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杏波的心裏像塞滿了東西,她吃不下,睡不著,還像隻打鳴的公雞似的老打嗝。母親把“雞內金”(雞肫的內皮,黃色多皺紋,中醫用來治療消化不良,嘔吐等)放在鐵飯勺子裏,再拿到火上烤,雞內金被爐火烤得嗞啦嗞啦地冒油。母親把烤得焦黃的雞內金擀成麵,她自言自語地說:“從小消化就不好,一吃不對勁兒就壓住食,這東西對消食可管用了。”畢杏波被母親逼著喝了三個雞內金,可她還是咯咯地打個不停。丁力軍一身寒氣地突然從外麵進來。“你咋又來了?”母親瞪起眼睛看著丁力軍。丁力軍把半塑料袋雞內金遞給母親說:“這些天我一直在外麵站著,看到她、她那樣,我就上市場上要、要的,這些夠了吧?”母親看著丁力軍沒有說話。丁力軍訕訕地把雞內金放到盆裏,細心地洗起來。看到丁力軍進來,畢杏波剛要發作,一陣惡心她趕緊手捂肚子蹲在地上。最近,畢杏波的心裏不隻堵,她還慌,一向準時的月經都過了十多天了還沒來。開始,畢杏波覺得自己是過度驚嚇和緊張沒太在意,但最近畢杏波常常無端的惡心、幹嘔,母親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好幾次想吐都被她強壓回去。母親看著憋得臉通紅的女兒疑惑地說:“吃了這麽多雞內金咋還沒好?”

“可,可能,可能是壓住火了。”畢杏波用手敲打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明個讓中醫看看。”母親眼光複雜地看著女兒。

畢杏波想去找楊秀芝,自從她被大家從旅店裏找回來,楊秀芝隻來過一回,看看她沒啥事兒就走了。楊秀芝的兒子一入冬或開春就得肺炎,母親說,“年輕的小媽不會侍弄孩子,把孩子傷熱了。”可能孩子也沒好利落,要不楊秀芝早來了。畢杏波想想還是不去了,咋說呀?告訴楊秀芝月經過日子了還沒來,本來沒啥事兒,就楊秀芝那張嘴還不得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畢杏波一直拖著母親不去醫院,她想等月經來了再去看病,吃點中藥調理一下也好。畢杏波到附近衛生所開了幾瓶管調理月經的“月月紅”加大劑量地吃起來,吃了幾天後肚子開始嘶嘶啦啦地疼,畢杏波欣喜得把衛生紙都疊好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紅。這下畢杏波著急了,她一夜沒睡。第二天,她跟母親說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我陪你。”母親不放心地看著她。“媽,我真沒啥事兒,就是出去溜達溜達。”女兒哀求地看著她。“那行吧。”母親勉強地點點頭。開始,畢杏波還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地走,一走出胡同,畢杏波恨不能跑起來,她去了醫院。

“懷孕了,是第一胎吧?還真得注意,你貧血,別流產——”醫生的話像一聲炸雷,畢杏波眼前一片漆黑接下來又是金星亂蹦,她趔趄著腳步差點摔倒,扶住牆才好不容易站穩了。

“我要打掉。”畢杏波有氣無力但卻堅定地說。

“那能行嗎?第一胎做壞了,以後就不會有孩子了,再說,你血色素那麽低……”醫生耐心地勸著畢杏波。

“不要,不要……”畢杏波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走廊裏的行人紛紛地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那行,你要是真想做流產的話讓你丈夫來。”女醫生瞪一眼畢杏波就走出了診室。

從醫院裏是咋走出來的畢杏波一點兒意識都沒有。

年關到了。街上的叫賣聲、講價聲,馬叫聲、驢叫聲,拖拉機的突突聲,汽車焦躁的喇叭聲攪在一起,一片混亂。這些喧鬧的聲音讓畢杏波頭疼。她沒有係大衣扣子,寒風一下子就把畢杏波吹得透心涼,她全然不顧,她恨不能死掉,最好是在人間蒸發。畢杏波漫無目標地在大街上走著,她的頭發上掛了一層白霜。實在走累了,畢杏波才停下腳步,看著已經是傍晚的天色,她突然覺得自己走投無路,她恨得礅了一下腳,這一礅不要緊,畢杏波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跑到一座小二樓前。這個二樓是得根鎮的工業衛生所,由於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工人很少來這裏看病,就醫的基本都是城郊的農民。畢杏波來到衛生所的側門,側門冬天被封死,隻有夏天才開。畢杏波數了數側門樓梯一共是十一個台階,畢杏波走上去從第一個台階往下跳,一遍、兩遍、三遍……畢杏波跳得大汗淋漓,她索性把外衣脫掉了。畢杏波跳得昏天黑地,她氣喘籲籲心跳加快,跳動的腳步也逐漸地慢了下來。路燈恰在這時亮了。畢杏波的心抖得一驚,她突然想起母親,想起為找她母親焦急的樣子——畢杏波想立即見到媽,她急忙撿起扔在角落裏的衣服,就在她把胳膊伸進袖子的時候,她看見了母親——畢杏波呆住了。母親慢慢地走向女兒,畢杏波半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還以為你去哪了呢?”母親看上去漫不經心。

“哦,我悶,就到這裏清靜一會兒!”畢杏波故作輕鬆地說。

“快把衣服穿好,別感冒了!”母親看到女兒滿頭大汗。

“沒事兒,走急了。”畢杏波知道啥都瞞不過母親的眼睛。丁力軍遠遠地跟在母親的身後,看著母親突然瘦小的身影,畢杏波知道母親再也經不起她這樣折騰了,再有一次母親就會倒下,可能會永遠也起不來。畢杏波自己也感覺到從沒有過的疲勞,她連抬腿的力氣都沒有,她真想像小時候一樣,靠在母親的懷裏睡一覺。自從父親死後,畢杏波再也不敢有這種奢望,而今,自己都三十歲了,母親也五十大多了,應該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歇歇。畢杏波覺得自己很不孝。小時候,畢杏波常聽母親這樣對人說:“我能樂嗬嗬地活著多虧了這五個孩子,特別是我家老大,看見她們我啥愁事兒都沒有。”畢杏波沒想到自己竟會給母親帶來這麽多的麻煩、負擔,母親本來是頤養天年的年紀,可是因為——瞬間,畢杏波做出一個決定,她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她們身後的丁力軍,“媽,你等我一會兒。”畢杏波向丁力軍走過去。

“你回家準備,年前我跟你結婚。”畢杏波根本沒去看丁力軍笑得走了形的臉,她突然想起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真的?”丁力軍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問了一句。“是真的。”畢杏波平靜地回答。“啊,太好了……”丁力軍樂得向後一仰,坐在地上。

畢杏波靠著母親的肩膀頭也沒回地走了。

楊秀芝風風火火地來了。“哎,孩子的病剛好,我又感冒了,要不早來了——”楊秀芝說話像炒豆,畢杏波家冰凍的空氣被楊秀芝化開。“你呀,盡顧著說話,咋不把孩子抱來?”母親看著楊秀芝。“他爹不讓抱,怕凍著,我要不是有事兒還得過些日子才來。哎,你聽著,你的好事兒來了,得謝我,聽見沒?”楊秀芝抬手打一下坐在炕沿上的畢杏波。

