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這是我四叔。”臨風好死不死的聲音又響起。
寧夏嘴角抽搐了一下,硬著頭皮撐著桌子站起來,回頭。
“謝謝你救了臨風。”莫淩霄沒太多表情,語氣也巍然中帶著皇帝的威嚴。
他說的是漢統話,這是他第一次用他本民族的語言與她說話。
所以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是皇帝,早不是原來那個跟她朝夕相處的莫淩霄了。
“找人帶你先去休息會吧。”莫淩霄淡淡地說,並轉過頭和下麵的人交代,沒再看她。交代完以後,又跟臨風說了幾句話,這才匆匆離去。
寧夏呆愣了好一會兒,輕歎,重新坐下。她說不準這一刻心底裏是僥幸還是失望。
他不想認她嗎?那就是說,他可以理直氣壯地拿她去跟邦什交易了。
戰爭……這戰究竟為什麽而爭!
真他娘的惡心!
“寧夏,寧夏!”臨風拉著她的手甩啊甩,把她叫醒過來。
“啊?”
“我帶你去房間,我們和四叔住一塊!”臨風眨著天真的雙眼。
寧夏眯著眼打量他,這小子該不是話裏有話吧!怎麽聽著有歧義呢!
“走慢點,我走不動。”寧夏隱忍著腳上的痛楚,跟著臨風出了劉遠升的住處。
望著天團團棉花似的白雲,寧夏想,這下好了,腳也壞了,逃都逃不掉了。
收回視線,目光落到拉著她的手走在前麵的小娃身上,寧夏實在忍不住,用空閑的那隻手,一個鍋蓋掌就拍上他的腦袋……
怪他!都怪他!
孽緣啊孽緣……
皇帝住的,自然是城裏最好的房子。
亭台樓榭,假山後園……如果沒有戰爭的陰霾,這裏住著倒也是別有風趣。
寧夏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裏,兩條腿搭在外麵,晃來晃去。亭子後麵是一個小池塘,紅色鯉魚時不時跳躍出水麵,閃爍著片片金光,煞是好看!
池塘周圍是花圃,隻可惜,沒人整理,花圃裏雜草都瘋長了。想那皇上是沒這個閑心來賞花吧。
如果她提出告別,莫淩霄會不會放她走?
太陽西沉的時候,臨風樂顛顛跑來跟她說:“寧夏,四叔說我們一起用晚餐!”
“啊?”寧夏一驚。
臨風拉起寧夏的手就說:“要打扮一下哦,寧夏你那麽漂亮,要去迷倒他!”
汗,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
“不用,你姐姐我這樣就迷倒眾生了。”寧夏整整頭發。
臨風用眼角瞥她,打量了一番後就說了兩個字:“丟人。”
很好,讓她又有打人的欲望了!
回房的時候,臨風已經找人準備好了裙子和胭脂水粉,然後指揮著侍女幫寧夏打扮,那架勢還真有皇族公子的模樣。
寧夏猶豫了下,沒有反對。
鵝黃色的裙子,把皮膚襯得格外嬌嫩,雙頰不過輕撲淡粉,便嫣然如花。
隨意挽了個流雲髻,插了朵珠花,寧夏便推開門走出去。臨風一見就傻了,一朵紅雲浮上小臉,他連手都沒敢上去拉。
“寧夏?”他低低叫了一聲,女裝版寧夏他還不適應。
“沒禮貌!”寧夏專用大鍋蓋貼上他的後腦勺,他這才算反應過來。
幽怨地瞪著她的手,臨風卻沒怒,隻說:“別再打我頭了!”
這該不算一般的晚餐。
一般的晚餐,皇上應該不會和手下將領一起吃。
還是在大廳裏,擺開了酒席。
難怪臨風堅持要她換裝,說她丟人……
不過,打仗的時候,不是該緊衣縮食勤儉節約嗎?
莫淩霄還沒到,在眾人各色的目光中,臨風拉著寧夏入座,皇帝左手下第一桌。
她雖然平時行為不羈,但身為公主的基本禮儀還是從小就學的。她小步行走,坐姿非常正統,昂起了頭,表情肅穆,把看慣了她大哈哈模樣的臨風驚得兩眼直發愣。
寧夏對他挑挑眉,笑得像隻狐狸。
桌上擺了酒杯酒壺和幾碟冷菜,可是皇上沒來,誰都不敢先拿筷子!
