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的心誠不誠,旁人不清楚。

但眼前跪在法海麵前的兩隻小妖,想必此刻的懺悔,全都是發自肺腑,無比真誠。

以法海的眼力,自然不難看出他們兩個的真身,況且他二人頂著精怪模樣的腦袋,便是個尋常修士,也能一眼分辨出他們的本相。

不過是一隻黑魚精與一隻鯰魚精而已,雖有些法力,但也有限得緊,恐國中一些的將軍隻憑血氣都能將他們降服。

兩隻精怪一邊兒磕頭,一邊兒向法海求饒:“聖僧明鑒,我兩個不是妖怪,是亂石山碧波潭龍宮所轄水族,到此也是應了龍王招的那九頭駙馬的令,差來巡塔……從來沒害過人。”

黑魚精喚作奔波兒灞,他的嘴皮子利索一些,也不管三藏法師問沒問,先將他知道的事情抖落了個幹幹淨淨,“因我水府萬聖龍王生了一個女兒,就喚做萬聖公主。公主花容月貌,有二十分人才,招得一個駙馬,便是那九頭駙馬,神通廣大。”

“前年與龍王來此,顯大法力,下了一陣血雨,汙了寶塔,偷了塔中的舍利子佛寶。公主又去大羅天上靈霄殿前,偷了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養在那潭底下,金光霞彩,晝夜光明。”

“近日聞得聖僧往西天取經,說聖僧神通廣大,沿路上專是降妖除魔,懲奸除惡,他兩個做下這等偷竊佛寶的惡事,自然心中不能安穩,因而差我等來此巡攔……叫我兩個探得聖僧師徒行跡時,便回府匯報……也好早做準備。”

“對對對,就是這樣。”鯰魚怪灞波爾奔一旁連連點頭。

“既是讓你兩個探我行蹤,怎卻在此吃酒?”

奔波兒灞連聲道:“這不是說西行路上有個火焰山麽……說要過此山,隻有借得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才能將山中火焰熄滅,否則便是神仙也難過……再加上久不見龍王與駙馬傳令,我兩個才有這般懈怠……絕不是故意……”

正說著,奔波兒灞忽然覺著哪兒有些別扭……

不對勁啊!

我們兄弟兩個給萬聖龍王與九頭駙馬辦差時吃酒耍子……為何要給您三藏法師交待錯誤?

他也不敢多言,隻是向著三藏法師重重磕了幾個響頭,“聖僧,我兩個就知道這樣多了……還請聖僧大發慈悲,饒我二人一命。”

那邊兒灞波爾奔緊跟著開口:“還求聖僧一件事,您去捉贓的時候,千萬別說是我們兩個泄露的機密,否則就當真活不成了。”

法海:……

“再問你二人,日間吃食,從何而來?”

“不敢隱瞞聖僧,皆是我二人蒙麵之後,去集市酒樓買來的……嗯……嗯……有時候也順手取些……偷些,偷些……”

“哼!”法海冷哼了一聲,嚇得兩隻魚怪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根本不敢起身。

“先起來,拿著——”

隻是兩個小妖,也不至於叫法海一直跟他們糾纏,況且二郎真君在雲層之中久矣,法海便將笤帚遞給了兩怪,叫他們持好。

然後從懷中袖中掏出了舍利子,笑道:“叫你們兩個小魚兒知曉,那萬聖老龍與九頭蟲的事兒,早就發了……如今正被二郎真君鎮壓……貧僧此來,正是歸還舍利子……”

啪嗒!

奔波兒灞與灞波爾奔再次跪在地上,向著三藏法師與舍利子不停叩首——

咚咚咚!

震響不斷。

不是他們的腰杆不硬,實在是他們對三藏法師太過崇敬,每一次叩頭都是情不自禁,帶著十二分的真誠……

……

因為金光寺升起了炊煙,早驚動了巡邏士卒,連帶著那些逃無可逃的和尚,也往這邊兒湊過來,瞧瞧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竟然在這關頭還敢擅入金光寺,難道就不怕朝廷捉拿問罪?

士卒入內,見大殿之中燃起燭光,便一擁而上。

卻見一個羅刹與一隻豬妖守在大殿門前,端的一副凶惡之相——

“哎呀!”

“妖怪來了!”