“啥好事兒我還得謝你?”畢杏波咧嘴笑笑。

“我不是跟你說過袁濤的事兒嗎,人家體校一畢業隻當了幾年教練,就南下做生意,開始是小打小鬧,現在做珠寶,發大了。這不,回家過年來了,昨天到我家去——我這不就急忙跑過來了,得聽你是啥意思,他好過來……”楊秀芝眉飛色舞。“不用了,你看,我要結婚了。”畢杏波指著北地小**放著的被子、盆、鏡子、台燈……楊秀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跟我開國際玩笑?”楊秀芝掐了一下畢杏波的大腿。“沒開玩笑,我還想告訴你呢,到時候來送我。”畢杏波一本正經地說。“真的嗎?真——”楊秀芝不相信地在屋裏四下踅摸。母親點點頭。“哦,我說人咋這麽全,原來你要出嫁了,是誰啊?”楊秀芝這麽一問,畢杏豔和畢杏珍低頭走出屋子。“嘖、嘖,白瞎袁濤了,你們從小就認識,其實根本用不著我在中間摻和,本來我拽著袁濤和我一起來,是袁濤想得多。他說:‘這麽多年沒聯係了,不好冒然到家裏,這可真是、真是,多虧袁濤想得周全——”楊秀芝感歎著又問,“到底是誰這麽有福氣娶了我們的畢大小姐,我認不認識?”母親把糖和瓜子端到楊秀芝跟前,低著頭上廚房了。“快老實交代,啥時候談上的?你把我們都騙得好苦啊,我睡覺都在為你找婆家,你可倒好,自己偷偷找了……”楊秀芝還要說下去,畢杏波拽了她一下,“你認識,也見過。”“誰呀?”還沒等畢杏波回答,外屋地的門吱扭一聲開了,丁力軍夾著一包東西走進來。“嗯,就是他。”畢杏波努了一下下頜。

“啥?是他?就是他?瘦得跟柴火棍兒似的,那個大酒包?”楊秀芝噌地從炕沿上站起來圍著丁力軍轉了好幾圈後,她指著畢杏波喊:“你沒病吧?你腦袋進水了吧?就他,就他,別指望我送你——”楊秀芝氣得直跺腳。“是他,咋了?是我跟他過日子,我自個願意,你們管不著……”畢杏波強烈地咳嗽起來,丁力軍趕緊跑過來為她捶後背,她一扭身躲開丁力軍還要說什麽,母親走進來說:“快喝口水壓壓,凍感冒了。”自從畢杏波答應和丁力軍結婚,母親雖然啥都沒說,但母親的眼光就像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剜著畢杏波的心。畢杏波想跟母親說,但都被母親溫柔得有點兒冷的目光阻擋,她索性啥都不說了。她想,母親以後會了解。剛才,畢杏波與其是跟楊秀芝發火,還不如是跟自己慪氣。

“走到這一步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杏波在心裏請求母親原諒。

按畢杏波的要求,婚禮沒有大操大辦,隻有家裏人。本來母親要告訴畢洪亮回來,但畢杏波執意不肯,她更不讓母親告訴舅舅、舅媽他們。車間主任在畢杏波要結婚的前一天晚上來到她家,他把畢杏波叫到一邊問:“跟我說實話,你跟丁力軍結婚是不是不得已,這小子指定對你做啥了?你告訴我現在還來得及。”畢杏波搖搖頭說:“完全是我願意的,你看他現在不是挺好的,戒了酒不說也好好上班了……”車間主任半信半疑地盯著畢杏波看,畢杏波被他盯得心在淌血,她一扭頭讓眼淚倒流回去。楊秀芝還是來送畢杏波了,她拉著畢杏波的手,“老朋友了,我說話直性,你別跟我生氣。我也不和你慪氣,理解你還不行嗎!”畢杏波笑了。楊秀芝又伏在畢杏波的耳朵上說:“聽說你結婚袁濤很傷心,他想來參加你的婚禮,看你的意思?”畢杏波用堅決的眼光製止了楊秀芝。“好好,不讓他來。”楊秀芝求饒地向畢杏波擺手。

丁力軍的母親已經六十多歲了,自從丁力軍他爸死以後,她幾乎不出門。丁力軍的二弟從部隊複員後,留在了大連,成家後就把母親接走了。丁力軍結婚他二弟沒回來,他在祝哥哥新婚的匯款單上咬文嚼字。“離開家這麽多年,已經受不了家鄉的寒冷,母親的身體大不如從前,糊塗的時候多,明白的時候少,亦不能回去參加你們的婚禮,隻有給哥嫂寄去三百元錢表示祝賀。”丁力軍用鼻子哼了一聲,把錢遞給畢杏波說:“真能整景,從小就囉嗦。郵這麽點兒錢說那麽多話,少也拿著,不拿白不拿,白拿誰不拿。”丁力軍極力逗畢杏波笑,可畢杏波不但沒笑也不接錢。丁力軍隻好訕然地把錢放到床頭櫃上。

畢杏波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結婚的日子竟然是趙文死的日子。畢杏波在心裏默默地祭奠趙文,她躲到沒人的地方使勁地哭了一場。“都是命。”畢杏波哽咽差點背過氣去。

車間裏的同事差不多都來了,大家的神情不像是參加婚禮,他們表情肅然地看著畢杏波。“嘖嘖……當了三十多年的大姑娘竟落到這樣人的手裏,真是命不好。”

“這裏說不上有啥事兒呢,說不定小畢已經,當年她和趙文處得那麽好……”

“就算是那樣也不至於找他呀?”

參加婚禮的人背著畢杏波議論紛紛,畢杏波像參加別人的婚禮一樣冷靜地和大家打招呼。“你有點樂模樣行不行,新郎不是你自個選的嗎?”楊秀芝用胳膊拐了畢杏波一下,穿著紫色呢子大衣的畢杏波咧了一下嘴。“你那叫笑啊,簡直比哭還難看。”楊秀芝咕噥出了聲。

參加婚禮的人一撥一撥地走了。

一天下來,畢杏波累得散了架,人一走她就歪坐到沙發上。楊秀芝沒有走,“別躺下得吃碗麵條,也就是說以後凡事要想開,心要寬才行,我這就去煮麵。”丁力軍的家裏沒有什麽人,母親告訴楊秀芝為畢杏波煮麵條。畢杏波看了一眼楊秀芝說:“別那麽多說道了,我根本吃不下。”“那不行,老娘安排的事兒,我一定做好。”楊秀芝說著話就去煮麵了。“我和你去煮。”丁力軍急忙跟了出去。

楊秀芝再怎麽勸,畢杏波也沒吃一口麵條,丁力軍兩口就扒拉半碗,一抬頭看見畢杏波沒吃,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把筷子放下了。“三天沒吃飯了?”楊秀芝火氣十足地看著丁力軍。丁力軍看了看楊秀芝想說啥,張了幾下嘴把話咽回去。“行了,你早點歇著吧,我走了。”楊秀芝拍拍畢杏波的肩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楊秀芝剛出院門,丁力軍也在沙發上挨著畢杏波坐下來,她站起身來坐到椅子上。“你累了吧,我把床鋪上咱們躺下吧。”丁力軍鋪床。畢杏波的眼睛始終望著窗外,天已經黑透了。畢杏波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她的小腿有些膀腫,可能是站了一天的緣故。畢杏波實在不想上這個床,她一想到要和丁力軍睡在一張**就恨得牙根直癢。今天,她和丁力軍從家裏往出走的時候,畢杏波看見母親躲在酸菜缸那兒哭,要不是有那麽多人看著她,畢杏波極想衝到母親的身旁和她一起痛哭,告訴她為啥嫁給丁力軍,可是——畢杏波在人們的大呼小叫聲中跟著丁力軍走了。

