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無法再繼續陪著潘家鍾在緬甸呆下去,向潘家鍾告辭,要回重慶。
潘家鍾知道楚河是在惦記家人,臨行前對著潘家鍾說道:“如果重慶也被占領,你就帶著家眷到我這裏來吧。我這裏比重慶安全。”
楚河知道潘家鍾的意思,在當年的那次密談之後,潘家鍾再也沒提起過那個日本人,但是楚河知道,潘家鍾和那幾個革命者一樣,他一定和日本人有聯絡,隻是沒有讓自己知道而已。兄弟二人,表麵上仍舊是同生共死,但是為了這個事情,隱隱有了分歧。隻是兩人都不願意挑明而已。
楚河回到重慶的當日,全城就想起了警報,無數市民都在街上奔跑,躲進防空洞。楚河出生入死已久,不願意和普通人一樣躲起來。而是走在街上,看著天空中的日軍飛機盤旋,然後投擲炸彈,揚長而去。楚河正看著繁華的山城,被日軍空襲,多處房屋燃燒起來。那些還沒有躲進防空洞的市民,都驚慌失措的在街道上奔跑,呼兒喚女的聲音此起彼伏。心中焦急,連忙跑向自己的家裏。
家裏已經空****的,隻有管家一人在守著楚宅。楚河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飛機,這一輪轟炸已經結束,城市裏的警報漸漸平息。楚河從管家口中得知,家中所有人都去防空洞躲避去了。接著街上有人在紛紛相告,家附近的一個防空洞被炸彈襲擊垮塌,裏麵幾百人都埋在裏麵。楚河聽見這個消息,發了瘋似的向那個防空洞跑去,看見身邊有無數人,都和自己的方向一樣。到了那個防空洞附近,楚河看見很多人都在用手中的一切工具挖掘,一具具屍體抬出來,死者的親屬哭天搶地,一時間,耳邊淨是哀號。
楚河茫然無措,心裏空****的。也操起工具,加入挖掘救人的行列,但是挖了許久,都沒看到自己的親人。地下的死人,彷佛無窮無盡,怎麽也挖不完。楚河沒看到有人抬出屍體,就過去查看,發現不是自己的家人後,就又去挖掘。現在楚河,非常後悔,為什麽不早些時日回來,卻偏偏和潘家鍾耗在緬甸。
一連挖了好幾個小時,楚河累極,癱坐在廢墟上。這時候,他看見幾個人快速走到自己的身前。
“楚大哥。”劉誌雲在人群中看到了楚河,一把把楚河扶起來。
楚河看見劉誌雲身後站著自己的母親和陳淑和,陳淑和兩隻手,各自牽著一個小孩。小孩怯生生的,看見奶奶抱著一個陌生人痛哭,隻是愣愣看著。
楚河對劉誌雲說道:“把我家人交付給你,看來真是沒選錯人。”
“我那裏有半點閃失。”劉誌雲說道,“不過我們運氣也很好。”
陳淑和牽著兒女,和楚河對視。楚河走到她麵前,把兩個小孩都抱起來,歎一口,向著家裏走去。兩個小孩看見這個一臉傷疤的漢子,摟住自己。男孩嚇得哭起來,女孩雖然也怕的厲害,卻不做聲,隻是盯著楚河的臉看。
這是楚河第一次抱自己的兒子和女兒。
抗日戰爭全麵爆發,重慶作為戰時陪都,成為日軍轟炸的主要目標。從長江下遊運送來的工業物資源源不斷從長江上的船隻運送到重慶。國家戰亂,麵臨日軍鐵騎的侵略,江山丟失大半。但是對於重慶來說,卻從一個西南重鎮,一躍成為國家的核心。街上的達官貴人越來越多,日占區逃來的富商巨賈,國民政府的高級官員,都聚集在這西南一隅。
楚河在這種世態下,不知道覺得高興,還是悲哀。
劉誌雲是個很有遠見的幫手,他敏銳的遇見到了時局的變化,早早的就在重慶花費不菲,購買了兩艘木船,到了日軍逼近,物資大撤退的前夕,劉誌雲找到了重慶巨商盧作孚,用兩艘船入股民生公司。在大撤退中,分的民生公司巨額利潤。
來自全國的商賈聚集重慶,楚家的珠寶買賣日益興旺。戰時社會混亂,物價飛漲,人人朝不保夕,惶惶度日,珠寶生意比和平時期更加紅火。楚河看見劉誌雲在這一年來,把楚家的產業經營到了自己從未想過的高度。心裏卻開心不起來。
“這是國難財。”一日,楚河在賬房裏對劉誌雲說道,“受之有愧。”
“戰爭遲早有結束的一天。”劉誌雲說道,“我隻是個商人,做自己的本分而已。”
楚河知道自己和劉誌雲終究不是一路人,也就不再說些什麽。
自從回到重慶,楚河看到國家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有劉誌雲打理家族事務,自己整天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每日裏胡思亂想,年輕時候的想法漸漸升起來。在沒有空襲的時候,楚宅上下,井井有條,眾人和睦。
楚行書和楚行畫兩人,也對父親漸漸熟稔。不再害怕楚河猙獰的麵目。楚行書讀書聰穎,每日裏在房間裏念書。而妹妹卻不好讀書,整日裏跟男孩一樣,瘋的沒有邊際。楚河也覺得這兩兄妹應該換個性格,但是看著楚行書的模樣,和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而楚行畫卻不知道遺傳自己的哪一點。
楚行書每次看見楚河,都是恭恭敬敬的叫“父親”。而楚行畫,卻和平常老百姓一樣叫楚河“老漢”,楚河第一次聽到就覺得有趣,詢問老太太,這丫頭是跟誰學的,跟個碼頭上苦力的女兒一樣。
