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三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年輕的時候沒錢,又想一夜暴富,就跟哥們兒幾個搶劫。被搶的事主肯定不服啊,兩邊就打起來了,艾三拿出刀給了人一刀。另一個哥們兒一看下死手了,跟著一刀把事主捅死了,當然被抓後直接就判死刑給斃了。艾三被判了十八年,在監獄裏待到第十年的時候,艾三他爸著急上火一天三包煙,終於抽出了肺癌,查出來都是晚期了,二十分鍾倒一口氣,就挺著想看一眼兒子。監獄法外施恩,讓獄警帶著艾三來看他爸最後一眼。艾辰一聽說她爸要回來,就在家裏包餃子等。艾三一進門就在他爸耳朵邊喊:“爸,我來看你了。”過了一分鍾,老頭睜開眼,眼珠子瞳孔要散沒散,慢慢調焦好半天才聚了神,看到是自己兒子來了,後麵還跟著獄警,憋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從丹田出來的,還是從腦門頂出來的,聲嘶力竭喊了一個字:“跑。”喊完這個字,多一秒鍾都沒有,脖子一扭就死了。就像東北冬天的煤氣罐存量見底了,把煤氣罐放到大水盆上,給煤氣罐澆上熱水燙一下,煤氣遇熱膨脹火苗“騰”一下起來了,然後轉瞬即逝,火就滅了。艾辰就在那搖著煤氣罐,她這一笊籬餃子,說什麽也煮不開了。
等艾三提前釋放出獄的時候,女兒都十五了,老婆早就跑了。艾三出來找工作,沒有哪家正經行當願意要他。哪怕是歌廳招鎮場子的保安,人家老板都是雙手作揖客客氣氣給送出來,扭頭跟經理說,這種人有過人命案,不知輕重,我哪兒敢要啊。哪天老哥情緒上來了,再給哪個喝多的酒懵子來一刀,我就得跑路了。我就要能嚇唬住人的就行,你別給我整真下黑手的,我這是做買賣,誰來挑事有人能幫我削一頓就行,我又不整黑社會,要那狠人幹啥。
得找活路。艾三跟著朋友在撫城七院給急救中心扛擔架、推病床,一個月三百塊錢。早上一個饅頭兩毛錢,一塊腐乳五分錢,中午兩個饅頭四毛錢,兩塊腐乳一毛錢,晚上兩個饅頭四毛錢,一塊腐乳、一塊臭豆腐一毛錢,一天天就這麽過,沒滋沒味。女兒艾辰上學交個練習冊費五塊錢,艾三拖了半個月也沒交上。班主任老師來家訪,騎著自行車到丹東路街道,一進門看到家裏的陳設就哭了。家裏床就三個腳,暖氣片上開了一個水龍頭,地上擺著一個盆,冬天的時候就用暖氣管子裏的熱水洗衣服。暖氣管子裏的水為了防止堵塞裏麵都添了氯化物,可以溶解鐵管子裏的雜質,所以有腐蝕性,洗出來的衣服穿著穿著渾身癢癢,衣服穿久了一撕就破。但是沒辦法,省錢,省水。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
後來有個病人大半夜去世,艾三負責把人送到太平間。病人家就來了一個家屬,艾三一看竟然是以前的同案犯,這哥們兒也是出獄後沒工作、沒家室,老爹去世也隻能一個人跑來跑去辦手續,忙不過來,就跟他說:“三哥,你幫我給我爸穿一下壽衣唄。”
艾三說:“你爸就是我爸,你趕緊跑手續,這事我來。”
因為窮,發送人的時候,花圈都是幾個獄友或是同案犯或是同案犯的獄友自己買手紙紮的,靈棚是跟小賣部借的可口可樂遮陽傘。可是可口可樂公司給小賣部的遮陽傘都是紅色的,辦喪事用紅傘有點太另類,艾三大半夜又敲開小賣部的門買墨水塗黑,四個傘中間搭一塊白布,這才算搭上靈棚。
靈棚搭好,哥幾個又沒心沒肺支起了麻將桌,稀裏嘩啦,洗牌聲響徹這個安靜的退休工人居住地,在四下漆黑、缺燈少火的環境裏,配合著哀樂,映襯出悲喜交加的複雜情緒。
第二天晚上哥兒幾個正守靈,天陰了,來了一場雨,塗上去的一得閣墨水沿著遮陽傘的傘骨就這麽形成了幾十個黑水柱。蘇式工人宿舍的樓院泥地上堆積出了好幾片黑水坑,像是昨晚剛洗過幾車煤。遮陽傘變紅了,人也哭著哭著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這葬禮辦得喜慶,老遠看還以為快餐店的開業典禮。