“上床吧!”丁力軍過來要抱畢杏波,她一甩胳膊,丁力軍站在她的跟前沒敢動,畢杏波的眼睛還是看著窗外。“都快十一點了,那你上床吧,我在沙發上睡。”丁力軍像仆人似的站在她跟前。畢杏波站起來走到床邊,她看了一眼丁力軍說:“你最好別上床,你要碰我一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畢杏波手裏什麽時候拿把剪子。丁力軍看著畢杏波手裏的剪子愣怔了一下。畢杏波沒有脫衣裳就躺下了。丁力軍站在地上看了一會兒畢杏波,他不知道咋辦?往床跟前走幾步又在沙發上坐了一下。丁力軍把電視機打開,手在喀嚓喀嚓地調台,眼睛卻看著躺在**的畢杏波。真躺到**了,畢杏波困意全消,她把被子緊緊地纏在身上,她的臉像一塊冰,可心卻咚咚地跳。手心、腳心像水洗的一樣嘩嘩地出汗,一把剪子當啥用?還能頂一輩子。一想到早晚要和丁力軍一個床睡覺,一張桌子吃飯,畢杏波的心口就疼起來。她翻過身子趴在枕頭上,他不想讓丁力軍聽到自個的抽咽聲。畢杏波剛迷迷糊糊就聽見窸窣聲音,她猛地抬起頭,丁力軍正站在地上脫衣服。“你、你要幹啥?”畢杏波喊了起來。“我上床睡覺。”丁力軍一抬腿就上了床。畢杏波忽地一下坐起來,丁力軍一伸手把她按倒,“你放心吧,我不動你。”“放開。”畢杏波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大叫起來,丁力軍嚇得一哆嗦抽回手去。“那、那行,你好好睡吧,我到沙發上睡。”丁力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啪,棚頂的燈瞬間黑了,丁力軍蜷縮在沙發上,他倒不是怕畢杏波手裏的剪子,而是怕她的目光。“慢慢來吧。”丁力軍在心裏嘀咕。

畢杏波坐了很長時間確定丁力軍不能再回到**,她才和衣躺下。

躺在沙發上的丁力軍怎麽也睡不著,黑暗中他看見畢杏波坐在**。有了一次和女人**的經曆,盡管是強迫性,自個又喝了那麽多酒,但是那種撕心裂肺的衝撞和爆裂般的抽搐,讓丁力軍久久地咂摸。此刻,胸腔裏鼓**起洶湧的潮水,促使丁力軍想要不顧一切衝過去把畢杏波壓扁撕碎,可是一想到畢杏波看他的眼神兒,丁力軍腿肚子轉筋,直打寒戰。如果那天不是喝了酒借倆膽也不敢對她下那樣的手。事後,看見像死人一樣躺在晴綸棉堆裏的畢杏波,丁力軍嚇傻了。他怕別人看見,想把畢杏波抱起來扔到旮旯處,可他紮撒著兩隻手沒敢動,他想抓起一抱晴綸棉把畢杏波埋上,可是又怕把她憋死。就在丁力軍想不出該咋辦的時候,一股熱呼呼的東西從他的襠間淌了出來,他嚇尿褲子了,臊臭味立刻衝進鼻孔……跑回家的丁力軍聽說畢杏波失蹤了,她的家人在到處找他,丁力軍像驚弓之鳥,他做出要外逃的準備。畢杏波要是死了,必定會有人追究,要是查到他頭上非得把牢底坐穿不可。那幾天丁力軍像熱鍋上的螞蟻,後來又聽說畢杏波回家了,丁力軍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跪在畢杏波麵前,隻要她們不告他,讓他當牛做馬都行。萬萬想不到啊,畢杏波竟然答應嫁給他,他當時高興得差點暈過去。更沒想到就那麽一次還讓畢杏波懷了孕。哎,真是老天在幫我,丁力軍得意地吧嗒一下嘴。一股奇異的感覺又從腹下漲起,丁力軍翻了幾個身——

畢杏波根本就沒睡,她聽見沙發的弓子在丁力軍的身下嘩啦嘩啦地響,畢杏波似乎還聽到一種聲響,丁力軍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喃喃自語。丁力軍像被電擊一樣在沙發上扭曲著,“哎、哎呀媽……”伴隨著沙發弓子的響聲畢杏波聽見丁力軍的呻喚和喘息,不像是哪疼,像啥?她說不清楚。再仔細聽下去,沙發上半天沒了聲音,可屋子裏卻有一股腥味讓人作嘔,畢杏波抓起枕巾堵在鼻子上。

這一夜,畢杏波睜眼到天亮。

第三天,就是大年三十。母親讓畢杏波回家過年,畢杏波說,都結婚了還回去?畢洪江來接姐姐,丁力軍哀求畢杏波說:“回去吧,要不,媽他們也沒意思,把畢杏豔和畢杏珍他們都叫回來。”畢杏波白了一眼丁力軍,丁力軍用眼睛求畢洪江。“姐,回去吧,我二姐和我老姐也回去,要不她們一會兒也得來接你。”畢杏波看著老弟點點頭。丁力軍一看畢杏波點頭了,就樂顛顛地收拾東西,他把魚、肉都裝進袋子裏,又為畢杏波找出羽絨服。從那次跳樓梯,畢杏波的下身一直流血,肚子和腰一陣陣疼,大夫要給她打“黃體酮”保胎,畢杏波堅決不打。大夫隻好說:“那你臥床休息,要不,孩子怕是保不住。”畢杏波根本不聽大夫的囑咐,她想,最好能流掉。她照樣騎著自行車從自己家回母親家,半夜她還用拳頭照著肚子打。丁力軍雖然還住沙發上,但**的畢杏波有個風吹草動他還是能聽見,他像防賊似的看著畢杏波,丁力軍恨不能把畢杏波背在肩膀上。

丁力軍和畢杏波都是晚婚,他們的婚假是一個月。

母親看著虛弱的女兒要他們留在家裏。她說,“等上班再回去。”畢杏波不願意,她不想讓母親看出來,在母親跟前也沒法打肚子。可丁力軍樂不得的,反正畢杏波也不讓他碰,她看丁力軍的眼神像看仇人。要是在家住就好了,當著母親的麵畢杏波沒法攆他,起碼能挨著她睡覺。丁力軍倒不是怕畢杏波枕頭下的剪子,它碰不著丁力軍,可他怕畢杏波自個戳著哪兒。丁力軍的眼睛裏充滿了感激地看著母親,他不但把屋裏屋外的活全包下,還為畢杏波買回各種時令蔬菜、水果。

“差不多就行了,隻要他能改,嫁個啥人不得活,女人得認命。”母親反過來勸畢杏波。

畢杏波的目光望向窗外,她的眼神兒一片茫然。

一進二月,風就不那麽犀利了。畢杏波的肚子也漸漸地隆起。丁力軍上班了,他不讓畢杏波回自己家,怕她自己撮煤點爐子摔著,他商量母親把畢杏波留下來。畢杏波要上班,丁力軍死活不讓,畢杏波堅持。丁力軍把母親搬出來,“她要上班,溜達溜達也行,生孩子好快些。”母親說話了,丁力軍隻好妥協。

“要上班也得上白班,我找車間去。”丁力軍說。

母親家一直住的是土房子,由於常年維護得好,看上去比較周正。土房子雖然不如磚房好看,但它有一個好處,冬暖夏涼。隻是每年開春的時候用上好的堿土抹一遍房蓋,以免夏天漏雨。秋天,再用拌上碎草的黃泥抹一遍牆,把一個夏天被風吹雨淋的牆麵修繕一下,也保暖。剛過清明,畢洪江就拉回了兩車堿土,他對母親說:“媽,堿土拉回來卸在院外了,禮拜天抹,你看著點兒別讓孩子們撲騰,現在好堿土越來越難拉了。”丁力軍把小舅子的話當成聖旨,每天吃完晚飯,丁力軍就拎把鐵鍬去院外攢土。這天晚上,丁力軍又拎把鐵鍬出去了,沒一會兒卻滿身是土地跑進屋,“媽,咋辦啊?公安局肯定得抓我,我先出去躲幾天……”全家人都被丁力軍這沒頭沒腦的話嚇一跳。

母親問:“你慢慢說,咋的了?”

