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娘娘這一手，別說是玄都大法師有些錯愕，在場的其餘幾位聖人，也是完全沒有想到。

元始天尊也沒做什麽沉吟，緊接著便說道：“玄都乃是人族出身，此本就是人倫大道……當年你的兄弟姐妹，早在人間開枝散葉，血脈流傳無數……此事你當用心，不可等閑而視。”

玄門是從來不禁止婚嫁的，所謂“法財侶地”之中的“侶”，除了是代表誌同道合的道友之外，也指“道侶”。

隻是對於絕大多數修行者來說，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也實在是不容易。

玄都大法師見元始天尊也加入“催婚”的行列，也是非常無奈，但是他也不慌，因為他也有話，隻見他起身向著諸聖一拱手道，道一聲：“天魔未盡，何以為家。”

此言一出，諸聖便也不再勸了。

本來就是順口言之，太清聖人最後說了一句：“姻緣不可強求，隨緣順勢即可。”

太清聖人此言，算是將這個話題結束。

女媧娘娘自己備下的瓜果與點心，分給諸聖，就連準提與接引兩位聖人也沒有例外，而後她又將一壺瓊漿送到玄都大法師麵前，笑道：“聽你此前所言，三界之事已然全然變化，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講清楚的，且先潤潤喉……然後再細細講來。”

“多謝娘娘。”

雖然似他們這些神仙之輩，完全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兒受到影響，但女媧娘娘的關懷，玄都大法師還是能夠清楚的感受到的。

其實眼前諸聖來說，性情還是各有不同的。

但女媧娘娘無疑是感情最充沛的，人族之所以能有七情六欲，也完全是女媧娘娘傾入了自身感情所至……與其說是女媧娘娘更加的人性化，倒不如說人族繼承了女媧娘娘的情感。

也正是女媧娘娘自身感情充沛，才能在造化之道上獨樹一幟，否則連自身都沒有感情，即便是精通造化之道……所造之物，也是一片死寂。

正如太清老子，他在造化之道的造詣絕對不弱，但他也隻是將造化之道作為輔助，應用在煉器與煉丹之上……煉些死物，足夠了。

至於說創造生靈……他完全沒有嚐試的意圖。

當年女媧娘娘造人成聖，三界之中並非沒有大能效仿，那血海之中的羅刹一族，不就是因此而生麽？

雖然個體強大，但比之人族來說，終究是缺陷太多……且繼承了冥河老祖的凶戾之氣，天生喜好殺戮，完全沒有靈性。

但他們也算是應運而生，完善了天地六道。

太清老子與女媧娘娘，其實就算是三界“無情道”與“有情道”的兩種體現，也正是因此，他們留在三界的分身也才有了這般大的差異。

老君就在兜率宮中煉丹悟道，若非必要連他的丹房都不出；而黎山老姆，則是帶著金鳳童女，在三界之中到處遊曆，基本不在家。

玄都大法師坐正了身姿，繼續向諸聖講述三界的事情。

而諸聖即便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變數一個接一個出現的時候……尤其是準提聖人的神情，可謂是十分精彩。

其餘幾位聖人雖然好一些，但除了老子之外，就連元始天尊都不再隱藏自己的情緒。

女媧娘娘聽到自己的化身，在三界與他們師徒幾個結成善緣，並且巧試禪心不成之後，反而是給予他們各自一項造化，更是撫掌而笑。

“好一個三界凡僧。”

女媧娘娘非常鍾意三藏法師“以人為本”的態度，先為人，再做僧，隻要這個次序不亂，他便可以一直保持本心。

相對而言，準提聖人就不那麽好受了……雖然這個三藏法師確實是佛門翹楚，但眼下看來，他的立場恐怕紮根在人族的。

三藏聖如來。

雖然玄都大法師還沒有解釋這個“佛號”由來，但也不難感受到這個“佛號”之中所隱含的意義……恐怕這位三藏法師，如今在三界佛門之中的地位，早不在靈山如來佛祖之下了。

如今還看不出什麽差別，但如果有一天佛門與人族產生了衝突，那麽以三藏法師的立場，就非常關鍵了。

五莊觀與白骨精的事情，玄都大法師隨口帶過，諸聖也不追問，畢竟前一個鎮元大仙論輩分與他們都是同道，後一個也實在是微不足道。

但往後的玄都大法師講的事情，便不能讓他們淡然而視了。

“……最後，三藏法師以大日佛焰煉心，超度了奎木狼，其神魂返還於三界，從此身死道消。”