第三天起靈,艾三從家裏拿出了他爸當年吹過的嗩呐,一邊吹一邊哭。他哭他自己怎麽活得這麽慘,又哭哥兒幾個怎麽就都混成了天涯淪落人,更哭自己的爹當年走比這還淒涼。哥兒幾個也都跟著一路哭,哭一會就嚎,大老爺們兒嚎起來,隔著兩條街聽著都覺得瘮得慌。一直哭到墓地,墓地也是選到了一個墓園的角落裏,不朝東也不朝南,這樣的位置最便宜。哭也哭完了,墓碑周圍的雜草也都清理幹淨了,艾三特意拿了一包石灰,在墓碑周圍均勻撒上,說這樣就至少一年不長雜草了。
祭拜完,封了墓室,要走的時候,艾三說:“我給老爺子吹一段嗩呐吧,我把他兒子帶進監獄,現在出來重新做人多難啊,我給他道個歉。”
說完他就吹了一段嗩呐獨奏《鄉音》,淒淒慘慘戚戚。
磕了三個頭,幾個人要走的時候,旁邊一男一女把他們攔下了。這兩口子是來給家裏人提前選墓地的,家裏人已經病入膏肓,所以見到他們這樣也觸景生情。
那女的說:“大兄弟,你們是哪家喪事一條龍的?給我留個電話唄,我們家過幾天可能就要用了。我看你剛才哭的那樣,禮數也好,我想給我爸也找你們,給他老人家熱熱鬧鬧發送走。”
艾三當時就懵了,但是他也不了解行情,就說:“你能給多少錢啊?”
那女人說:“就從穿壽衣到下葬,這一套,五千塊錢行不行?”
艾三問:“別人家都多少錢啊?”
那女人懵了:“你幹這個的你問我,誰沒事挨家打聽這個價啊。”
艾三盤算盤算,說:“這樣吧,你先給我三千塊錢訂金,我給你置辦置辦。”
他拿到三千塊錢,先去婚慶店要車。葬禮和婚禮不一樣,要出單不出雙,一台車一百五,七台小車抹個零一千塊錢,一台大客車二百,一共一千二。再去建材市場買了棚布,挽聯橫幅托鄰居給寫,喪棚鋼架哥幾個自己電焊,花了一百四。去快倒閉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殺豬菜館訂了五桌飯,交了五百塊錢訂金。又自己扯了四丈白布、三米黑布,回家做孝帶。骨灰盒花錢找耐火廠的木匠幫忙。東北那幾年哪有楠木、黃花梨,聽都沒聽過,東北有的是楊樹、鬆樹、白樺樹,不過這幾樣做成骨灰盒就一個毛病,木頭裏的纖維沒晾幹透,容易裂紋,木質纖維劈裏啪啦往下掉。這玩意不能當骨灰盒,保不齊幾年後事主家再搞合葬,一開墓,裏麵骨灰盒爛透了,骨灰都成糨糊了。艾三就去高灣農場尋摸了一棵野桃樹,砍下幾個大枝節,回來靠著暖氣烘了一個星期,再去找油氈紙廠的朋友要了半桶底桐油,把做好的桃木骨灰盒漆好,再烘幹,這才完活。
全套算下來,賺三千塊錢。
這買賣好,你說一個價,沒人還價。硬性成本就是出車和找飯店,其他的都能對付,你要有錢你就多出錢,你要沒錢,我也能想出沒錢的辦法。
艾三又在醫院,但凡有病人沒了,他第一時間知道,還第一時間接觸家屬,三兩句話就把買賣拿到手了。一單五千、八千,再加上各種儀式,多念叨幾句二人轉跳大神的唱詞,什麽“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喜鵲老鴰森林奔,麻雀家雀奔房簷,五爪的金龍歸北海,千年王八回沙灘”,把這一套整出來,儀式感立馬就有了。
他的核心團隊跟人家都不一樣,都犯過事,蹲過大牢,都知道裏麵的苦,不像街頭染紅毛的小崽子不知深淺、吆五喝六,脾氣都老實多了。哥兒幾個一起紮紙,哪個哥們兒要上個廁所,頭幾年還會習慣性地說一聲“報告”,後來慢慢好些了,也會打個招呼說上廁所。
年輕時候犯過事,就在身體裏留下了烙印。害怕,怕惹事,看到小年輕的打架都躲老遠,遇到文個大龍的光膀子大哥都不願意多瞅,就怕被問“你瞅啥”,惹不起了。
兩三年的工夫,艾三這生意就起來了,哥兒幾個一起幹,三五家分店就開起來了。沈陽的墓地價格比撫城貴些,他還能在沈陽大東區拉一些活兒。為了利益最大化,行業上遊的車,下遊的飯店,也都自己開了。上下遊都是自己的買賣,利潤也就多了。正好閨女也大了,飯館這攤生意就讓閨女管著。
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艾辰見到劉錚亮,笑著迎上來:“劉大夫,怎麽你來七院上班了啊?”