“我,剛才,我尋思看看有沒有人偷咱家堿土。剛出門,就看見有一個老男人蹲在土堆上,我剛要喊,他就站起來用鐵鍬撮,我就知道他偷土。一鐵鍬掄過去,沒打著他,他蹲在地上喊:‘天黑,我嫌廁所遠,在你家土堆上拉一泡屎,我馬上就撮走——’我就踹他兩腳,我不是故意踢他眼睛。可他、他就滿地找起了眼珠子……媽,咋辦?”丁力軍嚇出了哭聲。聽完丁力軍的話,母親笑了。“是東院的鄰居,他們買了老薑家的房子從農村搬過來的,那男人有一隻眼睛是假的,沒啥大事兒你先別慌,我過去看看。”畢杏波沒有笑,她把臉轉向窗外。

“人家都說是拉屎了,你還顯啥能耐?”躺在炕上的畢洪江看著丁力軍罵出了聲。

孩子都能動了,畢杏波不再打肚子。既然孩子的命這麽大,認命吧。還是流血,畢杏波既不吃藥也不臥床,她每天上下班照樣騎自行車。直到六個多月,稀稀拉拉的血才停住,一種與生俱來的母愛在畢杏波的心裏滋生。畢杏波又很擔心,懷孕之初,吃了那麽些藥,孩子別有啥毛病,但她的擔心沒法講出來,隻好憋在心裏。

楊樹毛在大街小巷上開始飛舞,夏天來了。

畢杏波喜歡冬天,她覺得冬天的素白讓人心裏明淨,楊秀芝撇著嘴說,除了你以外還沒聽說誰喜歡冬天,冬天有啥好?白毛雪貼著地皮刮,吹到人臉上像刀子似的,好看的衣服也不能穿,個個都臃腫像一塊大發糕。楊秀芝的比喻永遠形象。“你說,咱倆從來都說不到一起,吃不到一塊,可咱倆卻像親姐妹似的分不開!”畢杏波兩手托在下巴頦笑眯眯地看著楊秀芝。“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緣分唄!”楊秀芝搖頭晃腦。“小樣兒,還有文化了呢。”畢杏波看著楊秀芝笑。“可不,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就興你有文化。”楊秀芝反駁畢杏波。“行行,你有文化還不行嗎,你高著呢,嗬嗬……”畢杏波笑了起來。“其實,我這些都是跟一個人學的,這個人你也認識!”楊秀芝神秘兮兮地環顧左右,看見丁力軍正和母親在鍋台上忙活便湊到畢杏波的跟前說,“人家袁濤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你,不是說將來回來找你嗎?可你卻嫁了,沒緣——你結婚那天,袁濤都喝多了,後來早早地回南方去了——”

畢杏波的神情黯淡下去。她的目光四處遊弋,突然問道,“他在哪兒?”畢杏波的聲音極大,丁力軍探出頭來問:“誰在哪兒?”“我們倆嘮嗑說到我們班一個同學,你不認識老瞎打聽啥?”楊秀芝瞪了一眼丁力軍說。“唉,楊秀芝,飯就好了,你在這吃完再回去!”丁力軍熱情地說。“那還用你說,我這時候就是來吃飯的。”遭到搶白的丁力軍做了個費力不討好的手勢。吃飯時,楊秀芝告訴畢杏波,她在飯店裏找了個服務員的活兒。“那孩子咋辦?”畢杏波擦著汗問。“孩子送托兒所,都那麽大了還不學點啥。”楊秀芝把空碗遞給丁力軍,“再盛一碗,要兒點米湯!”

“你要是到飯店上班還不得胖成豬!”丁力軍故意往楊秀芝的碗裏盛幹飯。“哎,哎!再盛我吃不了,把你腦袋割下來把飯順你的脖腔子倒下去。”楊秀芝跑過去搶飯碗。

“那,孩子上托兒所能行嗎?”畢杏波用一本書扇著風問。“那有啥辦法?誰讓他沒個好奶奶了。”楊秀芝把筷子往桌上一墩。“你養孩子管他奶啥閑事兒?”丁力軍翻著白眼珠子說。“咋不管,是不是她孫子,你嘚瑟啥,要不是有個好丈母娘你連飯都吃不上……”楊秀芝站起來要打丁力軍。“行,行,我不嘚瑟。”說到丁力軍的痛處,他馬上舉起雙手求饒。

“好吃好喝還堵不住你嘴。”母親拍了一下楊秀芝。

“哼!還敢再嘚瑟——”楊秀芝挑釁地看著丁力軍。丁力軍埋下頭呼嚕呼嚕地往嘴裏撥飯,不敢看楊秀芝。

畢杏波看著楊秀芝心裏充滿了擔憂。

畢杏波汗流浹背地挺著大肚子,自行車是不能騎了,她每天就走著上下班。夏天的車間裏更是酷熱難耐,畢杏波就不斷地喝涼水。母親告誡過她無數次,涼水喝多了,孩子生下來肚子疼。畢杏波想控製自己,但無濟於事,隻要見著涼水,她就像一匹在荒原上跑了許久的馬,她咕嘟咕嘟的喝水聲讓丁力軍緊張。“媽都告訴你不讓喝涼水,你就是不聽,涼開水都給你晾好了。”畢杏波白了丁力軍一眼。無論啥事兒,丁力軍都會說媽咋咋說,他知道隻有這樣才能束縛住畢杏波。

畢杏波的肚子像一個圓氣球。母親說:“咋這麽顯懷呢,指定生丫頭,一會兒我給你算算。”“丫頭小子都好!”丁力軍說完這話討好地看著畢杏波,她轉過頭去。

母親在鍋台上扣了兩隻碗,把畢杏波叫進屋。“兩隻碗裏一個是雞蛋,一個是花兒,要是掀開雞蛋就是男孩,要是花兒就是女孩。”丁力軍拽住畢杏波的手說,“你想好了再掀,想想。”畢杏波甩開丁力軍的手,“躲了——”丁力軍嘿嘿地笑。畢杏波挺著將軍一樣肚子走過去把一個碗拿開,紅皮雞蛋像是受了驚嚇似的顫動了幾下——

“哦、哦……”丁力軍跑出了屋外。

畢杏波從心裏也希望有個兒子,兒子長大可以靠自己打天下,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她並不是重男輕女,而是覺得女兒早晚得長成女人,女人太遭罪,像自己——畢杏波不願再想下去。母親抿嘴樂了,畢杏波知道她也希望有個外孫。

楊秀芝剛到飯館當服務員,覺得一切都新鮮,她嘴快腿勤和顧客打得火熱,很多來飯館吃飯的回頭客都是衝楊秀芝來的。老板立即發現這個端倪,這是一個善於抓住機會的老板,到嘴的肥肉不能吐出去,馬上給楊秀芝漲工資。於是,楊秀芝的工資從八十漲到一百,楊秀芝也更加賣力了。飯館裏還有一個服務員小陳,老板對楊秀芝很放縱,不是飯口時,楊秀芝坐下來喝茶水,嗑瓜子,老板看見了就說,“嗑吧,要不一會兒人多,連飯都沒工夫吃!”楊秀芝就心安理得把瓜子皮噗噗地吐在桌上,正在掃地的小陳用眼睛使勁地剜她。“呸、呸——”楊秀芝故意搖晃著腦袋把瓜子皮吐得老高,老板知道兩個服務員明爭暗鬥,但他願意她們這樣,這樣就有了競爭,服務員越想在老板麵前表現,就越能幹活,老板願意坐享其成。人有的是,好服務員可是不好找。優秀一點的都上大酒店掙大錢去了,能到他這個小店裏來的不是模樣差就是身材不行,好一點兒也是鍛煉一下就跳槽,要不就像一個嫩黃瓜,客人開句玩笑就哭哭啼啼,還得讓老板收拾爛攤子。像楊秀芝這樣的價格便宜不說還會打情罵俏,吃不起大館子的男人們不得不到小店裏來快樂快樂嘴皮子,飽飽眼福。小店裏雇一個像楊秀芝這樣的服務員劃算,沒什麽後顧之憂,說白了即使讓人強奸了老板也不用負啥責任。老板對兩個服務員采取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辦法,當麵向著楊秀芝背後又偷著安慰小陳。楊秀芝是誰啊,她早看出老板的鬼把戲了,隻不過現在的翅膀還不硬,等到有一天自己行了,在他旁邊開個館子非把他擠黃不可,楊秀芝在心裏暗下決心。楊秀芝最大的心願不是到大酒店裏當服務員,她知道青春短暫,何況自己都是孩子媽了,她的理想是自己當老板,哪怕是小老板。

