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靜原直接把那幾條消息刪了, 將新號碼同樣放進黑名單裏麵,放下手機睡覺。

但這一夜睡得並不好。

七年前纏著她的噩夢再次糾纏起來,像是跌落在一張巨大的網當中, 將她整個人束縛起來, 無法逃離。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她額頭上全是虛汗,臉色蒼白。

她沒有胃口吃早飯, 洗漱過後隨便收拾一下就出了門。

走到樓下, 卻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停在樓道門口。

車窗搖下來一般, 那張玩世不恭的麵孔朝她這個方向看來,手肘半搭在窗口上,露出一截分明硬朗的腕骨, 陳硯朝她揚眉, 眼神裏帶著幾分細碎的笑意, 頑劣地吹了個口哨。

宋靜原撥了下額前的發絲, 語氣驚訝:“你怎麽過來了?”

“當然是來接女朋友上班啊。”陳硯從車上下來,貼心地幫她打開車門, “以前不也這麽接你上學麽。”

宋靜原上了車,將包放在身側, 聽見陳硯問:“吃早飯沒?”

她不想讓陳硯擔心自己,隨口撒謊:“吃過了。”

陳硯透過後視鏡往後看, 輕哼一聲:“學會騙人了?”

宋靜原:“?”

“右手邊的保溫盒裏麵有早飯, 拿出來吃。”

宋靜原按他說的找到了那個藍色保溫盒,她將蓋子打開, 裏麵是一份熱氣騰騰的可頌麵包, 還有一杯甜豆漿, 香氣撲鼻, 直接把人的食欲勾了出來。

“下次再撒謊,信不信我懲罰你?”

宋靜原彎了下嘴唇,在麵包上咬了一小口,不以為然:“你怎麽懲罰我?”

“想知道啊?那今晚來我家。”

什麽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分明是□□裸的暗示。

“……”

宋靜原低下頭不說話了,乖巧地啃麵包。

陳硯觀察到她的反應,得逞般地笑了笑。

宋靜原將麵包吃完,雙手捧著豆漿,有些好奇:“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早飯?”

“爺都和你在一起待多久了。”他的語氣囂張至極,還隱隱帶著幾分炫耀,“你的什麽我不了解?”

作惡心發作,陳硯又想逗逗她,便繼續道:“就連你的敏感點——”

“陳硯!”宋靜原紅著臉連忙打斷她,“你、你說什麽?”

“不說了。”陳硯滿意了,乖乖閉嘴。

車子很快在嘉然辦公樓前停下。

宋靜原剛準備下車,伸手推門,發現車門被陳硯鎖上了。

“陳硯你把門打開。”宋靜原說,“我要遲到了。”

陳硯將車熄了火,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回頭看她,黑沉的眸子裏沾了些意味深長的暗示。

“這就想走了?”

“搭出租車還得付錢呢。”

“……”

宋靜原疑惑地看著他:“那我給你轉車費?”

陳硯被氣笑了,舌尖在上顎頂了頂:“爺缺你那點錢?”

“……那你想幹什麽?”

陳硯盯著她的唇瓣,她的唇形很好看,柔軟而飽滿,今天塗了裸色唇釉,襯得多了幾分水色。

喉結滾了滾,他緩緩開口:“你過來親我一下。”

“不要。”宋靜原麵子一向薄,很少主動,況且這還是在公司樓下,外麵來來往往的都是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外麵人好多。”

“他們看不見裏麵。”

“你快讓我下去好不好?真的要遲到了。”

陳硯妥協般地嘖了聲,伸手掐在她的下巴上,將人往自己這個方向輕輕拉了下,傾身吻下去。

酥麻的感受隨著神經末梢傳遞,宋靜原舌根被吻得發麻,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後倒,陳硯的手便從她腰側穿過,緊緊錮在後麵。

三分鍾的時間格外漫長。

陳硯鬆開她的時候,她還喘著粗氣,呼吸急促而紊亂,頭腦都暈暈乎乎的。

陳硯伸手想要幫她整理一下衣服,但宋靜原卻反射般地躲開,求饒般道:“別這樣了,一會我還要見同事的。”

“不親你。”陳硯得了趣兒還要笑,“幫你弄弄衣服。”

車門剛解鎖,宋靜原便小跑著下去了。

陳硯看著她的背影,發出一陣輕笑,肩膀輕輕顫著。

-

兩個人已經在一起了,陳硯自然不再需要拿李姐做借口督促宋靜原好好吃飯,午休時間剛到,一個穿著藍色外賣工作服的人走進新聞部,敲了敲門:“哪位是宋小姐?”

宋靜原正在低頭收拾東西,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我是,怎麽了?”

“這是你的外賣,請簽收。”

宋靜原有些疑惑地簽了單子,拿著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誰會給自己點外賣呢?