劉錚亮看見艾辰,臉上就自然帶笑:“剛過來,你今天這是趴哪單活兒啊?”
艾三遞過來一支煙,劉錚亮沒接。艾三說:“劉大夫,我聽說急診又來一個出車禍的,一會得開顱手術?你給我們透個底,能救過來不?”
劉錚亮說:“你們搞白事的,也沒什麽成本,救得活救不活一會等手術結果不就行了,你現在問我,我上哪兒知道?”
正好手術準備完畢,劉錚亮就一路小跑進手術室了。艾三看著劉錚亮的背影跟他女兒說:“這小子瞅著水平不低啊,以後七院這生意要難做了啊。”
陳阿南不著急,他要回急診坐班,就問艾三:“艾叔,我也不明白,啥活兒值得您親自跑一趟?”
艾三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小姑娘出車禍了吧,肯定胳膊腿骨折了,這再做開顱手術,裏裏外外都折騰個遍,真要是送走了,不得給好好打扮打扮啊。人家是小姑娘,才十五歲,腦袋上套個白紗布下葬?那也不好看哪。人家來人世一遭,走的時候不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嘛。這一收拾,一打扮,俺們這行就有用了。你三叔我就會吹吹打打,念悼詞、開光、發送、摔盆、打幡這一套流程,說白了就是動嘴的。人家那是手藝活兒,我想學也學不會,怎麽把腦袋縫上不滴血、不露針,眼角上不上膠水,嘴裏放啥,肛門怎麽堵,這些都得學。你以為入殮就是把臉刷得紅撲撲的就完了啊,眼角不放膠水,那皮膚一幹,再加上冷凍,眼睛睜開了你說嚇人不嚇人。有的農村講究停幾天,肛門就得堵上,還得上藥水,因為要殺菌,要不這細菌繁殖起來太快了,趕上大熱天,三天沒到可能肚子就鼓起來了。咱們這行別的錢都是常規錢,就趕上這種的才算大的。這小姑娘爹媽肯定心疼閨女啊,再沒錢也不能讓閨女血的呼啦走吧,哎,今天咱就等這一單。”
陳阿南聽著怎麽這麽別扭:“聽著怎麽有點兒缺德呢?我們手術救人盼人活,你們父女倆在這盼人死。”
艾三不願意了:“什麽叫缺德?人救活了,你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功德無量;人沒救活,我們風光發送給人尊嚴,也是功德無量。這哪能叫缺德,這叫對衝。懂經濟學不,人家美國的巴菲特都這麽說,做買賣,兩頭押,不虧。人體體麵麵送走了,家屬心裏不也舒坦不少。二胡拉起來,嗩呐一吹,我跟你講,沒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沒有嗩呐送不走的魂。氣氛一到,哭出熱鬧,也能哭出心裏的苦,哭出半輩子的憋屈,嚎出一輩子的愁。死人都死了,那活人咋辦?哭完擦幹眼淚人家家屬就還是個正常人,還能支棱起來活。這就是我們這行的德行,懂了吧。”
艾三這樣的人,隻能看到表象,就是一個小姑娘被大貨車撞了,腦袋裏麵都出血了,看這樣人肯定不行了。其實劉錚亮他們都知道,孩子送來得早,盡早進行顱內減壓手術,清除血腫,還是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活下來的。當病危通知下來的時候,艾辰就站在小女孩她媽對麵,她一個眼神過來,艾三就出去張羅了。
入殮師肯定得會縫針的,這孩子出車禍沒的,保不齊肋骨折了幾根吧,得找個明白人會收拾的給收拾收拾。內襯不能用鐵絲,要不然火化的時候骨灰裏多出一捧鋼絲球這就不嚴肅了,得用竹子,匝好,撐著壽衣不倒。