飯館裏的客人陸續上來了,楊秀芝用茶水漱了口,又到休息間往臉上補了妝,她看上去精神飽滿。

“有啥好吃的,要大補,這些日子幹啥都不行,軟乎。”顧客色眯眯地在楊秀芝的胸前抓一把。

“要補是吧,有三鞭湯,三十八元一碗,保證喝完了軟的家什也能支棱起來!”楊秀芝輕輕地拍掉顧客的手說得很流暢。

“不值那麽多錢,你那是金的……”另一個顧客半真半假地罵。

“要是把你的削一片放進去熬湯就一百八一碗了,不信,大哥你試試,後廚的刀賊快。”幾個食客麵麵相覷了半天才哈哈地笑了起來。“三十八就三十八,來一碗!不過可要事先聲明,要是喝得支棱起來,你可得讓它縮回去!”食客們還是不饒楊秀芝。“行,隻怕到時候你不是我的對手,可別怪我瞧不起你們。”楊秀芝繃著臉說。

“哈哈,這小娘們簡直就是個尤物……”

在食客們的笑罵聲中,楊秀芝下了菜單。一天下來得遇著幾夥這樣的。剛開始,她還有些靦腆,時間一長,楊秀芝覺著老不好意思就吃虧,還不如放開手腳。“其實,男人是紙老虎,碰上碴子的女人他們也就蔫了。他們怕負責任,男人們偷吃點兒野食兒還行,關鍵時候都一個熊樣兒!”幾個月下來,楊秀芝看透了男人。

一天忙到晚,楊秀芝腰酸背疼,有好幾次下班太晚了,楊秀芝就住在飯館裏,反正兒子也習慣跟他爸睡覺。丈夫也說,“太累太晚就別回來了,省得我惦記。”“哼,你還能惦記我,你是想把我支出去好勾搭別的女人吧。”楊秀芝撇著嘴酸溜溜地說。“哪個女人能比得上你呀?”丈夫用雙臂環住她,楊秀芝被裹得透不過氣就使勁地推他,這一推不要緊,丈夫越發激動起來。“你敢阻止我過正常生活,看我怎麽收拾你!”楊秀芝恨不能再借兩雙手,她護住前胸管不了下麵,顧了下麵又擋不住丈夫瘋狂的嘴,最終還是楊秀芝沒有抵住防線,讓丈夫得逞。一陣激烈的動作後,丈夫像一條大肉蟲子似的蠕動了幾下滿足地從楊秀芝的身上滾下來。楊秀芝抹了一把汗津津的額頭嚶嚶地哭出了聲,“隻圖自己快活,不管人家難不難受。”

“你樂嗬得都成了神仙,說難受誰信呢?”丈夫笑嘻嘻地照著楊秀芝的臉親了一下。

“起來。”楊秀芝瘋了一樣打丈夫的嘴。“混蛋,人家‘來事兒’了你不知道啊,這不是強奸是啥?”丈夫伸手到楊秀芝的下身摸了一把,然後在燈下仔細地看自己的手,“噢,沒啥事兒。剛來是不?也不多。唉——我忘了到日子了。”丈夫捶了一下頭。“哇、哇——”楊秀芝突然大哭,丈夫驚坐起來。“你混蛋,你強奸犯……”

兒子被楊秀芝的哭罵聲驚醒,他閉著眼睛,“媽、媽……”他往楊秀芝的懷裏鑽,楊秀芝試圖抱過兒子,丈夫一把奪過兒子,嘴裏哦噢地哄著,滿足的快感在丈夫的臉上一掃而光,他茫然地看著楊秀芝。“哎、哎,別哭,以前你來的比這還多咱都玩過,今天是咋了?”丈夫用一隻手晃動著楊秀芝的肩膀問。“滾,別碰我——”楊秀芝噗嗵仰躺下去,又隨手拽過被蒙上了頭。“小樣兒,我還成強奸犯了,我看你是順奸,莫名其妙!”丈夫把睡在懷裏的兒子重新放回被窩裏,他氣呼呼地把被子掀到地上。

淩晨三點多,肚子連氣地疼,畢杏波大汗淋漓。開始她還能堅持,不疼的時候就眯了一會兒。可後來,她根本沒法睡了,畢杏波奇怪,平時睡不著覺,今個卻困得睜不開眼睛,可肚子疼得她直激靈。畢杏波覺得身下的褥子濕濕的,是出的汗嗎?畢杏波伸手去摸,黏糊糊的,仔細一看,像是血。“媽呀——”畢杏波不是好聲地叫了起來。燈,忽地就亮了,“咋了?咋的了?”母親和丁力軍忙不跌聲地問。

“咋這麽多血?”丁力軍拽著畢杏波的手喊。

“這不是先見紅嗎,肚子疼多長時間了?”母親問。

“絲絲拉拉疼一宿了。”畢杏波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那你咋才吱聲啊?這孩子主意多正。”母親埋怨著。

“我尋思,跟平時疼一樣呢。”畢杏波咬著牙說。

“媽,這可咋整啊?”丁力軍在屋地上轉著圈問。

“你別慌,哪個女人生孩子不都這樣!叫你老弟起來,先把灶坑點著,燒上一鍋熱水給她洗頭洗腳!”丁力軍忙活起來。

畢杏波再也躺不下,她疼得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母親讓她走動,可她剛走幾步又想上廁所。“廁所上得這麽勤,差不多了,你去接大夫吧!”母親對急得直搓手的丁力軍說。

“我這就去。”丁力軍推門走了出去。“媽,接一個大夫還是接兩個?”走出門的丁力軍又跑回來問。“一個就夠了,你別慌,騎車加小心。”母親說。

母親好不容易給畢杏波洗完了頭和腳。畢杏波再也站不住了,母親扶她上炕。不疼的時候,畢杏波就撅在炕上,一疼起來了,她就滿炕爬——“大夫咋還不來?五分鍾疼一次了,快了。”正說著話,丁力軍和大夫推門進來,丁力軍滿頭是汗。“媽,咋樣了?”丁力軍焦急地看著母親。“正趕趟,你快倒熱水讓大夫洗洗手。”母親沉靜地說。給畢杏波接產的是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過去得根鎮的女人生孩子差不多都是這個老太太接生。除非有啥特殊情況才到醫院裏去生,老太太自己都不清楚接生了多少個孩子。據說這個老太太有日本血統,日本的父親把接產的手藝傳授給中國的太太後,走了。中國母親沒有跟著男人去日本,領著女兒在得根鎮生活,又把接產的手藝傳授給女兒。老太太多大年紀沒人能說得清,她皮膚白嫩,步態輕盈。有人說,老太太每次替人家接完孩子就把胎盤裝起來,回家煮著吃了。

“是個女兒,生女兒是福啊!”老太太啪啪地拍著嬰兒說。“正好五點!”母親看著丁力軍。“是丫頭啊?”為畢杏波擦汗的丁力軍沒看母親卻伸長了脖子問大夫。“怎麽,重男輕女呀?”老太太笑著問他。“不、不是,我媽算的是、是兒子,我尋思——”丁力軍結結巴巴地解釋。“姑娘小子還不是一樣,如今就讓要一個。你把胎盤包好埋在大門下麵,姑娘小子都得頂門立戶。”母親吩咐丁力軍。“就是,我和我媽都稀罕丫頭!”丁力軍涎著臉應和母親。

畢杏波婚後七個月生了一個女兒,取名毛毛。

毛毛五個月大的時候,畢杏波對丁力軍說:“你收拾收拾家,咱們搬回去住,不能總住媽家,老弟張羅著結婚呢。下個月我上班,毛毛實在不能送托兒所就讓媽到咱家幫忙照顧,一到周歲就給毛毛斷奶。”丁力軍親吻著女兒毛茸茸的臉蛋兒說:“行,聽你的,我回家去收拾,收拾好了就接你們娘倆回去!”