八戒與悟淨正先要活動一下筋骨,卻沒想到隻是亮個相,便將這帝都禦林嚇了半死,驚得是魂魄離體,心神不定。

二人見狀,也沒有什麽趣意,八戒心裏哼哼:“就這般水準,也敢叫上邦?還不如女兒國的女子,她們都敢上來摸摸老豬我的鼻子與耳朵……哼,一群廢材。”

後麵的跟進來的和尚見了潰散而去的士卒,又聽他們口中“妖怪,妖怪”呼喊個不停,心中頓時揪在一處……

難道我等僧眾被驅離了佛寺還不夠,如今這千年古刹……竟被妖魔占據?

這念頭才剛起來,卻見塔上忽然金光綻放,另有一聲宏偉佛音,自琉璃塔之巔,於皓月之下,向夜空宣聲:“阿彌陀佛!”

隻是簡簡單單念了一聲佛號,便再無了聲響。

但僧眾早就跪在了地上,口中大呼:“佛祖顯靈。”

而夜空之中,祥雲匯聚,白龍飛舞,火鳳呈祥,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種種祥瑞盛景,隻在頃刻間顯現。

這般異動,自然驚動了宮中陛下,正要擺駕往金光寺一行的時候,卻見天空之中傳來幾聲震鼓之響,而後便見得雲霧撥散,露出了一眾天神,仙光陣陣,神跡不絕。

與那佛光交相輝映。

“哎呀!”

城中百姓一時竟不知道該往哪邊兒去拜。

便隻好爺娘拜佛光,子孫跪神仙……

一時間,禱告聲不斷。

可惜他們口中所念的佛號與神仙此刻皆不在場……

遠在南海的菩薩,忽然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願力,匯聚自己的金身之中……一時有竟還些疑惑,不知這些願力究竟從何而來。

掐指一算才知道,原來是祭賽國三藏師徒行到了祭賽國,歸還舍利子的時候,弄出了好大的陣仗,叫一國百姓紛紛祭拜。

又因著他們不知該拜誰……也不知誰說了一句:“拜菩薩就是了,拜菩薩準沒錯……”

然後便成了這般景象。

探清楚了原委,卻叫菩薩一時哭笑不得,不知不覺之間,原來自己的名聲在三界已經如此極厚,這更也更加堅定了菩薩普渡眾生之道。

二郎神在一旁看的清楚,心說:“原來三藏法師也會弄這等場麵。”

或許那祥雲匯聚,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的景象是舍利子自身招來的異象,那麽……此刻在天空飛舞的白龍與火鳳……豈非正是小白龍與三藏法師在火焰山收服的火靈?

這其實也不是法海的注意,是大聖在一旁攛掇:“舍利子複顯金光,當弄些奇觀來助助威……飛龍杖呢?快,正該此刻放上去顯化金龍——”

“飛龍杖被劫雷劈壞了!”

小白龍聽了,便直接飛身上天化出原形,還道一聲:“我去,我去!”

隻一個人飛身上天還不夠,小白龍向師父傳音道:“師父,火鳳……把火鳳也放出來,龍鳳呈祥才是大造化……”

也是法海寵他們,由著他們胡鬧,反正這舍利子的光芒也壓蓋不住,如今複歸寶塔,就算是末學後進對前輩高僧的敬意了。

那國主仗著自己是上邦帝王的身份,還想要向“天神”問話,卻不料他話還未曾開口,就聽天上傳來了一道極具威嚴的聲音——

“三界司法天神二郎真君在此!”梅山老六在天上開口大呼道:“爾等免禮正身!”

緊接著,又是刀光一引,便見二郎真君身前的跪著的那妖魔的頭顱,便自月光照耀之下,落入皇宮之中。

“此乃偷取祭賽國金光寺佛寶舍利之重犯——九頭蟲,為禍一方,殘害生靈,今吾斬其頭顱至此,將其魂魄貶下九幽,自在十八層地獄之中受千年刑罰後,於畜生道之中永世輪回。”

九頭蟲的最後一個腦袋,落在的皇宮之中。

而且正落在那皇帝的麵前……若非身邊兒有侍衛護持,怕是早被嚇癱了去……宮中女眷見了這等妖首,早就駭得花容失色,有些不堪的已經昏了去。

也不知這位司法天神,究竟是將九頭蟲正法,還是要借此震懾祭賽國君的一眾君臣。

九頭蟲畢竟是有著上古傳承的大妖,他的身軀還有不少價值,因而頭顱雖然落在了皇宮之後,但身軀卻早被梅山老六收了。

至於他的魂魄,陰司之中的勾魂二使皆在,但他們隻是藏在地下觀瞧,卻不敢露麵。

便是他們露了麵,楊戩也不會將九頭蟲的魂魄交給他們……為了以防萬一,一會兒他準備親自去一趟陰司,將這九頭蟲的魂魄,打入十八層地獄之中。

除牛頭馬麵兩位勾魂使者之外,黑白無常也難得到此觀瞧,聽了二郎真君審判之後,黑無常緩緩開口道:“或許往後的妖魔,寧願尋三藏法師被超度,也不願意被二郎真君所擒拿。”