這活兒艾辰用手機的計算器都算好幾遍了,按最節省的人家花銷走,至少三萬塊錢,稍微有點兒排場的,四萬塊錢。
手術開始了,先要維持病人機械通氣,這孩子已經不能自主呼吸了。全層切開頭皮,再反轉過來,暴露顱骨。這時候可以看到,患者的前頜骨有一個骨折瓣,向四周放射狀散開骨折線。
車明明說:“顱底還有反流出來的腦脊液。”
劉錚亮說:“生理鹽水配慶大黴素衝洗。”
他讓車明明用咬骨鉗咬下一塊患者顱骨骨瓣,留下一個窗口,一邊操作一邊給車明明講:“患者顱內血腫,血腫量估計至少90毫升,中線結構偏移12毫米。這種情況死亡率統計就沒低於過80%,必須快速脫水,不能讓她持續血腫。甘露醇20%靜脈注射,滴速160。”
護士一邊操作一邊重複道:“20%甘露醇,滴速160。”
劉錚亮親自切開了小姑娘的氣管,好讓已經不能自主呼吸的小姑娘保證血氧量。他切好氣管,讓護士跟進操作,又過來幫車明明處理大骨瓣。這個時候就聽護士說:“ICP還是太高了。”
劉錚亮頭也不抬:“阿南,你去取甘露醇、速尿、多巴胺。”
陳阿南衝出手術室,直接去了急診藥房,再回手術室時,也來不及消毒,隻能先在手術室門口把藥遞給護士。
小女孩她爸就問陳阿南:“怎麽樣了,大夫?”
陳阿南回答:“ICP太高了。”
孩子她爸問:“啥叫ICP?”
陳阿南回答:“就是顱內壓,孩子現在腦子裏壓力太大,被車撞了之後,腦袋裏血腫了,壓力就大了。現在都5。33千帕了,我跟你說,哥哥,你也要有點兒準備。你要不信我說的話,你就去網上查,現在孩子的手術數據參數都是有記錄的,你家孩子這情況,你把這些參數放網上搜搜,能救活的,全世界都是有數的。”
孩子她爸蹲在那裏不住點頭:“真救不活,那就是她的命了。那下麵大夫要怎麽治?”
陳阿南說:“裏麵的劉大夫,要用一個微型的吸塵器,把孩子腦子裏的血腫吸出來。”
車明明把大骨瓣從病人顱骨上拆了下來,顱壓馬上就下去了不少。劉錚亮又說:“預計病人出血量500毫升,輸血400。下麵要進行血腫清除和腦組織挫傷清理,我來吧。”
劉錚亮拿著吸引頭,小心調節著負壓,再交給車明明處理血腫。他拿起雙極電凝,開始清創:顱壓下來了,重要器官衰竭的概率就小多了。
“我都一年多沒摸這個雙極電凝了。人啊,都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最早以前用的是單極電凝,開始這玩意不能用在大動脈或者腦袋裏,放一次電要經過病人全身,電量太大,放一次電保不齊就會把病人腦組織電死一片。後來科學家就想辦法啊,我弄兩個頭,電就從這兩個頭過,既能當刀切割,又能止血。”
車明明回應道:“你是不是突然又能摸它了,覺得又會上自己的小情人了?”
劉錚亮一邊幹活一邊說:“哎,我問你啊,你說這電刀電凝一體,既能切割,還能縫合,你知道是什麽原理嗎?”
車明明說:“這你問誰呢,我又不是電工。”
劉錚亮告訴車明明:“其實很簡單,都是放電,一個放得多,把肉給燒氣化了,就當刀用;一個放電放得少,把肉燒熟了,就可以止血。一個高頻放電,一個低頻放電,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車明明這邊開始準備縫合生物膜,笑著說:“你這是要講啥人生哲理了?”
