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燙燙的。
時梨想當作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卻又在無意識碰了碰自己的眼皮,側眸,悄悄地看了眼走在自己旁邊的祁則:“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下舉動太親密, 她不太願意兩個人現在就把時間推進結束, 語氣裏有一種說不清地情緒,似乎是想再把時間進行更深的綿延。
“葉紹宇不是先走了嗎?反正你也是一個人。”時梨咳嗽一聲,給他提了個意見,“要不然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反正出來都出來了, 再加上你等了那麽久,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就當我請你的。”
時梨不斷的給自己找借口。
她擔心祁則會拒絕她,也擔心自己會太主動。
“要是不方便也沒事, 現在確實挺晚了, 改天……”
祁則看著時梨手上的小動作,想起時梨高中那會兒就是這樣, 表麵上一臉冷漠, 生人勿進,但實際上就是為了隱藏住心裏的在意。
可惜那會兒自己年紀小,能察覺出一點兒, 但還是沒分辨出她更多的反話。
祁則知道時梨是想讓自己多陪陪她, 沒等她繼續給自己找退路:“不晚, 想去哪兒, 想做什麽,我都陪你。”
有了祁則的肯定, 時梨鬆了一口氣。
為了防止葉紹宇問東問西, 兩個人從酒樓出來, 誰也沒提回SHIRLEY的事,時梨就近找了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進門,直奔放酒的貨架,沒太多的言語,上邊大大小小的酒瓶幾乎要被她一掃而光。
清空酒水,時梨又從冰櫃裏拿了兩個冰杯,接連旁邊貨架的飲料跟零食也沒放過,東西滿滿當當地堆在懷裏,整個人跟囤貨的倉鼠一樣。
祁則看著她抱著大大小小的東西,順手幫她拿了大半,笑了:“拿這麽多,喝的完嗎?”
手裏的東西空了好多,時梨點了點頭:“又不是我一個人,而且飲料要用來配酒的。”
時梨原先不信什麽一醉解千愁,覺得這話跟屁話沒兩樣,但當時事情一件堆一件,她心裏累計的事情太多,整宿整宿的睡不著,這才發現酒精的魅力,能助眠。
但時梨當時沒太多錢,承擔不起去酒吧的費用,正巧當時網上總是流傳便利店酒水配比大法,據說用不同飲料兌出來的酒水能跟高級酒吧調出來的味道一樣。
再加上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東西確實便宜,她買的再多也不過酒吧一杯普通雞尾酒的價格。
祁則聽著時梨的解釋,本來很輕鬆的話題,但他就是莫名地接不上話。
說實在的,就算兩個人現在的關係緩和了太多,但作為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終究還是微妙更多,每次見麵,每次對話都像是在高空上走鋼絲,如果說過去一些的習慣是他們之間的支撐物,那麽五年間的空白與隔閡就是四周的空穀。
因為那些過去的了解,現在的變化才更敏銳。
因為腳踩了鋼絲,高空的感覺才更明顯。
便利店沒有提供座位,東西買完,兩個人又就近找了家小店,賣粥的,兩大袋的東西由祁則提著,時梨走在邊上,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自打從兩個人進了便利店,祁則就變得沉默許多。
深夜的粥鋪沒太多人,時梨跟祁則找了個靠內的角落坐下,叫了一份菜粥。
接過祁則手裏的塑料袋,她一邊從裏邊翻飲料,一邊又假裝不經意地看祁則的眼色,沉默一會兒,時梨問他:“你想喝什麽味道的?”
“都行。”祁則看她拿出一瓶燒酒。
時梨哦了一聲,揪出自己大學最經常喝的,一瓶葡萄味道的氣泡水跟一瓶韓劇同款燒酒,打開冰杯,把兩個東西混在了一塊兒。
“怎麽沒拿雪梨味的?”
時梨沒想太多:“那個不是太貴了嗎?早……”
不喝了還沒說出口,時梨就沉默下去。
雪梨味的氣泡水,是她高中時期的最愛,但那會兒時家出事,出這個味道的氣泡水品牌太貴,時梨漸漸就改喝起了其他的。
氣氛緩和又變差,兩個人誰也不講話。
原本打算店鋪老板早點兒上粥,哪兒能想到這家小店的粥都是砂鍋粥,小火燉出來的,一時半會上不了,時梨隻能一個勁地埋頭喝酒,偶爾回頭瞧一瞧店鋪老板的行動,再念叨兩句,以忽視剛才不該出現在兩個人之間的對話。
其實她還有很多話想問祁則。
季明枝的事情就是頭一條。
時梨早該發現了,那會兒任子超說是季明枝沒讓他們見到最後一麵的時候,祁則一點兒都沒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樣。
“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時梨猛灌了一大杯酒,又去兌第二杯的時候,才把話憋出來,“當年你來找我的事情,枝……季明枝一直瞞著我,沒跟我提過。”
才鬧掰沒多久,時梨還有點兒沒習慣過來該怎麽稱呼季明枝。
當時他們跟葉紹宇幾個人一塊兒去吃飯,祁則還單獨叫過季明枝出去買酸奶,時梨還不明白祁則跟季明枝兩個人到底聊她什麽事兒了。
“那會兒你送我回去家的時候,你忽然問我,她對我好不好,沒頭沒腦的,我還沒察覺出來。”時梨用手輕輕碰著杯壁,一點點地戳開表麵的水珠,去推測那時候發生的事情,“現在想想,當時你跟她在外邊聊完估計就猜到了,但礙於我一直拿她當朋友,你想先知道她對我好不好,再看之後怎麽辦……”
如果她說不好,祁則正好全盤托出,情麵也不用留。
但因為她說了很好,祁則才沒再追究。
祁則抬眸,看了時梨一眼,不作否認:“我還不清楚你的脾氣嗎?”
