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兵走了,譚金玉走了,他們就像風一樣地來了,又像風一樣地走了,似乎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可是,李斌良卻知道,他們留下的影響太大了。他完全明白,他們這次來,就是衝自己來的,是來給嶽強發撐腰的,是打壓自己的。

送走兵兵返回的路上,聶銳要李斌良上了他的車。上車後,卻又不說話,臉上是一副沉悶的表情。但是,李斌良感受到他的心跳頻率和自己一樣。

好一會兒,聶銳才說:“想安慰你幾句,想想也沒用,可是,沒用也得說說。別太當回事!”

李斌良苦笑:“聶市長,我也不想當回事,可是,人家能不當回事嗎?”

“這叫什麽事呢?為什麽總是歪風邪氣,這麽說都輕了,為什麽總是邪惡占上風,正義卻總是受到壓製,想幹點好事卻寸步難行呢?”

李斌良沒有回答,他在心裏同樣在問著同樣的話,可是,沒人能夠回答。

回到局裏,李斌良好久好久靜不下心來,更無法把心智投入到破案上。聰明的高偉仁當然對一切心知肚明,關切和擔心躍然臉上:“李局,得趕緊想辦法呀,我看,他們就是衝你來的。”李斌良苦笑,問他有什麽辦法。高偉仁說:“我聽出來了,別看譚書記說得挺嚴肅的,實際上留下了回旋餘地。他說的那些問題,可以查實,也可以查否,關鍵是看你的態度。你得抓緊找人,保護自己。”李斌良問去找誰能保護自己,高偉仁說:“李局,你怎麽不說實話呢?嶽強發無論是跟譚書記還是跟兵兵關係都那麽好,求他說句話,比什麽都好使,趕緊去找他吧……”

高偉仁話沒說完,李斌良手機響起,正是嶽強發打來的:“斌良老弟,不知你現在是不是真把我當強哥,可是,強哥是一直把你當兄弟,你到底怎麽打算的?到底需要不需要哥替你說話,給我個準話,行嗎?”

李斌良想破口大罵,讓他滾蛋,可是,話出口的時候,卻變得緩和了。還沒到公開亮刀槍的時候,能麻痹他們還是麻痹一下吧,讓他們產生點兒幻想,也減輕點兒自己的壓力,因而他的回答是:“哎呀,我也不知咋辦好。嶽總,您就看著辦吧!”放下電話後,高偉仁急得直跺腳,深責李斌良放棄這個機會,說自己也是把話說到家了,實在幫不了他了,之後歎息著離去。片刻,李斌良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是武權打來的,看來,他們還是不死心:“斌良啊,你都聽著了,譚書記的指示我不能不落實,可是,我得聽聽你的意思啊?”

我的意思?我的什麽意思?

“斌良,你怎麽裝糊塗啊?是你的態度,譚書記的講話不是很明顯了嗎?那些舉報,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是誣陷你,關鍵就看你的態度了。”

看來,這舉報可以有兩種查法,可以查實,也可以查否。你們可真高明啊!李斌良實在無法回避,想了想問:“武書記,你能不能告訴我,譚書記為什麽這麽對我?我到底犯了什麽錯誤?是不是我查的什麽案子觸碰到誰了,如果是因為這個,能不能跟我說明白,我好心裏有數?”

“李斌良,你這什麽意思啊?行了,我知道你的態度了!”武權撂下了電話。

李斌良知道,事情到這種地步,妥協已經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妥協了,那就隻好豁出去了。

一旦想到豁出去了,心忽然一下敞亮起來。不就是那點兒事嗎?哪個都立不住,或者是誇大,或者是歪曲,或者是顛倒是非,你們查吧,看能查出個什麽來。然而,盡管這麽想,內心的擔憂卻無法消除。

李斌良的擔憂沒有錯。當天,省政法委、紀檢委聯合調查組就進駐了碧山市公安局,一個個找人談話,查看卷宗,一些參與偵破謝蕊被害案的民警、刑警也停下工作,接受訊問,更重要的是人心浮動起來,偵查破案受到嚴重影響。連韓心臣和鬱明等人也擔憂起來,他們都認為,調查組就是衝著李斌良來的,很為他的前程憂慮。

李斌良對此無能為力,他試著找調查組談了談:不要這麽搞了,影響自己破案。調查組卻說他們正在調查,是非很快能調查清楚,沒必要跟他談。可是,兩天後,工作組什麽話也沒留下,更沒和李斌良見麵,突然就撤離了,緊接著傳出李斌良將要調離的傳言。說什麽工作組已經查實了李斌良的問題,雖然構不成腐敗,可是,工作上嚴重失職,造成不良影響,不適合繼續擔任公安局局長職務。還有鼻子有眼兒地說,這一切,都是兵兵找了省委書記說話所致,而省委書記當年是兵兵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不知是真是假,讓李斌良的心實在無法安寧下來。

這天,韓心臣和鬱明進了李斌良的辦公室。鬱明把聽到的種種消息說給李斌良,韓心臣則泄氣地告訴他,自己已經叫不動號了,刑偵支隊霍未然公然頂撞自己,大案隊長智文身處兩難。李斌良聽了很是憤怒,要去刑偵支隊訓斥霍未然,可是,他剛走到門口,門突然自己打開,三個人出現在門口,最前麵的是武權,其身後是張華強和高偉仁。雙方互相看著,都停住腳步。李斌良不解地問武權有什麽事,武權看向高偉仁,要他說話。高偉仁卻說:“武書記,這話我沒法說,還是您自己說吧!”武權沒開口,張華強瞪起眼睛:“瞧你這樣兒!”然後轉向李斌良,“李斌良,奉省政法委譚書記指示,武書記來公安局主持工作。請你配合。”

什麽,武權主持工作?主持什麽工作?公安局局長是我,我還在位,你一個政法委書記來主持什麽工作?