劉錚亮頭也不抬,說:“隻要有電,讓我幹啥我就能幹啥,這就是電刀的人生智慧。”
幾個小時後,手術室大門打開,幾個醫生從裏麵走了出來。小姑娘她爸馬上跑過去問,劉錚亮點點頭,說:“目前看是脫離了危險,但後麵幾天還是挺凶險的,盡人事聽天命了。”
要不是手裏拿的是手機,不是計算器,艾辰都要把手裏的東西扔地上解氣。她什麽時候看這事走眼過?120急救車進醫院的刹車怎麽點,她看一眼就知道什麽毛病;先下車的是護士還是醫生,她就知道這人還有沒有救。
劉錚亮看到艾辰在旁邊喪著臉,情不自禁走過來逗逗她:“活兒跟丟了?”
艾辰也沒理他,走出老遠給她爸打電話。
這時候艾三正在火葬場,跟另一個葬禮。
東北的冬天,尤其是冬至的時候,白天最短,因為比北京早了一個時區,早上八點多太陽才會出來,下午四點多天就黑了,所以都說那時候陰氣重,容易送走老人。其實就是天冷,室內外溫差大,人在屋裏暖和,一出門,冷空氣一刺激,皮膚收緊,血管收緊,血壓噌一下就上來了,指不定哪個血栓也一激靈飛走了,掛到腦仁裏就是腦栓塞,掛到肺頭上就是肺栓塞,治不過來,人就沒了。艾三現在送走的這個老爺子就是。
艾辰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艾三還在念叨台詞呢:
開眼光,看四方。
開耳光,聽八方。
開鼻光,聞五穀香。
開嘴光,吃豬牛羊。
開心光,亮堂堂。
開左手光,抓錢糧。
開右手光,做文章。
開左腳光,走四方。
開右腳光,腳踏蓮花去西方。
頭枕襖,輩輩好。
腳蹬褲,子孫富。
馬在前,轎在後,孝子賢孫分左右;
老人往生駕鶴去啦。
念叨完,人往爐子裏一推,這輩子就算完結了;再從爐子裏出來的時候,有機物都沒了,隻剩下無機物了,蓋要是沒蓋好,風一吹無機物都沒了。有幾顆金牙,還要提點一下家屬,收斂遺骨的時候,有的人還恨不得把骨頭捏碎了找金子,也不知道火化的是不是親爹,可能是礦工的職業本能吧,把骨灰當淘金了。
艾三得空抽根煙的工夫,才給艾辰回電話,一聽人救活了,趕緊給沈陽的入殮師打電話,說哥們兒你不用來了。
入殮師大哥說:“我這開車都到你家門口了,你遛我玩呢啊?”
艾三隻好賠不是,好說歹說給了人家一千塊錢才送走。
這邊艾辰走到劉錚亮的辦公室,見劉錚亮還在給小女孩寫病誌。艾辰就在那兒逗劉錚亮:“劉大夫,看這樣,以後七院急診這塊買賣,你打算給我斷了唄?你說那小姑娘都撞成啥樣了,腦漿子都出來了,你都能給折騰活了,挺厲害呀。”
艾辰對劉錚亮挺有好感。她每天接觸的老爺們兒,都是她爸手底下那幾塊料,有打架鬥毆刑滿釋放的,有詐騙罪保外就醫的,大金鏈子小手表,一天三頓小燒烤。艾三也給她介紹過對象,不是稅務局的就是工商局的,一個月三四千塊錢工資,還都有小城市公務員特有的優越感,相親的時候都是老大不情願,要不是因為艾辰長得好看,這相親都多餘來。之前一個稅務局的說自己這仕途還得往上走,稅管員不能幹一輩子,還得指望艾辰多幫忙完成任務。艾辰一聽樂了,說你跑我這拉業績來了。她心說你開那點兒錢還不夠我買個包呢。
艾辰就想找一個腦袋比她聰明的,她覺得自己就不聰明,再找一個缺心眼的老爺們兒,這日子過著就沒意思了。她覺得劉錚亮這小子有點兒意思,感覺像是書呆子,又有一股子倔勁。撫城姑娘挑爺們兒都喜歡有脾氣的,這脾氣是啥,就是遇到問題扛下去的信念。當然這個標準也不那麽容易量化,有時候找個有脾氣的一眼沒看好,就找了一個喝二兩馬尿就打老婆的。挨打了也有挺多湊合過的,覺得這是老爺們兒有主見,有剛。
愛情這東西,左傾和右傾都是病,都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