想來想去,應該是他。

宋靜原拿出手機給陳硯拍了張照片發過去。

【Y:是你給我點的嗎?】

陳硯正在進行一場電話會議,看見是她的消息,在airpods上敲了兩下,打字回複她:【送到了?看來還挺快。】

【硯:好好吃飯。】

【宋靜原:知道啦,你也是。】

宋靜原將袋子拆開,包裝盒上印著一個精美的logo,宋靜原知道這件館子,開在市中心裏麵,據童佳說他們家私房菜的味道非常不錯,隻不過價格昂貴,她沒去過。

陳硯點的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還有一份溫熱的草莓奶昔,宋靜原拆開筷子,剛準備吃飯,目光掃過旁邊的外賣單子,愣了愣。

外賣單上有好長一串備注。

【備注:我女朋友不喜歡吃洋蔥,麻煩商家注意一下。她工作了一上午很辛苦,希望能盡快送到,謝謝。

最後,希望女朋友能時時刻刻想到我,愛你。】

好像有一碗巧克力醬在心裏被打翻,到處都蔓延著甜蜜的滋味。

雖然隻是普普通通的一番話,宋靜原卻開心的不得了。

她將筷子放下,拿出手機找了個好看的角度,把精致的食物拍下來發到朋友圈裏麵,配字:【謝謝某人送來的午餐(。???)ノ】

朋友圈發出去沒多久,下麵收到了好一串回複。

【童佳:???什麽情況?!如實招來!】

【童佳:我精心養育的小白菜不會被人拱了吧??】

【祁安姐:看來最近有好事情發生,值得慶祝呀】

【沈睿:?稀奇啊,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見學霸秀恩愛】

隔壁的桑磊更是直接敲了敲她的桌子,伸頭問她:“靜原,你有男朋友了啊?”

宋靜原大大方方地承認:“對的。”

“恭喜恭喜啊,下次聚會帶出來和我們一起玩啊。”

宋靜原想到陳硯對待生人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但還是答應下來:“有機會一定。”

又有新消息彈了出來,宋靜原點進去,是沈枝意的回複。

【枝枝:看起來好棒,我畫了一上午的設計稿,要累趴下了。】

那天從醫院回去後,宋靜原加了沈枝意的微信,剛通過的時候還有點無措,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那些事情,但是沈枝意根本沒和她生氣,反而歡喜得很,說這麽多年不見真的好想她,有機會一定要來江北找她玩。

十六七歲結下的友情,是一生中最堅固也最純潔的友情。

宋靜原能想象到沈枝意畫完稿子累趴在桌子上的樣子,回了個安慰的小表情,然後打字:【那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給你叫份外賣?】

【枝枝:不用啦,我剛剛叫了炸雞嘻嘻。】

兩人回複得正歡,一條冷冰冰的話插了進來。

【硯:別和她聊了,讓她好好吃飯去。】

沈枝意不服氣:【陳硯,你好煩!!】

【枝枝:怎麽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霸道!!】

【枝枝:上高中你就剝奪我和靜原的姐妹時光,現在我和她說句話你都要管!!】

【硯:沒辦法,她是我媳婦兒,我不管她管誰?】

語氣自然又親昵。

無論過了多久,宋靜原看見那個稱呼都還會覺得心跳加速。

沈枝意和他在評論區裏麵拌嘴,最後還是沈睿這個萬年好人來調解,這才作罷。

宋靜原放下手機,安安靜靜地把飯吃完,把餐盒放進塑料袋裏打包好,起身扔到外麵的垃圾桶裏,中途遇見隔壁組的小實習生懷裏抱著一大遝文件夾,她伸手幫著一起送到了檔案室裏麵。

回到工位,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她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卻看見又有許多新進來的消息。

宋泓明為了騷擾她還真是用盡了手段。

【宋泓明:宋靜原你可以啊,連你爹也不認識了?】

【宋泓明:那天我都聽見你的聲音了,別躲了,這個號碼就是你。】

【宋泓明: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良心都喂狗了?贍養父母是你的責任你懂不懂?】

……

宋靜原知道拉黑也沒用,索性不管,一把將手機倒扣在桌麵上。

那年她離開崎源之後,確實擺脫掉了那幫討債的人,宋泓明帶著錢不知道跑去了哪裏,沒有再聯係她,兩個人也沒有其他的來往。

後來在江北她偶然遇見了奶奶家這邊的一個遠房親戚,聽說宋泓明在外地生存不下去了,開始向一眾親戚借錢,但是沒人理會他,後來有一天半夜,他才路邊劫持了一個女人,搶走了她身上的包,還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外傷,被劫持的那個女人家中權勢很大,立刻報了警,找人把他關了進去,判了好幾年。

人渣終究是人渣。

宋泓明還在不斷**擾短信。

【宋泓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在江北。】

【宋泓明:我早就找人打聽了你現在的信息,怎麽,你好歹也是個高材生,就這麽對待父母?要是被你公司領導知道了,還有誰敢用你?】

宋靜原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粘在你身上,怎麽甩都甩不掉。

之前她因為這些煩心事,因為自己的懦弱而選擇放棄陳硯,這一次她不想了。

-

周三下午,宋靜原和李姐請了半天假,從公司出來後直接打車去了蔣彬的心理谘詢室。

他一周前才從洛杉磯飛回來。

蔣彬給她倒了一杯水:“前幾天看見你發的朋友圈了。”

“和好了?”