相對於落入楊戩的手中受罰,還是這等永世不得翻身之刑,或許當真不如叫三藏法師一把大日佛焰燒了,一了百了,得個真正解脫。

“吼——”

又是兩聲痛苦龍吟之聲。

一老一幼,兩條罪龍身披枷鎖,被打落凡間。

“此乃盜取舍利子之從犯,亂石山碧波潭之萬聖老龍與其女,今將之壓在舍利峰下懺悔贖罪,今生不得解脫。”

楊戩說罷之後,向著塔上的法海說道:“請聖僧移步。”

法海這才從塔上翩然而下,身後還領著兩個看起來十分虔誠的魚精。

大聖看的真切,心說:看來當妖怪,也得會投胎,且看那通天河處的靈感大王,不也是個魚精?可人家是金魚出身,本相十分漂亮,因此才被菩薩養了。

菩薩養寵物,可不是來者不拒,什麽品相都收的。

首先需要本體俊俏漂亮的,其次……血脈不凡者也可。

轟!

二郎真君施法,將佛塔以神通高高抬起,然後將他們父女壓入了塔下。

法海在一旁瞧著,總覺著有幾分手癢……

“多謝三藏法師助我擒拿妖魔,歸還舍利子。”楊戩在天空高呼一聲,“楊戩公務在身,就不多留了,告辭!”

然後他一卷雲,便領著一眾天兵天將齊齊歸去。

二郎真君的聲音很大,叫整個祭賽國的臣民都聽得清清楚楚,此番將舍利子歸還於金光寺塔頂的,而這位“三藏法師”,這是在替三藏法師揚名。

大聖從早就在大殿房頂之上,此刻見二郎真君匆匆而去,便跳到師父身邊兒,道:“師父,二郎真君似乎像是故意躲著……”

法海並不多言。

以他跟二郎真君的默契,有些話倒也不用說得那麽明白……二郎真君這般模樣,無非就是還沒有查清楚天奴的事情,亦或是他查清楚了,但還沒想好怎麽跟自己說。

也正是如此,依著楊戩的性子,才隻是叫他隻跟自己匆匆一麵,便抽身而去。

不急。

法海對天奴的事情雖然在意,但並不會因此而忘記了自己本身的事情。

況且連二郎真君都感到棘手,便是自己知道了……除了空添些煩惱之外,怕是一時也拿不出什麽有用的主意。

就讓二郎真君再內疚一陣兒吧,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或者自己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自然會有一個結果。

因舍利子綻放光華,那塔頂的血汙,也不用法海出手,便自行褪了個幹幹淨淨。

法海在舍利子之下的台座之上設了幾道法訣,往後凡是要來偷取舍利子的,便會沾染印記,而自己便能以此鎖定對方的位置。

見師父並未應自己,大聖大約也猜到了師父的想法,便將此事按下不提,而後指了指師父身後的兩隻小妖,問道:“師父,這兩個魚怪是什麽來曆?”

法海將他們兩個的事情簡要的說了一邊,對著悟空說道:“再尋個簸箕、水桶與抹布來。”

悟空應下,翻身而走,隻幾個呼吸的時間,便已經回到了師父的麵前,將手中的簸箕、水桶與抹布直接塞到了後麵兩個魚精的手中。

以悟空與師父的默契,同樣隻是一個眼神,便能夠明了師父心中所想。

法海見奔波兒灞取了笤帚與簸箕,灞波爾奔取了水桶與抹布,似是分工明確,便笑道:“從明日起,你二人每日將此塔清潔一遍,每隔一日,二人互換工具。”

“是。”

兩個魚怪如何敢不從,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他們知道……三藏法師交給他們這些差事,便是救下了他們的性命。

傳言果然不虛,三藏法師果然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陛下駕到!”

正此時,聽這寺外傳來一個太監的尖細調門正在高呼。

悟空見師父似乎有些不太像跟這位陛下打交道,便向師父傳音道:“師父,可要弟子打發了那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