“這不對。”元始天尊微微一皺眉，“那奎木狼封神榜上有名姓，隻要封神榜不出問題，即便是身亡之後，他的神魂也該返回封神榜之中才對……那大日佛焰，究竟是什麽名堂，怎麽此前從未聽說過？”

這也不怪元始天尊，畢竟當年他離開的三界的時候，大日如來也還沒有創出這一門神通……而且，即便是這神通已經問世，以大日如來將其當做是“雞肋”一般的存在，恐怕也不會在人前施展。

玄都大法師早在玄都城就聽大聖說起過三藏法師的大日佛焰，此番前往三界之後，也多聽聞他們師徒令三界妖魔，乃至仙佛都聞之色變的兩大神通，其一就是大聖的“大聖雷音”，這第二個，自然就是三藏法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大日佛焰”。

他是親自試過的，隻能說……絕非常人所能忍受。

即便是他在麵對這佛焰的時候，也能感受到源自靈魂上的刺痛，但令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在混沌之中斬殺那些域外天魔時積攢下來的業力，竟然也能被這佛焰焚化。

而後來，他才知道……那些業力並非被佛焰焚化了，而是通過大日佛焰轉入了三藏法師的體內。

業力很難憑空消失，但讓自己作為一個容器，就很容易將這些業力收納於身。

那個時候，玄都大法師才知道，三藏法師能身懷如此強悍的“滅世魔性”，並非沒有緣由。

但如果有人想要複刻三藏法師的行為，那玄都大法師隻能說——自尋死路。

反正玄都大法師自己是不敢嚐試的，也沒必要冒那麽大的風險。

“此前超度天蓬元帥時，就是三藏法師以法咒借來的大日佛焰，但那個時候的大日佛焰尚且沒有如今這般威力……而後在路過浮屠山的時候，大日如來應運脫困，將自身的一縷太陽真火以及大日真經贈於三藏法師之後，這大日佛焰才算是真正完成。”

準提聖人忍不住凝視著玄都大法師，雖然早知道他會有所藏私，但沒想到這小子現在就已經開始隱瞞了……這些事情，他剛才可沒有說。

若非元始天尊詢問，他恐怕都沒想著說這個事情。

大日如來的事情，準提聖人還是有所了解的，這本就是為了應對老子化胡的行為，留下的一個後手。

至於大日如來不是多寶如來對手，這事兒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這樣做了，就是不想讓老子化胡之事那麽順利。

準提聖人心裏琢磨——

如果大日如來與三藏交好的話，那麽對於自己來說，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雖然西方佛門確實良莠不齊，讓三藏法師這樣一位嫉惡如仇的凡僧一頭闖進去，確實會引起不小的波瀾。

但這對於道門三清以及天庭的玉帝，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差別，正是因為三藏法師恩怨分明的秉性，那些在人間為惡神仙之輩若是落在他的手裏，也絕對沒有好下場，最輕也是轉世重修。

天蓬與奎木狼，就是前車之鑒。

在這一刻，完全不知道三界現狀的準提聖人，一時也不好對三藏法師的出現，做出準確的判斷。

不僅僅是準提聖人，就連元始天尊也是一樣。

因為身為三教護法，三界戰神的二郎真君楊戩，也因為三藏法師的出現了問題。

楊戩是元始天尊最看重的徒孫，原本他的未來是十分清晰的……甚至於在元始天尊看來，他那一段失敗且充滿了痛苦折磨的婚姻，正是一個磨礪他心誌的契機。

但是現在……玄都大法師在講“超度奎木狼”之事的時候，順帶將楊戩的事情提了一嘴，便直接讓元始天尊眉頭緊皺。

玄都大法師既然有用到六耳獼猴的地方，那麽必不可免的就見到了二郎神楊戩，對於這位師侄……玄都大法師也絲毫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當年在封神大戰的時候，玄都大法師就想要等封神之後，把這小子拉去玄都城了……但後來念及楊戩在三界之中還有很深的因果糾葛，便也隻能是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

