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夕眯起眼,抬起手至額前,擋住滿目亮得晃眼的金色。
黃金的車攆,周身鑲嵌著各色寶石,隨便摳下一顆那都是珍品!車前亮閃閃一片東珠做的車簾,車頂有隻不知什麽材質做的暗紅色大鳥,在陽光下那叫一個璀璨啊……
這是八匹馬拉的馬車,據嘉龍這個敗家子說,山莊裏的馬車都這樣。
好吧,那就這輛黃金車吧,可為什麽這車後又跟了一長條大串的四匹馬拉的金車和銀車?
嘉龍這敗家子又說,因為大少爺他的吃穿住行都需要有人伺候。
流夕終於忍不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說:“那你坐你的馬車,給我匹馬就行了。”
“不行!”嘉龍跳了起來,“我要跟你去闖**江湖!”
“江湖你個頭!”流夕再好的脾氣也被惹急了,這小子和那丫頭一樣,能輕易滅了他的好脾氣。
“不不不。”嘉龍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是說,你的身體雖然康複得差不多了,可大夫說了,不能做劇烈的運動!你看你這模樣,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會來招惹你的!所以本少爺是去保護你!”
“……”流夕幹笑,用這黃金車做保護?明白著跟天下人說:來搶我吧,來搶我吧!要說招惹,這東西才更招惹人眼吧!到時候不知道誰保護誰了。
流夕目光飄向他偏瘦的身材,重複他的話:“本少爺是去保護你……”
“喂!”嘉龍不開心了,把流夕拉上馬車,拔出藏在車下的一把劍,得意地說:“瞧,武器我都準備好了!”
劍大約一臂長,精鋼鍛造,黃金手把,尾部用金絲掛著一隻金色但透明的鳳凰,一看就價值不匪。但估計更不匪的,是那劍鞘。
那劍鞘才叫一個華麗,黃金裹著紫晶石,華麗地纏繞,每條金絲都鑲著碧綠的翡翠……完全符合了他嘉龍少爺惡俗的品位,滿目閃亮!
用這保護他?不給他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流夕看著他一臉的興致高昂,歎了口氣,竟什麽話也沒說,在馬車上坐穩了,隨他去了。
嘉龍還完全是小孩子習性,馬車剛出山莊時他興奮得跟隻猴子似的,可過了一會,新鮮感去了,他揉了眼就想睡覺了。也虧得馬車夠大,他怎麽折騰都行。
雖然嘉龍隨身的物品都喜歡搞成金燦燦的,可還好衣服上沒那樣。一件上等綢緞金線織的水藍色暗紋袍子,襯得他整個人淡雅儒氣,絕對聞不出一點銅臭味……他閉著眼似睡著了,雙頰粉粉的煞是可愛。
醒著的時候讓人恨不得掐死他,睡著的時候又讓人心底都柔軟了起來……跟她真像啊。
流夕的手不自主伸過去,在要觸碰到他臉的刹那,僵了下,硬生生收回。
他是瘋了吧!才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把不相幹的人也看做是她……
寧夏……寧夏……
他放下馬車窗上的簾子,埋首於膝蓋間,輕輕呼吸。
真疼。
想念一個人,原來是會疼的。
你望盡了天涯路,卻不知我一直站在你身後。
曾經蘭利斯同他說過這樣的話,那個時候他不明白,現在卻恍然大悟。
這同樣是一場無望的愛,沒有結局,不能回頭。
本以為無所求就不會疼,可原來不是這樣。隻要一想起來,就想落淚。
所以……蘭利斯,你瞧,我的報應來了。
這一片碧空如洗,芳草蟲鳴,水平天遠,自讓人心情也隨之開闊起來。
“寧夏,你看那邊過來的車隊!”臨風把望天中的寧夏叫醒,手指著一個方向。
“沒禮貌!說了要叫姐姐!”寧夏順手又一鍋蓋掌上去,然後無視臨風幽怨的目光,順著他剛指的方向看過去。
娘的!整一排移動的大金子!
“這麽招搖,也不怕被搶!”寧夏壞心詛咒。
“契沙土匪山賊多麽?”臨風問。
“不多。”寧夏回答,阿木圖治理國家的手段是有一套的,“你看最前麵那馬車上有隻大鳥。”
臨風冷笑,“說你笨你還不信,那才不是大鳥,是鳳凰!”
寧夏又一鍋蓋貼上,“禮貌!禮貌!”
馬車隊迎麵而來,路不算寬,寧夏拍拍小三的頭,讓開路。
除了奢華到晃眼外,那車裝飾得確實華麗氣派。
“哇,好漂亮的寶石!”寧夏讚歎。
川寧最喜歡收集這些東西了,如果摳下來送給他,他一定開心得很。
隻是……想到他,寧夏望著天輕歎了聲,她還能尋到嗎?
她歎氣聲很輕,但臨風還是感覺到了,瞥了她一眼,說:“你喜歡這些東西嗎?我家很多,回去我多送你些。”
低頭看臨風,寧夏輕輕摸著他的頭,笑道:“乖,我兒真有孝心!”