老太太就說這哥哥倒還罷了,就是妹妹每天喜歡跟著劉誌雲到處跑,他媽也管不住,在碼頭上接觸的人多了,學了些粗魯的言語,不像個大家閨秀。
楚河對陳淑和也不再是那麽冷漠,雖然一直不同房而住,平日見到也會說說家裏的瑣事。陳淑和能見到一家人團聚,心裏想著自己的父親被楚河逼死,但是楚守正的死,也是自己父親的一手陷害。這仇恨,不能永遠延續下去。一日在楚河喝醉之後,在楚河房間幫楚河擦洗幹淨扶上床歇息。自己在床邊站立良久,就和衣睡到楚河身邊。
夜間楚河酒醒,發現陳淑和和衣而臥,躺在自己身邊。窗外月光照射進房內,映在陳淑和臉上。楚河第一次注意到,陳淑和容貌端莊。從前自己心裏都是仇恨,那裏注意得到陳淑和的美醜,現在心裏漸漸柔軟,才發現自己的妻子的確是個品貌雙全的好女人。楚河看了陳淑和良久,心裏歎口氣,慢慢把衾被蓋到陳淑和的身上,蓋到胸口處,陳淑和的手把楚河的手腕抓住。兩人沉默,楚河內心猶豫不決。陳淑和把楚河的手按在胸前,楚河內心融化,最後終於把陳淑和挽在懷裏。
陳淑和默默把衣服解開,楚河說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陳淑和用手掌把楚河嘴捂上,“都過去了。”
楚河終於把身上的重擔全部放下,一心一意的過起居家的日子。生意他不用操心,家裏有陳淑和打理,也不用自己費心。楚河心寬體胖,日益富態。若不是日軍空襲愈演愈烈,楚家的日子,就完美無瑕。終於一日,空襲警報響起,楚家上下早已對空襲習以為常,正在慢慢收拾,準備去防空洞躲避。一枚炮彈正中楚宅的西廂房,頓時火起,慌亂中,那裏找得到人去撲救。
楚河清點家人,發現楚行畫不知去向。陳淑和瘋了一樣衝進燃燒中的楚宅尋找女兒。楚河把妻子拉回來。陳淑和仍舊要衝進去,楚河讓劉誌雲拉住陳淑和,自己跑進楚宅,尋找楚行畫。老太太看見孫女不見了,兒子又在失火的屋裏,看著房檁斷落,牆壁倒塌,坐在地上哭出聲來。
劉誌雲眼看楚河身處險境,連忙吩咐家丁把楚河救出來。楚河在已經暈厥在屋內,幸好家丁來的及時,把他拖出火場。
一家人惦念楚行畫,都不肯離開,不顧空襲的危險,眼看著楚宅的化作廢墟。楚河身體硬朗,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就醒轉過來。
空襲結束,楚河看見陳淑和正和老太太抱成一團痛哭,嘴裏念著行畫。這丫頭卻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楚河衝過去一把把女兒抓住,搖晃著女兒的肩膀,“你死到那裏去了!”
楚行畫一臉不在乎,“在街上,看飛機飛的好低。”
楚河心裏哭笑不得,作勢要打女兒。卻被旁邊的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給攔住,“你也太不小心,怎麽讓小孩在這時候在街上亂跑,我看見她一個人,把她帶到防空洞。”楚河這才知道,女兒是被這個漢子給救了。正在盤算怎麽酬謝。
那漢子卻對著楚河笑著說道:“楚家少爺發達了,忘了我了麽。”
“宋世擇!”楚河終於分辨出了這個滿麵胡須的漢子,竟然是自己年幼的好友。
楚家沒了宅子,眾人隻好在郊外租了一個農戶住下。楚河當年和宋世擇一別,竟有十年未見。他也曾打聽過宋家狀況,宋家的家人早就搬家,不知所蹤。沒想到現在,又看到了宋世擇。楚河惦念舊情,和老朋友飲酒,席間問起宋世擇的狀況,宋世擇卻避而不答。
“當年我說過。”楚河說道,“你資助我的錢財,我一定要十倍奉還。現在你的日子看樣子也不是太好。。。。。。”
“我正是來找你要錢的。”宋世擇笑著說道,“這個真不假。”
“要多少?”楚河問道。
“五萬大洋。”宋世擇笑著說道,“要現洋。”
“明天就讓誌雲拿給你。”楚河一點都不含糊。
兩人喝的半酣,倒是宋世擇先沉不住氣,“你就不問問我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不問。”楚河笑道,“你想說,自然會說。”
“我是北邊那邊過來的。”宋世擇壓低聲音,“是聯絡員。”
楚河說道,“我知道你的誌向,當年我就知道了。你在街上發傳單嘛。”
“我們缺錢。”宋世擇說道,“我一直在籌錢,我們會記住你的幫助。”
“你不要給我宣傳什麽思想了。”楚河說道,“我現在隻想好好過我自己的日子。”
“楚家這些年生意做得 很大。”宋世擇說道,“可是還有很多人,不能像你一樣,而且衣不遮體,食不果腹,你覺得公平嗎?”
“我走不了你那條路。”楚河擺擺手,“我隻能看你我交情份上,資助你們。”
宋世擇告辭後。楚河和家人商量,應該居家遷徙到緬甸,在潘家鍾的勢力庇護下,會安全很多。劉誌雲讚成,勸說楚家都暫時到緬甸躲避。可是路途遙遠,老太太那裏經得起顛簸。商量良久,最後決定楚河夫婦帶著兒女去投奔潘家鍾,老太太留下,劉誌雲也留下操持生意。
楚河走前,再次給老太太跪下,他心裏隱隱覺得,這次分別,就不再有機會和母親有見麵的機會。隻是楚河自己沒想到的是,不是自己見不到母親,而是母親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