說實話，當玄都大法師聽聞楊戩與三公主夫妻恩愛，還生了大胖小子的時候，也是震驚不已。

還有更想不到的，那就是他在楊府見到了楊天佑……

而關於楊天佑與瑤姬的事情，玄都大法師眼下並不打算當眾說出來……當然了，如果有哪位聖人主動開口詢問，他也不會說謊就是了。

至此，已經是有兩位對三界未來會起到關鍵作用的人物，走上了聖人們所未曾預料的“岔路”。

再然後。

當玄都大法師說到三藏師徒，在平頂山將老君的兩位童子，一個打殺，一個壓在山下的時候，準提聖人更是雙目放亮，若非不敢太過放肆，怕激怒了太清聖人，他這會兒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但即便是如此，他還是頻頻去觀看太清聖人的神情。

元始天尊與女媧娘娘也是一樣……不得不說，三藏法師這兩事兒辦的實在是無愧於他的名聲，可這畢竟是涉及到了太上老君，誰也不知道太清聖人對此事，會是怎樣的一個態度。

師父的心思，玄都大法師是能夠揣摩一二，而老君是師父的化身，畢竟本源一體……老君的態度，其實就是師父的態度。

玄都大法師對此並沒有太多擔心。

太清聖人察覺到了諸聖的目光，他這才難得將眼睛完全睜開，開口道一句：“咎由自取，不足為惜。”

諸聖對此其實也並不意外。

而且，這兩個童子下場，比起魂飛魄散的天蓬與奎木狼來說，已經是好太多了。

而當玄都大法師講到在烏雞國，因為文殊菩薩辯法輸給三藏法師之後，自入輪回之中曆劫時……元始天尊反而神情如常，麵色不見悲喜，眼中古井無波。

那準提聖人更是向接引聖人敬了一杯瓊漿，曰：“不愧是三藏聖如來，此為真佛耶。”

同懼留孫跟著燃燈道人入佛門不同，文殊、普賢與慈航三位大士入佛門的事情，本就是元始天尊點頭答應了的，為的就是協助多寶如來，創立大乘佛教。

“如果吾沒有記錯的話……三藏所修，應當是小乘佛法吧？”準提聖人看向了玄都大法師。

玄都大法師點頭道：“沒錯，那時大乘佛法並沒有傳入東土大唐，三藏本人所學，皆是小乘，乃是大唐天子親封的天下大闡都僧綱……應了觀音大士所請，前往靈山西行取經。”

準提聖人隻問了這一句，便不再多言，卻暗中向接引聖人傳音道：“師兄，莫非是那唐三藏，在三界之中以小乘反壓了大乘？”

接引聖人傳音道：“莫要做此念想，且聽玄都說完，便知分曉。”

相對於心思活絡的準提聖人，接引聖人就顯得穩重很多，在得知三界變化的全貌之前，他並不打算草率的做出判斷。

接引聖人的一句話，也讓準提聖人回神，雖然不再糾結此事……但他的心情，還是明顯好了很多。

再往後，當聽聞牛魔王的兒子紅孩兒，觀音菩薩家裏偷跑出來的錦鯉魚，也是先後被超度的時候，諸聖已經漸漸習以為常了。

就隻是如此麽？

但是緊接著，當玄都大法師將“紂王下界”的事情完整的講述了一遍之後……這一次，就連太清聖人的神情，也不能維持一貫的淡然了。

“好一個唐三藏。”元始天尊更是直言不諱，“若有機會，貧道倒要親眼見見他。”

成佛舍利，能說碎就碎，還是為了救一個跟自己毫無瓜葛的“紂王”……即便是諸聖，此刻也難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