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英著急回家做飯，沒細看，燒飯時候，才注意到書名是《攝影技術與衝印教程》。不過，這本書和《紅樓夢》比起來，觸感明顯差了許多，一看就知道是翻印的。顯然，為了讓姐妹學習攝影技術，王琴偷偷從廠裏翻印了這本書。
石秀英既感動又高興，一邊做飯，一邊偷偷學習。
於淑珍下地回來，手都沒顧上洗，就聞到一股糊味，進了廚房衝著石秀英一通臭罵。
“幹什麽呢！煮個飯都不會！”
石秀英被打懵了，一麵捂著頭，一麵急忙藏起了書。
“媽，你回來了。我……馬上炒菜。”石秀英顧不得身上的痛，起身就開始切菜。
爐子上坐的熱水噗出來了，平英正好從屋裏衝出來，瞅了一眼廚房，開心地說：“姐，我來幫你。”
“不用，你去寫作業。”
石秀英忙著切菜，隻抬眼看了一眼，沒注意平英伸手就提水壺，卻意外地打翻了。
滿滿一壺的開水直接從頭澆到尾。
“啊！姐！姐！”平英眼睜睜看著開水澆著，大聲尖叫驚訝遠大於疼痛。
秀英一扭頭嚇壞了，忙放下刀，去查看他的傷勢。
這麽一壺開水澆下來，輕傷也得脫一層皮。秀英從小到大被燙過很多次，有經驗，上來就澆了一舀子涼水。
平英的胳膊，原來白皙的皮膚，頓時通紅一片。
“哎呀，你個殺千刀的，看把你弟弟燙成這樣，還不趕緊去醫院！”
於淑珍聞聲趕了出來，看到小兒子被燙傷，心疼壞了。她找了一條新毛毯裹住平英，原本要晾著被燙傷的那條胳膊。
可一向性格安靜的平英，疼得直冒眼淚，於淑珍狠狠捶了秀英胳膊一下，催她叫車。
小妹石慧英被嚇著了，哭得不得了。石秀英索性也拉著她一起往礦區醫院趕。
礦區居民區附近有個衛生所，誰家有個頭疼腦熱都去那裏看，幾塊錢就搞定了。稍微重一點的就會去石城最大的醫院——礦區醫院。
礦區醫院是整個石城當時最豪華的建築了，足足有四層樓高，外牆是青白小磚貼麵，鎏金的“礦區醫院”四個大字，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醫院內部是白綠相間的牆麵，透亮的玻璃窗，加上一些金屬質感的各種儀器，實在是漂亮。
今兒是工作日，醫院裏的人不多，石秀英掛了號，於淑珍摟著十二歲的平英，坐在燒傷科診室裏看病。
比起平英，於淑珍其實更心疼建英，但這小兒子年齡小，燙成這個樣子，於淑珍也心疼得不得了，不停地叫嚷：“哎喲，我的心肝兒”。
坐診女醫生姓白，是從外省進修回來，二十多歲，留著波浪大卷，很洋氣，穿一雙時興的尖頭小羊皮的皮鞋，走起路來咯噔咯噔的，很有氣場。
顯然對於石平英這樣的燙傷，她早已司空見慣了，沉著冷靜地開完藥單，和護士一起給平英擦碘附、上藥，纏紗布，折騰了好一會兒。
一向性格安靜的石平英，這次卻哭得很凶。
於淑珍心都跟著揪起來了，安撫不好孩子，突然反手打了石秀英一巴掌。
“怎麽看的弟弟？”於淑珍的吼聲，連白醫生都被嚇到一激靈。
“又不是我讓他碰的開水！”石秀英氣不過，大吼了一句。
於淑珍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石秀英般，質問道：“你這丫頭跟誰這麽大聲呢！”
石秀英雙眼通紅，眉角都是怨氣，什麽也不想管了，轉身衝出醫院，任憑冰冷的西北風無情地刮到她的淚臉上。
連綿不絕的賀蘭山，常年都是風沙，因為地質原因，根本長不出幾棵樹，就連草根也少得貧瘠。寒風一次次地卷著枯草，卷著廢紙，卷著草根，在黝黑的山峰上狂奔，偶爾有一兩個塑料袋，順著西風在空中跳舞。
身子單薄的石秀英，頂著風逆行向上，爬過了山坡，又一次偷偷溜到了幸福照相館。
太陽打在了他家的玻璃上，一閃一閃地，像是剛剛被挖出的一塊鑽石。
秀英搬了塊墊腳石，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戶上，偷偷往裏看。
林朝陽不在家，他的妻子丁梅正在給客人拍照。
丁梅長得很漂亮，大眼睛、大鼻子，說話操著一口東北音，給人一種使不完的勁兒。
今天的客戶是一家人，二十四五的年輕媽媽，帶著兩個三四歲的孩子拍合影。雖然是女兒，但她還是很耐心地蹲下身，溫聲細語地給兩個小人兒撥弄小辮子，整理衣裝。
“媽媽，我想吃雪糕。”稍大一點的孩子，撲閃著大眼睛說。
“天涼了，會肚子疼。”年輕媽媽回答得也很溫柔。
“不嘛，我就要。”
“姐姐，我的給你。”個頭小一點的小姑娘，把自己手裏的雪糕塞到了她的嘴裏。
吃到了心儀的食物，自然是開心的，小姑娘一邊吃一邊掉，惹得三個人笑個不停。
“哢嚓！”一聲，合影拍完了。
丁梅很滿意這張照片，笑著說，“特別好，表情自然，洗出來一定好看。”
“謝謝，辛苦了，還是您的技術好。”
……
瞅著這麽溫馨的場麵，石秀英心裏不是滋味。同樣是媽媽，人家媽媽對孩子是寵愛，她的媽媽對她……就像是下命令。
一家三口的照片拍完了，三個人往出走，丁梅開門，瞅到了石秀英。
這麽一會兒的工夫，石秀英的臉就凍得有點白，丁梅笑眯眯地問，“取相片還是拍照？”
既然被發現了，石秀英就不能藏著掖著了，眨了眨眼，違心地說：“取相片。”
石秀英從口袋裏翻出那張已經生皺的粉色收據，交給她。
確認了票據，丁梅側身微笑著領她進屋，“我給你找照片去。”
沒幾分鍾後，丁梅就把照片拿給石秀英。
照片都放在一個白色的小袋裏，石秀英隻抽出來一半，確認是自己和王琴的照片，就塞了回去，一溜煙兒跑了。
“哎，慢點！”
石秀英一口氣跑到山坡下的礦區醫院，躲在沒人的地方，重新拿出照相，仔細看了看那照片。
黑白底的照片，還帶著蕾絲花邊，嶄新嶄新的，她和王琴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石秀英滿意了，小心翼翼地塞了回去，裝進了口袋裏。
石平英上完了燙傷藥，於淑珍攙扶著他走出大門，一抬眼就瞅到了秀英在躲清閑，大喊她的名字。
石秀英被嚇了一跳，小跑著衝過去，蹲下身，背起弟弟慢慢往回走。任憑於淑珍在後麵數落她，也不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