李斌良義正詞嚴地提出疑問。武權露出笑容說:“李斌良,張局不是說了嗎?是省政法委譚書記的指示。聯合調查組回去後,認為你不適合再擔任碧山市公安局局長,建議免去你的職務,很快就研究決定。為了避免工作受到影響,譚書記指示我暫時主持公安局工作。”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李斌良大聲道,“還有沒有組織原則,我擔任碧山市公安局局長,是由省公安廳建議,省委同意的,是有正式任職令的。對不起,沒接到免職令,我必須繼續行使公安局局長的職權,任何阻礙我行使職權的行為,都是非組織行為。我堅決不接受。”

張華強狠狠地說:“姓李的,這時候了,你還狂,告訴你,別做夢了,免職令很快就會下來,不然譚書記也不會這麽指示。”

“狂的是你們!省委的決定,你們怎麽能提前知道?對,你們把我的免職令拿出來,我馬上給你們倒地方,拿不出來?對不起,請不要影響我的工作。”

“李局,別這樣,”高偉仁調停地說,“有話好好說,別激動,別激動!”

“高政委,你幹什麽?”李斌良說:“這是原則問題,我絕不會讓步。對了,你是不是公安局黨委副書記,是不是我的政委?你說過,會無條件支持我,就這麽支持嗎?現在,他們沒有任何組織文件,就要接管我的權力,你同意嗎?”

高偉仁為難地說:“武書記,你看,我說這不合適嘛,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就不摻和了!”

“哎,高偉仁,你……”高偉仁匆匆離去。

“好,李斌良,頂多三天,你就會接到免職令,你等著吧!華強,咱們走!”武權帶著張華強轉身悻悻走去。

韓心臣和鬱明目光轉向李斌良。韓心臣著急地說:“李局,不能坐以待斃呀!”

鬱明激動地說:“對,必須馬上行動,不能讓他們陰謀得逞。”

李斌良想了想,拿出手機,撥打了省公安廳廳長林蔭的電話。林蔭的聲音聽上去很鎮靜:“有這種事。斌良,你做得對,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職責。對,你給我記住,碧山市的公安工作出了問題,我拿你是問。”林廳長的話和語氣都給李斌良很大鼓舞。可是,當他提出,麵對這種情況怎麽辦,自己是否隻能消極等待。林蔭卻說:“你不等待,有什麽好辦法嗎?”李斌良說沒好辦法,還說自己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向他求助。林蔭淡淡地說了句:“我知道了。”就撂了電話。

李斌良轉向韓心臣和鬱明,告訴他們,這是自己能采取的唯一行動。二人雖然稍微安慰了一些,可還是有些不安。韓心臣說:“李局,咱們得做最壞打算,武權說的可是三天哪,或許,你在碧山公安局隻有三天的時間了。”鬱明說:“是啊,這三天你一定要抓住啊!”

對,現在,應該分秒必爭了。眼前最要緊的就是謝蕊被害的案子,如果這案子得到突破,揪住了他們的尾巴,那麽,形勢就會根本改變。這三天內必須有所突破。李斌良說:“走,韓局,咱們去刑偵支隊,我看誰敢不服從命令!”

然而,二人還沒走出去就響起敲門聲,一個很大的男聲傳進來:“李局長在嗎?我是程遠,我來看你了!”

程老?

李斌良的心突然一亮,急忙打開門,看到了一張雖然已經有些蒼老、但是充滿正氣的臉膛。“程老,快請進,快……坐,坐,喝水吧!”

“行了,斌良,你別忙了。我說幾句話就走。”程老坐到李斌良的座位上大聲說著,“我聽到了一點兒邪風,說要撤換你這個公安局局長?真的假的?”

李斌良三人互視,韓心臣閃了一下眼睛,急忙說:“程老,恐怕是真的,省政法委、紀檢委派來聯合調查組調查李局,回去就傳出風聲,要撤換他。剛才,武書記已經來了,說要暫停李局的職,由他來主持碧山市公安局工作!”

“他媽的,想當還鄉團哪?”程老怒了,“這是什麽行為,他有免去李斌良職務的文件嗎?”

鬱明說:“沒有,說是奉省政法委書記譚金玉的指示,被李局給頂回去了!”

“頂得好,什麽東西?想幹什麽?那麽多真正的腐敗分子他們不去查,偏偏查上你這個優秀的公安局局長了,斌良,我就是聽到風聲來給你鼓勁兒的,別聽那些邪風,也別擔心,我馬上就去省裏,效果好了更好,要是不好,我就上中央。斌良,你要相信,邪不壓正,正義必勝。”

李斌良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韓心臣感慨地在旁接過去:“程老啊,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就好了,可現在不是那個時代了,現在,往往是邪氣更盛啊。”

“這是什麽話?自古以來邪不壓正,最終勝利一定是正義。”

鬱明也激動起來說:“可是老領導,有一句話你聽過嗎?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現在,李局長隻有三天時間了,三天後,把他撤換了,過個三年五載或者十年八載,哪怕是一年半載呢,再恢複他的名聲職務,還有意義嗎?”

“也對,絕不能讓這幫王八蛋得逞。我今天就去荊都,回去準備準備我就走!”

程遠站起,急匆匆地向外走去。李斌良三人送出走廊,再三囑咐他別生氣,注意安全。老人卻頭也不回,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