“行,你快回去收拾吧,我跟媽說說!”畢杏波說著話把毛毛抱在懷裏喂奶。

“嗯呐!”丁力軍硬拱進畢杏波的懷裏親毛毛的臉蛋兒。

“去,快走。”畢杏波不耐煩地推開丁力軍。

“媽,我下個月產假就到了,得上班。你跟我們回家住唄,我自個帶不好毛毛。咱們都回家,讓我老弟收拾房子,十一前後把婚事給他辦了吧,他要是結婚了你也省心,你說呢?”為毛毛洗褯子的母親沒有直接回答女兒。畢杏波把睡在懷裏的毛毛輕輕地放到炕上,係上外套扣子說:“媽,我洗吧。”“洗完了,趁毛毛睡著了你就抓緊睡一覺,有孩子的媽,吃飯、幹活、睡覺幹啥都得抓緊。”“睡不著,也不覺著困,可能上班就好了。”畢杏波從炕上下來要接母親手裏正洗著的褯子。“別沾手,剩兩塊了。要說,我還真離不開毛毛,人一老啊就是賤,這麽個小人把我的魂兒都鉤走了。就是、就是住在女兒家這心裏不踏實,咋說女婿也是外姓人,好在他這人還行,你覺著呢?”母親抬頭看著畢杏波。

“兒媳婦就不是外姓人啊,都啥年代了,還兒子女兒的,要你這麽說,我將來還沒地兒去了呢!”畢杏波笑嗬嗬地看著母親。“也是,明個我把毛毛帶大,她們幾個也有孩子了,你看我的任務還挺重呢!”母親用滿是肥皂泡的手甜蜜地捋了捋頭發。

丁力軍搖頭晃腦地哼著小曲兒。“淅瀝嘩啦下雨了,我的心情特別好……”丁力軍自編自唱。丁力軍高興,他沒想到自己這輩子能娶上媳婦兒,還有了女兒。丁力軍把自行車騎得東搖西擺,他喜歡這家裏的每一個人。盡管畢杏波對自己冷淡,可丁力軍相信,早晚有一天她能熱起來,這一年多的生活,丁力軍已經看準了這家人:是個善良的人家。畢杏波能嫁給他,他連做夢都不敢想,當初自己並沒有想咋樣兒,是喜歡畢杏波,可是隻能遠遠地看,畢杏波對於他來說,就像是白天鵝。那天,要不是喝了酒,絕對不會——可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有什麽預謀,都是因為酒。想到這裏,丁力軍搖了搖頭,他又嘻嘻地笑出了聲,酒是好東西啊,不僅讓自個有了媳婦還有了女兒,哪怕給畢杏波當牛做馬……“太陽像個雞蛋黃,我的心裏真敞亮……”丁力軍高得興又唱了起來。

丁力軍打開院子的大鐵門,把自行車咣當一聲靠在院牆上。路上丁力軍就盤算好了,先把屋裏收拾完,再把院子用水衝,畢杏波愛幹淨,等她回來一看家裏清清爽爽的,指定高興。丁力軍把毛巾頂在腦袋上,把笤帚上再纏個舊毛巾,他站在凳子上清掃天棚。丁力軍打掃得很仔細,每個犄角旮旯他都不放過。清掃天棚是個累人的活,伸著胳膊不說還得仰脖子,丁力軍從凳子上跳下來,捶捶酸疼的膀子,搖晃幾下脖子。丁力軍一低頭,看見水泥地上的紅油漆有點褪色,他站在那兒想一會兒,“趁現在開窗開門的再刷一遍,到冬天就沒法刷了。”丁力軍到“門鬥”(在主房處又接出的房子,一般比主房矮)的床下去找油漆,他記得結婚時刷完地還剩一桶紅油漆,他估摸著一桶差不多夠了,已經刷過的水泥地不吃油。丁力軍找到了油漆,卻沒找著刷子,他翻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就到臥室的床頭櫃裏去翻。刷子找著了,丁力軍還對牛皮紙包著的一大包東西感興趣,他想把它打開,但看到糨糊粘得好好的,他沒敢動。他想,這肯定是畢杏波的東西,而且比較珍貴。丁力軍把牛皮紙包拿起來放在手上掂兩下,很沉,像是本子。丁力軍咬咬牙,把它放回原處。站起來時,丁力軍又用手摸了摸那個牛皮紙包。

丁力軍盡量不去想那個牛皮紙包,專心地刷地,可他老心猿意馬。

他終於把屋子收拾好,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丁力軍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他翻一陣,沒有找著任何能吃的東西,他索性到小賣店買了兩個麵包,一袋花生米。丁力軍拎著東西都走到家門口了,他的魂兒卻像丟在小賣店裏。丁力軍剛才買東西時看見“銀泉”酒,才一年多沒喝它,本是散裝的“銀泉”酒就換成瓶裝的了,酒瓶子淡紅色的商標上麵有金黃色麥穗和通紅的高粱穗。丁力軍差點走不動道了。奇怪,一年多了,自己都忘了還會喝酒,從來沒饞過,可今天是咋了?看來真是離不開畢杏波,雖然她從來沒說不讓他喝酒,可在她麵前自個連想都不敢想。丁力軍笑著搖了搖了頭,他拉開大鐵門,屋裏是進不去了,丁力軍隻好坐在門鬥的小**,他把花生米袋子用牙咬開,嚼了兩個粒就沒了食欲。丁力軍雙手抱住膝蓋,他想,晚上就不回去了,睡在小**,把窗子打開晾晾屋子裏的土腥味和油漆味。“反正也不回去,喝一瓶酒沒人知道。”想到這裏他轉身衝出門外。

房門被咣當一聲撞開,把母親和畢杏波都嚇了一跳,正在吃奶的毛毛哇地一聲哭了。

“是毛毛他爸。”母親疑惑地看著畢杏波。丁力軍手裏拎著酒瓶子進屋了。

“你喝酒了?”畢杏波問。

“喝酒咋的?不喝酒看你冷冰冰的臉,還是看你那些熱得像火的破本子?我、我算啥,啊,你說我算啥?”丁力軍大頭衝下趴在炕上。“他說些啥?”母親不解地問畢杏波。“喝多了,說胡話。”畢杏波瞪了一眼呼呼睡過去的丁力軍。晚飯,母親叫了好幾遍才把丁力軍喊起來,丁力軍用大拇指掐著太陽穴說,“老也不喝,酒量不行了,喝這麽點兒就頭疼。”“看來我真得跟你們去,離開我眼皮就不行,剛剛長點肉又喝上酒了!”母親為丁力軍盛好了飯。毛毛一看到飯桌就張開小手亂抓,畢杏波怕燙著孩子,都是等母親或丁力軍吃完了她才吃飯。今天她更是沒有一點胃口。母親讓她先吃,畢杏波說不餓,等會兒再吃。“不餓也得吃,別餓著我女兒,你和媽先吃,要不一會兒飯菜都涼了,我抱毛毛。”丁力軍要去抱女兒。“不用。”畢杏波把身子轉過去,躲開丁力軍。“媽,你看她又強上了。”丁力軍知道畢杏波為啥跟他生氣,他趕緊向丈母娘求救。“那你就先吃,讓力軍抱會兒孩子!”母親說話了,畢杏波隻好把女兒給丁力軍,丁力軍為躲開畢杏波的目光在毛毛的臉上雨點般地親吻。