“誰是你兒!”臨風的小臉一下子通紅,甩開寧夏的手,怒道:“我不是小狗!你不要總摸我的頭。”
“我就摸我就摸!”寧夏哈哈大笑,繼續**他的發。
馬車駛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她笑得很肆意,一點不輸這滿目的金黃。
流夕猛地抬頭,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緩緩垂下,自嘲地笑起來。
他沒救了,連聽到個聲音,都會以為是她……
孤芳一世,供斷有情愁,試問花知否?
傍晚的時候寧夏和臨風趕到一個小縣城,投宿了一家客棧。
點菜的時候寧夏問小二:“從此處到幡城還有多少路程?”
小二笑道:“不遠,從這往東南方向走,快的話三四天就能到。可是那裏現在在打仗呀!而且如今漢統與契沙交惡,兩位真要去那兒?”
寧夏看了一眼臨風,臨風轉頭望窗外。
寧夏挑挑眉,對小二說:“菜等下送房裏來吧。”
“好的客官,房間在樓上,您請。”小二機靈地一甩毛巾,忙活去了。
月黑,風高,殺人夜。
話說,這天雖然是晴朗的,但晚上連一絲月光都沒有。
油燈的火忽明忽暗。
寧夏躺下,未滅燈火。
臨風堅持要兩間房,不跟她睡一起,說男女授受不親。
她女方這邊都不介意,他反像是怕被人吃豆腐一樣。
想到這裏,寧夏一笑。
下床,推開窗,一陣涼風吹進,頓時每個毛孔都舒服地呼吸起來,她眯著眼,表情像隻正享受著撫摩的貓。
忽然一道人影從樓下的院落穿過,不知是晚來的客人還是店家人。
天上雖然沒有月亮,但客棧裏通宵都燃著燈火。
寧夏坐到桌前,倒上一杯水,看著油燈下水紋一晃一晃,有些發怔。
十五歲那年,父王得到了一套四個的翡翠瓊玉杯,當時寧夏想要,川寧也想要,於是兩人商量好了均分,每人拿兩個。
於是那天晚上,他們偷了壇酒,拉上雷若月和剛好在宮裏的紫霧一起跑到後花園躲起來用新杯子喝酒。
那天的星星就像螢火蟲一樣在他們頭上縈繞,每個人都喝了很多。躺在草地上,酒香,和五月春花的芬芳揉碎在了一起,隨著他身上淡若似無的香氣一起彌漫進了她的心裏。那時候,他的眼神溫柔地連春水都要暗然失色。
杯中碧綠的色澤在星光中仿佛自己會流淌,是比夏天雷園裏的竹子還要滴翠凝綠啊。
然後他吻了她,輕得像夜色中飄散的花香……
寧夏的手輕輕放於唇上……如今那裏早已沒有了他的氣息。
忽然油燈光影一晃,門口閃過一道人影,快得她還來不及起身,門就被推開,一黑衣人闖了進來!
不見他拔刀的動作,隻見刀鋒在油燈微弱的光下一閃,刺得寧夏眯起了眼。
然而她也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情形,身體一個後翻,拔出了藏在床頭的短劍,未等回頭,便聽得耳畔風聲呼嘯過,趕緊身體一矮短劍一接,刹時武器相碰,震得寧夏差點把劍脫手!
寧夏極其狼狽地向旁邊滾去,剛穩住身,那人又殺了過來!
莫淩霄教她的東西都是用來進攻的,他說進攻是最好的防禦,因為憑她的力量,如何也防不住一個男人,所以隻能趁其不備取了先機才有贏的機會。
然而現在對方想殺她,每一刀都是殺招,她要如何逃?
對方大刀再次揮來,寧夏躲閃不急,隻能雙手握劍硬碰硬,不出意外,虎口一震,短劍伴著心驚肉跳的聲音落地,人也狼狽地跌坐在了地上!
油燈被刀風一刮,光影亂晃,像隨時都會滅去。
黑衣人一步一步逼近,雙眼晶亮,全然是殺氣!
他站在她身前,背著光,暗黃的光圈圍繞在他的周身。對著光,寧夏看清楚了他握緊大刀時手背經脈的起伏。
寂靜的夜,清晰可見她的呼吸聲。
樓下似乎開始有了一些動靜,隻是動靜很小,寧夏不指望那個動靜能夠救到她。
大刀再次揮起,臨死前的求生本能終於被激發了出來!寧夏一個閃身跌跌撞撞竟然躲過了那本來能把她身體劈成兩半的一刀,向門口跑去!
誰知剛到門口,腳下一絆,身體失去平衡猛向前衝,狠狠跌在地上又撞上了走廊的牆壁!
嘴裏暗哼一聲,不禁回頭望去。那黑衣人也不急,歪了歪腦袋,倒提著刀向她走來。
她的腳似乎扭到了,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她一點點挪到了牆角,終於再無路可逃。
抬起頭,慘然一笑。
鍾寧夏今天終於要在這裏——在一個蒙麵壯漢手下,光榮就義了。
雖然死得有點不值得,但好歹,也算沒有辜負這月黑風高的殺人夜了吧。
嗬嗬嗬嗬。
她果真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