道他們有意考問,遂道:“這有何難,這兩劍一刀乃是當年三國時吳國孫權所鑄,當時吳帝隻鑄了六柄名劍,一柄寶刀,他們分別是:台虹、紫電、辟邪、流星、表冥、百裏。而三位前輩就握了三柄,實在是驚世駭俗啊。”

這三人聞言,紛紛大喜。

韻兒亦喜道:“燕公子,原來你也懂的相劍啊,這下我們有救了!”

莫敖咳了一聲打斷了韻兒,轉謂燕皝道:“燕公子,你既然害死了我們的相劍之人,自然應該償命,但我們看你可憐,你隻要代黃博台替我們到紅葉山莊相劍,我們的仇恨不但一筆勾銷,還會送你回到百濟國與你的父親團聚,你看如何?”

他這話雖然說得輕鬆,但那話外之音分明是說燕皝若是不同意此事,黃博台的仇要報,燕皝再也沒有回國之期了。燕皝心中何其明了,這時韻兒姑娘見有轉機,亦急忙勸道:“燕公子,我雷叔叔既然答應送你回國,你……你還是快些答應了吧。”

燕皝心中冷笑,他打定了主意要去什麽荻花洲一看。當下他故意擺出一副文人的脾性,道:“去相劍可以,但相劍師卻有相劍師的禮節,你們須答應我三個條件,我才和你們去什麽山莊。”

穀應聲勃然大怒,上前出手如電,駢指迅速地點了他六處穴道,他的舉動頓時嚇了公孫芷和韻兒一跳,即至看他並未傷了性命,方才稍放了心。

穀應聲道:“小子,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了,你不是要提條件麽,如今你中了我的獨門點截穴手,天下除了我們兄弟,沒人能解,你若是想走,現在就可以走了,我們絕不攔你。”

燕皝心中暗笑,他在那穀應聲出手之時,早閉了內息。所以不管對方的截穴手有多厲害,豈能奈何得了他。但他這時反而擔心這中截穴手有什麽症狀,生怕露了馬腳,急忙裝出恐懼地道:“你……你會這麽好心,你一定是點了我什麽要穴。”

穀應聲道:“你小子還有點頭腦,不錯,天下之人凡是中了我截穴手的,從來沒有人能忍得了疼痛的。點穴三日後,若是無我為你緩解,定然疼痛如斧鋸撕裂奇桓之府,十日不解則嘔血而死,但有很多人通常熬不過十日就自己殺死自己。”

到此,燕皝再也不敢提條件了,老實了許多。

穀應聲自以為得逞,暗自冷笑,回頭和幾人到遠處低聲商量幾句,也不管燕皝願不願意,自顧北上,燕皝以退為進,自然樂得跟著,一起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