在家裏待了快半年的畢杏波,一想到下個月要上班,心情不免有些激動。她開始定時為毛毛喂奶,毛毛一鬧,丁力軍就生氣,“那破班有啥上頭,不把孩子折騰病了,你不能消停。”自從回到自己家,丁力軍和畢杏波常常拌嘴。表麵上看是因為毛毛。母親說這力軍咋像變個人,雞蛋裏都能挑骨頭,是不是因為我在這兒。“媽,你想哪兒去了,他就那麽個人,慣孩子。”私下裏畢杏波安慰母親。“也是,三十多歲了才有孩子,能不慣嗎!”母親嘀咕著。畢杏波心裏清楚丁力軍為啥橫挑鼻子豎挑眼。有一天,趁母親回家看畢洪江把房子收拾得怎麽樣,畢杏波對丁力軍說:“你看那些日記了是嗎?我和趙文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並不是因為趙文的死降低了條件才嫁給你,咋落到你手裏你不明白嗎?有了毛毛以後,我隻想好好過日子培養毛毛,你別親手把好日子打碎。”丁力軍被畢杏波噎得半天沒說話。“嗯、嗯,那、那我就是嫉妒,你和他感情那麽深,他給你寫那麽多本日記不說,還給你攢那麽多糖紙,那本《豔陽天》的破書讓他給整那麽平乎。你從來,從來沒對我……”丁力軍的臉憋得通紅說不下去了。“你隻知道嫉妒為啥不學?你除了會喝酒長點別的本事好不好,攢糖紙都是啥年代的事兒了?”畢杏波接過丁力軍的話說。“那啥、那、那啥——我以後不喝酒了,再喝酒是犢子行不行?”丁力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畢杏波。

丁力軍不喝酒的誓言隻維持了三天。在家裏他還礙於母親和畢杏波,隻喝一點點,搓摸一會兒毛毛就睡了。可最近丁力軍常常不回家吃飯,都是在外麵喝得酩酊大醉才回來。他不管幾點回家都要把畢杏波從**拽起來。“你愛不愛我?你說——”丁力軍反複問著這句話。有幾回畢杏波怕嚇著毛毛也怕驚動母親,她對丁力軍忍氣吞聲。天天這樣,畢杏波無法忍耐就對丁力軍說:“你有啥資格和權利問我愛不愛?愛不愛你比我更清楚。”母親披衣起來勸畢杏波,“你跟他一樣的幹啥?他喝酒了,明早啥事兒都沒有,你生那麽大氣,毛毛盡吃火奶,再說你都快上班了不好好養養身子——”母親哽咽得說不下去了。畢杏波從懷孕身體就不好,常常低燒,去醫院看過好幾回,中醫說畢杏波肝經有火得吃藥調理,西醫看了半天也弄不明白是什麽原因,開了大包小包的藥拿回來。懷孕時不敢吃藥,生完了毛毛還是不能吃藥,毛毛吃奶。看到丁力軍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母親又回過身去拽丁力軍,“躺在地上幹啥?那地多涼,天天就是喝呀,就不能想點正事兒,這孩子一天天地大了,等毛毛不吃奶領著杏波去醫院看看病……”

“別碰我。”丁力軍甩開母親的手,母親一個趔趄差點坐在地上。

“媽,你別管他。”畢杏波喊過母親。丁力軍坐在地上看母親的背影,“丈母娘的屁股長得好,坐下來大站起來小,嶽父用得多,姑爺摸得少。”

“你說啥?”母親哆嗦著坐到床沿上。

畢杏波趕緊拉了一把母親,“媽,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母親哭了,毛毛也哇地一聲哭了,畢杏波又急忙把毛毛摟在懷裏。“我啥地方對不起你,把你當作兒子一樣待,我快六十歲的人了,還不知道我姑娘為啥嫁你,可我從來沒小看過你,你反過來,反過來——”母親哭成了淚人。丁力軍終於從地上爬起來,他坐在椅子上點著一顆煙,悠閑地吐了幾個煙圈後慢騰騰地說:“是,媽,你待我挺好,我心裏明白,我就是喝點‘狼’酒,嘮點‘犬’嗑,你別跟我一般見識行嗎,媽?”母親轉身回到自己房間,畢杏波躺在**長歎一口氣,眼淚流進耳朵裏。

這次衝突以後,丁力軍好幾天沒回家,母親讓畢杏波到單位找找,畢杏波說,“沒事兒,那麽大個人還能丟,說不定是喝多了在單位找個地兒睡下,老毛病又犯了。”看到畢杏波堅持,母親也不好再說什麽,反正再有個十天八天的畢杏波就要上班了,等上班就好了,倆人在一起,看著丁力軍少喝點兒酒,有孩子了能咋辦?將就著過吧——想到這兒,母親釋然地長出一口氣。畢杏波為上班做著準備,她和母親商量,每天送一回奶,反正毛毛也能吃點雞蛋黃兒啥的,中間,姥姥給毛毛添補點。母親點點頭說:“你放心吧,咱那時候的生活多困難,你們哪個不是長大了。”畢杏波看著母親的白發覺著很刺眼,如果不是自己,母親該是享福的年紀了,可母親為了毛毛整天像一個小媳婦一樣忙這忙那,丁力軍又舊態複萌,啥活也不幹不說,還整天拎著個酒瓶子,現在連家都不回了。丁力軍不回家,畢杏波樂得清閑,雖然忙活但不生氣,隻是母親老是用擔憂的眼神兒看著她。為了母親,畢杏波想上班後找丁力軍談談,畢竟他是毛毛的爸爸,女兒那麽可愛,不管自己受多大委屈,不能讓毛毛沒有爸爸,哪怕這個爸爸是個酒鬼。畢杏波打定了主意後看著給毛毛換衣服的母親問:“媽,我明天就上班了,今天我給你做飯,想吃點兒啥?做紅燒排骨咋樣?”“啥都行,隻要看著我外孫女,吃啥都香。”毛毛像是配合母親一樣咯咯地笑了起來。畢杏波忍不住去親毛毛的臉蛋兒,女兒笑得更歡勢了。

“我兒媳婦都出息成這樣了!”畢杏波和母親都被楊秀芝嚇了一跳。“嗨,你怎麽總神出鬼沒的,進來也不吱一聲,嚇我一跳。”畢杏波看著楊秀芝樂了。“我這不是說話了,怪你太投入。”楊秀芝用手指刮了一下畢杏波的臉,還要再刮,畢杏波笑著躲開了。

“快,給我抱抱兒媳婦!”楊秀芝從母親手裏接過毛毛。

“你今天咋沒上班?”畢杏波問楊秀芝。

“檢查安全防火,飯館不合格下令整改。今天飯館裏重新安裝電線,我這不就得空兒了。”楊秀芝還是快言快語。“一看到你就啥愁事兒都沒有了!”母親笑嗬嗬地看著楊秀芝說。

“那行,等她上班了,你就每天抱著毛毛到我們飯館去,天天看著我,我還免費提供飯菜!”楊秀芝在毛毛的臉上叭叭地親著說。“輕點兒,都給親淌哈喇子了。”畢杏波試圖抱過女兒。“嘖、嘖,看把你嬌氣的,我兒媳婦我願意親!”楊秀芝不讓畢杏波抱毛毛,把毛毛舉過頭頂,毛毛也被楊秀芝逗得咯咯地笑。“這孩子好,不認生還愛笑,不像你媽,長著為天下所有人憂愁的一張臉。”楊秀芝撇著嘴故意氣畢杏波。“嗨。說真的你在飯館幹得咋樣?”畢杏波把一隻腳踩在床沿兒上問楊秀芝。“好,成好了,有吃有喝有玩有樂哪能不好!”楊秀芝給毛毛紮起一條小辮,搖晃著腦袋逗女兒樂。“你們倆嘮,還是我去做飯吧,秀芝在這兒吃飯。”母親說話下了床。“行,弄點蘸醬菜,天生的窮命,就得意這口,畢媽媽你辛苦了。”楊秀芝笑嘻嘻地說。“咋的,大魚大肉吃膩了?”畢杏波抿著嘴看著楊秀芝。

