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石家,打從石秀英記事起,就是這樣生活。父母不在家,她就是洗衣做飯,收拾屋子,照顧弟弟妹妹的那個人,早已習慣性地扛起了擔子。沒覺得多委屈,直到建英搶了工作,秀英心裏才多了幾分難過。

到家了,秀英推開了院門,猶豫了好久,才跟於淑珍開口。

然而,正如她所料,她才剛剛說了一句要去照相館當學徒,母親就開始發牢騷了。

“女兒家,學什麽攝影。咱家也沒有那高級玩意兒。”

石秀英沒有反駁,沒發脾氣,但是“不高興”三個大字全寫在臉上了。她默默地鑽進了臥房,上炕睡覺了。

麵對強勢的妻子和滿是委屈的女兒,石建國隻剩下長久的沉默。

此後的數天,家裏的氛圍都變得異常冷清,氣壓低得連平英、慧英都很少說話了。

石秀英每天忙完家裏的活,偷摸著去照相館實習,因為時間不固定,連學徒都算不上。丁梅也隻好按小時給她記工時,薪資實在是少得可憐。招了人,店裏還是忙不過來,丁梅有時候和丈夫發牢騷,林朝陽笑嗬嗬地安慰她:“人是你招的,真的不想要?”

丁梅撒嬌地衝他胸口捶了一下:“怪我?”

“沒有,沒有。再觀察看看嘛,說不定過一陣子就好了。”林朝陽曉得,石秀英不能正常上班一定有她的難處,不想就這麽掐滅一個攝影人的夢。

幾天後,石建國下班後,悄悄地把秀英的學費送去了照相館。

上了年紀的石建國和林朝陽聊了好久的天,石秀英才正式成了他的學徒。

林朝陽表麵上收了學費,實際是做給石家人看的,為的是讓石秀英正大光明地來店裏工作。

從小到大,石秀英很少見父親求人,這一次,他又出錢又說話,讓石秀英坐立不安。原本她進照相館有工資拿,現在反倒要交學費,倒貼錢,不要說於淑珍怪她,就連秀英自己也十分愧疚,話音軟綿綿地。

“爸爸,我……”

石建國微笑著摸摸女兒的頭,說:“別想太多,去做你想做的吧。學費已經交了,你可得給我賺回來。”

“嗯。謝謝爸爸。”石秀英抱著石建國,熱淚盈眶。

從此以後,石秀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去照相館了,她大大方方地拿著本子和筆去學習和記錄。

雖然於淑珍還會時不時地叨叨,家裏裏裏外外忙的隻有她,也沒個人幫她,但看在石建國交出去的學費和日後秀英賺錢了,也能貼補家裏,也默認答應了。

平英的傷還沒有好徹底,石秀英時不時地帶著平英複查,下班時候,也會帶著買一些雞蛋給他補充營養。但免不了還是會被於淑珍謾罵,指責她沒看好弟弟,秀英都隻有沉默。慧英倒是很乖,每天上學,自己寫作業,偶爾也幫著洗洗碗。

日子就這麽過著,石秀英已經學會了打光、幫助客人整理形象,還摸到了相機。有時,店裏沒人,秀英會琢磨怎麽攬客、怎樣設計背景,期待著小店的生意能紅火起來。

秀英學著林朝陽的樣子,指導客戶的動作表情。沒多久,大家都知道了,幸福照相館裏新來了一位實習生助理。

一個明朗的下午,一個身穿中山裝的男人走進了照相館。

“寸照多少錢一張。”

“兩塊。”

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嶄新的兩塊錢,遞給石秀英。可石秀英剛碰到錢,他忽然又不動了。

“嗯?”石秀英詫異地抬頭,對上他有神的目光,臉唰地紅了,馬上又低下頭。

“在哪裏拍?”男人問。

“坐在那個椅子上。”石秀英指了指影棚的椅子,重新舉起相機拍照。

整個過程很快,三兩下就拍完了,但是石秀英明顯感覺到,男人雖然坐在椅子上,眼睛卻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

前幾天,王琴帶著石秀英一起使壞,把整張臉用雪花粉塗得慘白,又把一頭烏黑齊腰的長發,用鐵鉗子燙成最時髦的卷發。

兩人都洋洋得意自己的“大作”堪比理發店的托尼。誰知道,遇到幾個小流氓,衝著二人驚叫:“鬼啊!”

石秀英還沒顧上把頭發變回來,為了上班方便,也僅僅是編成了麻花辮。

男人直白的目光,又讓她想起那天不愉快的經曆,連忙用手擋住。

男人意識到自己冒犯了,忙收回目光,專注拍照。

幾分鍾後,照片拍完了,石秀英快速寫了一張紅條,塞給男人,也記住了他特別的名字——鄧豐收。

此後的數天,石秀英都一如往常地在幸福照相館認真工作。直到有一天,她下班回家,才注意到家裏來了客人。

石城有名的媒婆喬蘭芳,帶著穿著幹淨整潔的鄧豐收來了。

幾個人圍繞著方桌,談話的聲音,伴隨著石秀英的出現戛然而止。

“秀英,過來坐。”於淑珍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

喬蘭芳打量了石秀英半天,衝於淑珍笑著說:“淑珍嫂子,你家秀英長得是真標致。我看這兩人倒是蠻般配的,豐收也在廠裏工作,實誠人,吃不了虧。”

石秀英偷瞄了鄧豐收一眼,低下頭不說話。

“這小鄧家裏幾個孩子啊?”於淑珍問。

“三個,三個兒子。”喬蘭芳不敢亂說話,挑著揀著說好聽的。

“老嫂子,我們都是過來人,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早一天和晚一天沒什麽區別。”

於淑珍在這件事不敢一個人做主,想著等石建國回來以後,再好好商量商量。

“行,那今兒我們就先回去。”

話沒有說死,事兒算是完成了一半,喬蘭芳雖心有不甘,卻也隻能帶著鄧豐收回去等信兒了。

傍晚,石建國回到家,一眼看到石秀英的悶悶不樂,再聽妻子一番講述,就知道女兒對這事的態度了。

“先看看吧,我娃還小。”石建國坐在炕沿上跟於淑珍商量。

秀英工作被占,石建國一直心裏有愧,得知秀英能進幸福照相館,別提多高興了。他就想等這事兒穩妥了,再做其他打算。

於淑珍有些不依不饒,“女兒家,什麽時候是大?別看現在有人上門提親,若是再隔個五六個年頭,求人家來都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