時梨失笑:“是啊,你都清楚我的脾氣,可季明枝不清楚……”
在包廂裏能說出那麽些傷人的話。
“那會兒在包廂的時候,其實任子超什麽都沒跟我說。”
祁則微微挑了下眉,確實沒想到這個,他有些意外:“什麽都沒說?”
“他拿季明枝當飯票,又想看我難受,不告訴我是最好的選擇,又能挑撥又能拿錢。”時梨想到這裏就覺得可笑,“……可惜了,他沒想到這件事上季明枝真跟傻白甜一樣,我什麽都沒說呢,她就交代了。”
沒顧上祁則到底有沒有喝,時梨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渾身都燒起來,聲音都燙得有些啞了:“人還是不能做虧心事。”
“季明枝以為任子超出賣了她,一門心思想把事情全撇清,這才讓我知道那會兒是因為我出去找……”時梨頓了下,“那會兒他們趁我不在家,任子超把我原本要送的文件拍了下來,泄露了出去。”
時梨一邊說,一邊喝。
開始的時候還會飲料跟烈酒混著喝,到後來的時候隻見到酒瓶在空,飲料一點兒沒動。
酒精下肚的速度快,上頭的速度更快,也多虧了酒精壯了她這個慫人的膽,其實她講了那麽多,說了那麽多,更多是為了鋪墊一個最想問的問題:“那天,你問我跟季明枝關係好不好的那天,其實我就想問你了。”
祁則看著她毫不猶豫地又倒了一杯酒:“什麽?”
“你還記得嗎?”
到底是騙她,還是忘記了。
她這個問題沒頭沒尾的,憑空出現,跟祁則問她的時候一樣,都要對方去猜前因後果,但很神奇的是,在時梨喝了太多的酒,換了太多次氣,她才能不在意瞬間泛起的酸澀,鼓足勇氣,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瞬間,祁則發現自己還是知道她在問什麽。
她想問他記不記得要留在國內,記不記得想考Q大。
“你別……”
祁則又一次沒再給她退一步的機會,他說:“記得。”
他怎麽可能不記得,否則在國外的時候聽到其他人說時梨讀了Q大以後,他的反應也不至於那麽激烈,原本口頭上阻止幾句的事情硬生生變成了一挑三靠武力解決問題。
那會兒祁則並非自願出國,祁父跟祁母根本沒把他想留在國內上大學的話當回事兒,總以為小孩子不知道未來什麽選擇是好的。
當時祁則跟家裏吵過,也鬧過,沒人能想到在同齡人眼裏無所不能的祁則也會陷入不過如此的境地。
祁則才十七歲,都還沒有成年,他沒有足夠的能力也沒辦法拒絕,父母把他送出國,他隻能被動地接受。
祁則有努力過。
他給時梨發過消息,也從家裏跑出去找過時梨,隻不過怪就怪在命運弄人,發出的消息石沉大海,從家跑出去連亮著的燈都沒看見。
那會兒時梨關係最好的就是季明枝,自己找不到時梨,沒時間找,祁則就想著還有季明枝牽個線,做做紅娘也挺好,哪兒能想到自己命他媽這麽不好,又找錯了人,消息沒傳過去就算了,連原本能聯係上的方式也是她作沒的。
而後祁則跟時梨的聯係是徹底斷了。
再加上那會兒不知道哪來的風言風語能把時家破產的事情扯到他身上,周圍人更是不敢在他麵前提時梨,就擔心觸了黴頭。
好在周圍人也有說露嘴的時候,那會兒國外校友會聚會,周圍人沒注意到他,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帶頭聊起了時梨。
那會兒時家的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但還是圈子裏抹不去的猛料,從猜測到時梨的現狀,祁則不知道的事情都從別人嘴巴裏冒了出來,直到有人調侃時梨現在的處境,風風光光的大小姐成了遊戲界的三陪。
陪聊,陪笑,陪遊戲。
那幫人把痛苦當成玩笑,你一句他一嘴。
血氣方剛,人在少年,沒人能忍受自己喜歡的女生被人這麽說,祁則也是,幾乎沒過腦子,身體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
當時在場的女生居多,好在祁則還殘存了點兒理性,隻收拾了湊在那堆人裏的三個男生。
也就是因為有了這次經曆,圈子裏更加認定了兩個人的關係不好,連名字都聽不了,更是不敢當祁則麵說些什麽。
這家賣粥的店鋪上了年頭,屋頂上的燈光沾了灰,光線有些暗,以至於時梨看著麵前這個人也有些模糊不清。
腦袋暈暈的,她想咧下嘴,眼淚卻先一步砸了下來。
“五年前跟你說的話,我記得。”
“想留在國內,我記得。”
“想跟你一起上Q大,我記得。”祁則說,“時梨,跟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