“你坐這兒,咱倆好好說說話。”楊秀芝笑盈盈地瞪一眼畢杏波。

畢杏波順從地坐到楊秀芝身邊。楊秀芝給畢杏波講在飯店裏聽來的笑話,講自己咋跟男人們對罵,講她咋調理老板,講老板兩麵三刀,她和服務員小陳合起夥來對付老板。楊秀芝仿佛是在聽別人給她講笑話一樣,笑得前仰後合。“可真有你的,能樂成這樣兒!”畢杏波瞪了一眼楊秀芝。毛毛看看楊秀芝卻哇一聲哭了,畢杏波趕緊把女兒摟在懷裏,摩挲著她的頭說:“別怕,別怕,你老婆婆瘋了!”看著抽泣的毛毛楊秀芝趕緊收住笑說:“不怕,老婆婆再給你媽講一個笑話,看你媽還裝不裝,你媽呀指定樂得抽過去。”畢杏波沒讓楊秀芝再講下去,她壓住笑對毛毛說:“你看沒,你老婆婆就要變成潑婦了,多虧毛毛小聽不懂,要不毛毛都得被汙染。”

“你總繃著!跟你在一起真累。”楊秀芝把兩手伸到畢杏波的胳肢窩下,畢杏波終於笑了……

“吃飯了!”母親叫畢杏波和楊秀芝。毛毛一看桌子擺上了,兩隻小手紮撒著往桌上奔。“嘖,再小的人也知道吃!”楊秀芝嘴裏嘖嘖地感歎。飯菜剛擺上,丁力軍推門進來。

“回來早不如回來巧。”丁力軍為自己解嘲地說。“趕緊坐下吃飯吧。”母親為丁力軍拿過筷子碗。毛毛突然看到丁力軍愣怔了一會兒,咧嘴笑了。“還是我姑娘,想爸爸了吧?”丁力軍要去抱毛毛。“你吃飯吧,抱不好燙著她。”畢杏波不冷不熱地說,丁力軍訕訕地縮回手。“丁師傅最近活得挺滋潤啊,小酒天天喝著還夜不歸宿了。”楊秀芝把一綹香菜塞進嘴裏。丁力軍白了楊秀芝一眼,“快吃你的蘸醬菜得了,你是我老婆啊?管我?”“呸,不知道砢磣,給你當老婆,瞎……”楊秀芝看了一眼畢杏波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丁力軍已經明白楊秀芝要說的話,他不敢再對陣下去,就從牙縫裏嘁了一聲。

“給毛毛弄一塊骨頭啃!”母親岔開話題。

“能行嗎?”畢杏波擔心地問。

“沒事兒,排骨不鹹讓她嗍嘍著,省得她鬧!”母親一邊說著一邊為毛毛挑骨頭。丁力軍吃了兩口菜站起來,把飯碗拿起來放下,放下又拿起來。

“你要啥?”母親問丁力軍。

“嗯、嗯,有沒有辣椒油,沒辣的吃不下去飯。”丁力軍心虛得不看人。

“小辣椒蘸醬還不辣,你是想喝酒誰還不知道。”楊秀芝把香菜、蔥、黃瓜絲和一碗大米飯扣到白菜葉兒上,又抹了好些醬,包起來剛要送到張開的嘴裏,一看到丁力軍的德行她忍不住地說。

“誰、誰要喝酒了,我沒看著有小辣椒。”丁力軍看一眼畢杏波坐在凳子上。

“要想喝酒就少喝點。”母親對丁力軍說。“不、不喝。”丁力軍又看一眼畢杏波低下頭往嘴裏扒飯。“不喝就對了,哪天上我們飯館喝去,看我不把你灌趴下,一頓就喝傷你,讓你這輩子都不想喝酒。”楊秀芝故意把飯包嚼得哢嚓哢嚓地響。“豬食吃不過你,喝酒誰怕你。”丁力軍也用筷子挑起一根香菜說。“德行,有能耐你到我們酒館喝去,我等著。”楊秀芝挑釁地看著丁力軍。“去就去,還怕你。”丁力軍小聲地嘀咕。“快吃飯吧,你們倆前世指定是冤家,見麵就打——”母親又往醬碗裏添了點醬。

難得有一回休息,楊秀芝戀戀不舍地從畢杏波家出來。楊秀芝想把兒子早點接回家,再到市場買菜,為他們爺倆做頓可口的飯菜。楊秀芝就先到菜市場,兒子願意吃餃子,特別愛吃韭菜餡的。人都說韭菜吃兩頭,現在正好剛立秋,還沒走到市場就聞到韭菜的清香。楊秀芝精挑細選,買了一捆不粗不細又擇得幹幹淨淨的嫩韭菜。賣菜的小販說,這是今秋的第一刀韭菜,保證好。“行,就信你。”楊秀芝付了錢,她又轉到賣肉的攤床前選了塊肥瘦適中的肉。楊秀芝興致勃勃地往家走,她想把菜先放到家裏再到托兒所接兒子回來。

楊秀芝從小門伸進手去,把小門裏麵的鎖頭打開,她知道丈夫還沒有下班。進了院子,楊秀芝看到院子裏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一股暖流湧了出來,丈夫上班還要帶兒子,不容易,等攢夠錢,自己開個小飯館,讓丈夫和兒子過上舒坦的日子,好好地報答他們。楊秀芝拿出鑰匙開房門,房門卻沒有上鎖,那院門咋鎖著呢?莫非是小偷從院牆跳進來了,楊秀芝看看門鎖沒壞,她下意識地看看窗戶,窗戶也沒開。楊秀芝試探著推開屋門,試探性往屋裏走了幾步,屋裏似乎有響動。不是丈夫在家,他不可能這時候下班,就算是早回來了,他也沒必要在裏麵鎖上大門。楊秀芝出了一身冷汗,她迅速從菜板上抓起了菜刀,“是誰?趕緊出來,我家男人回來了。”楊秀芝虛張聲勢地為自己壯膽。楊秀芝真衝到屋裏時她傻了,菜刀啪嚓掉到地上。黝黑的屋裏丈夫和一個女人正在往身上穿衣服,衛生紙一團團地扔在水泥地上,三個人都尷尬停住了——楊秀芝不知道該咋辦?她從外麵進到屋裏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再加上看到了不該看的,她的眼睛有些發花。楊秀芝使勁地晃了幾下腦袋,水泥地上的衛生紙團在楊秀芝的眼裏放大、放大,像一隻隻大白鵝。楊秀芝覺得自己好困,困得眼看就要躺下去了。

“你、你咋、咋回來了?”丈夫怯怯地問楊秀芝,她清醒過來。楊秀芝哇地一聲薅住女人的頭發,她又拽住女人的胳膊咬,丈夫在後麵抱住了她,她兩腿亂撲騰,嘴裏不停喊著罵著……楊秀芝在丈夫的懷裏掙紮,她掙脫不開丈夫鐵鉗子般的大手,就低頭去咬,結果沒咬著丈夫的任何地方。

楊秀芝和丈夫翻滾在一起,女人趁機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