宋靜原點頭說是。

“之前的事情都說開了?”

“沒有。”

蔣彬神色微怔:“今天來是又發生了什麽嗎?放輕鬆,就當作我是你的朋友,隨便聊聊就好。”

宋靜原喝了口水,蔣彬往裏麵加了點蜂蜜,甜滋滋的。

她把最近宋泓明騷擾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覺得原生家庭對你的影響大嗎?”

“非常大。”

從她有記憶開始,父母就在無休止地吵架,其他小朋友會被爸爸媽媽帶著出去玩,但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滋味。

再後來,兩人感情破裂離婚,吳雅芳拋下她,不顧她的哀求,頭也不回地離開。

宋泓明每天都在打罵她,罵她白眼狼沒良心,嫌棄她是拖油瓶,家裏的東西經常被砸的亂糟糟的,辱罵聲吵到她整晚睡不著覺,甚至在學校,當著老師和同學們的麵,他也會肆無忌憚地說那些不堪入耳的詞語。

初中她因為學習成績好、性格安靜遭到校園暴力,男同學們捉弄她,背地裏給她難聽的外號,用下流的話造謠她。

再到高中,她被宋泓明騙走十萬元,被追債的人跟蹤綁架,丟進火場裏麵。

無論過了多久,這些事情再次拿出來回想,都像是恐怖片裏最驚悚的片段,讓她渾身血液泛涼,汗毛倒豎。

午後的陽光穿過白色窗簾落到霧藍色沙發上,留下一個個跳動的光斑,宋靜原眼裏的情緒卻一點點黯淡了下去:“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世界是灰暗的,沒有人愛我。”

“有什麽事情我也不會和別人尋求幫助,因為我知道,沒人有義務幫我。”

蔣彬輕聲說:“我還是建議你把這些事情試著講給他聽,我說再多的話,終究是以醫生或者是朋友的角度,但是他不一樣,他可以給你很多愛,他的愛才是真正治愈你的良藥。”

“也隻有他能讓你明白,這個世界其實是美好的,愛是真實存在的。”

“而且這些事情你要是繼續憋下去,你們倆的感情還是會出問題,我相信你不願意走到那步吧?”

宋靜原遠遠看見窗外路過的情侶,臉上帶著幸福的笑意,過了很久她才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蔣彬,謝謝你,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心理醫生。”

蔣彬笑了下:“你也隻接觸過我這麽一個醫生吧,而且,我希望看著你早點從這種糾結的狀態中走出來。”

“一會還有其他患者要過來,我就不留你在這多呆了。”

宋靜原拿起包,和他道別後推門出去。

蔣彬的谘詢室開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不過裝修實在太過樸素,和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谘詢室左邊有個美術館,右邊則是幾家重慶火鍋,宋靜原站在門口,突然有點好奇,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是怎麽能開在一起的。

外麵的陽光比來的時候更明媚,天空一片湛藍,棉花糖似的的白雲輕輕隨風飄動。

是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

前麵的美術館剛好有場展覽,進進出出不少人,宋靜原本想過去湊湊熱鬧,卻隱約在門口看見了一個熟人。

她穿了件黑色牛角扣外套,頭頂帶著黑白格子貝雷帽,騎士靴長至膝蓋,包裹住筆直又纖細的腿,頭發變回了大波浪,中間還有兩縷顯眼的煙灰色挑染,一直垂到腰際。

她的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紅唇明豔,眼下還點了一顆小痣,比從前多了幾分獨具風情的美豔,側臉弧度很好看,耳朵上掛著珍珠耳墜,確實是她的風格。

她加快了腳步,試探著喊了句:“溫瑤?”

溫瑤回過頭,看見是她後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笑了下:“是你啊。”

她們倆之前的接觸並不多,當年在病房外鬧得也有些不愉快,但是宋靜原對溫瑤還是有好感的,她也彎了彎唇:“好巧啊,你怎麽在這?”

她指了指身後的美術館:“過來看展。”

“你現在在江北工作嗎?”

“算是吧。”美術館旁邊是個意式咖啡館,溫瑤指了指,“過去聊聊嗎?”

“我剛好也有話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