皇帝一般都最後一個進場,這是規矩。
皇帝一般都最出風頭地進場,這也是規矩。
從他進大門的一瞬間,所有視線都集中到了那裏。
寧夏隻是一眼便相信,即使他不是皇上,這些仰望的視線依然還會如此聚集。
寬衣長袖,華麗的金鎖銀邊,極品紫色冰蠶絲綢質的袍子包裹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加上黑發玉冠,不緊不慢的步伐,那隨意一個眼神都是天人之姿。
這便是九五之尊的不怒而威吧!
他走過她的麵前,沒有看她。
可是雲袖略過她麵前的時候,撲麵而來的,恍惚是他教她刀法時,午後陽光照在較場上那泥土獨有的味道。
有些東西改變了,有些東西依舊如惜。
“大家前來守城也有將近半年時間了吧?”莫淩霄邊說,邊揮手讓侍從上菜。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他,等他說重點。
“首先朕感謝各位將領拋下妻兒,駐守邊疆。”說完,舉起一杯酒,喝下。
底下人一見這等情況,馬上也舉杯飲下。有將領在下麵激動地說:“皇上,守城是咱軍人的職責!”
“說的好,職責!”莫淩霄深笑,又舉杯,讓侍從倒滿,說,“為軍人的職責,幹杯!”
下麵一片嬉鬧,喝下。
“現在興鄭王包圍了鏡安城,相信各位都有所耳聞。”莫淩霄又說,然後頓了頓,看著大家。
底下自是一片交談聲。
“可是鏡安城絕對不會被攻破。”莫淩霄的聲音雖然不高,可是中氣十足,聲音緩慢但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下麵一陣應和,士氣立刻高了起來。本就都是些武官,性子自然直爽,已經有人在說了,“皇上,我們都相信你!”
莫淩霄笑,“我們麵臨的是漢統百年來最大的一次危機。北有契沙虎視眈眈,南有興鄭王叛變作亂,我們如今守在北線,各位將領的家人有許多如今正被困鏡安城,可是我們漢統沒有一個人會放棄,沒有一個人會投降!”
“皇上萬歲!”
“皇上萬歲”
……
呼聲此起彼伏,寧夏咬著杯口,心裏若說沒感覺那一定是假的。
是酸,心酸。
這些人今天坐在一起喝酒,可是明天就有可能會死。
阿木圖的野心讓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啊!
她離開的時候,確實在想,要保契沙東線的平安。可身在漢統,卻發現阿木圖那是侵略!無論何種理由,他都是侵略者。
又想起了他綠色的眸子,仿佛一彎溪流,溫柔得讓三月春水都自歎不如……
飲下杯中酒,火辣燒肚,才知竟是烈酒。
“我們不是孤軍奮戰,你們的家人,全漢統的人民,都在保護著自己的民族和尊嚴。”莫淩霄又舉起酒杯,一口飲下。
在語言和酒精的雙重作用下,場下氣氛徹底被點燃了!
呼聲一陣高於一陣,莫淩霄一直在笑,然後用喝水的方式來喝酒。
寧夏沒敢抬頭,麵對滿桌食物,有一下沒一下地動著筷子。
時間真難熬,這場盛宴令人坐如針氈。忽然想起以前雷若月說過一句話:宴無好宴。
臨風吃得滿手是油,然後學著大人喝酒,才喝了一杯,就昏昏然倒在了寧夏膝上。
寧夏歎了口氣抱住他,眼睛不經意飄向上座,竟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他……這樣看著她有多久了?
他還在微笑,有些陌生的冷。可是表情依舊高貴,眸若墨子星辰。
他的目光沒有躲避,像曾經發生的那一切都是一場夢……
像是他沒有拉著她的手說,我可以給你我擁有的一切;也沒有說,我給你,你要不要……
不再是那個為了愛情可以卑微下來的男人了……
就因為這樣,所以他才能坦然用她去找雷若月吧!
寧夏對他舉起酒杯,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比哭還難看。
你真是好樣的,莫淩霄!
她一口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