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聽說城裏的那位瞎大夫醫術最高,都說他是眼瞎心明什麽的,而且他人是極好的,對我們這些上門求醫的窮困人家從來不收銀錢的,村裏那胡寡婦的……哎,公子,你們去哪裏了?”

老婆婆念叨著追出去,卻見門檻前丟了一個小荷包,她彎腰撿了起來,不由一時間眼睛都晃了似的,“這麽多銀葉子呀,公子,您可真是好人。”

從來沒被稱為好人的竇弗卻是小心翼翼的抱著葉墨向著城裏趕去,臉上不負平日的從容,滿是著急神色。

“眼瞎心明?”

“是你?”

他雖不是過目不忘,可是對這麽一個人卻也是記憶猶新的,怎麽也不能想象,玉樹臨風翩翩君子的西夏太子竟然會是那老婆婆口中的瞎大夫。

那音調有些熟悉,西陵昊耳朵一動,慢慢分辨,最後卻是搖了搖頭,“公子,恕在下目盲,不知公子是哪一位?”

竇弗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自己出現在西陵昊麵前的機會的確不多,能讓他記住的人怕是為難他了。

“西陵太子,你到底有什麽新仇舊怨我不管,隻是這個人,你卻必須要救她。”

聲音冰冷,西陵昊聞言一愣,“公子,你……”

“她是葉墨!”

冷冰冰的打斷了西陵昊的話,竇弗連忙看向了低聲咳嗽的人,“你是說葉墨?”

西陵昊空洞無神的眼眸中泛出一點波瀾,伸手去搭上了葉墨的手腕,臉色驀然一變,“她怎麽昏迷了這些久你才送來?”

竇弗聞言臉色一變,聲音都輕了許多,“你是說?”他總覺得葉墨隻是心力憔悴,所以才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可是誰知道西陵昊臉色卻是這麽難看,似乎躺在病榻上的人幾近於奄奄一息。

“四兒,給我紙筆。”

雖是眼瞎,可是竇弗發現西陵昊的字跡卻是端正非常,似乎每一筆他都銘記在心似的。

寫好了藥方,西陵昊道,“麻煩公子親自跑一趟去找這幾味藥材,若是買不到希望公子多費些心思,如今葉姑娘她身體虛弱,還望公子為她肚子裏的孩子積福蔭。”

竇弗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西陵昊的意思,他倒不是拘泥之人,知道救人當今,可是卻又不想因為救人而造了殺孽,這樣無異於害人。領悟到這一層,竇弗不禁望去,卻還發現這藥方子上分明注解了這藥材所在,“那麽久勞煩西陵……大夫了。”

等到竇弗離開,西陵昊卻是低聲歎息了一聲,那四兒似乎有些奇怪,不由問道,“公子,你為什麽要讓那白衣公子去拿藥呀,這多顯眼?”

而且,那白衣公子好漂亮,可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不,最英俊的男人了。

西陵昊微微一笑,目光空洞的看著病榻上的葉墨,“有些藥材,你買不到的。”

他指尖微微觸碰到一幅衣角,不由連忙躲開,似乎碰到了什麽不該碰到的東西似的,倒是四兒這才看清楚病榻上女人的容貌不由驚歎道,“公子,這個女人好漂亮呀,難怪那白衣公子那麽緊張。”

隻是看到葉墨的臉色,那四兒卻也不禁詫異,剛才公子說得這麽嚴重,可是這女人臉色很正常呀。

“公子,這位姑……夫人,她生了什麽病呀?”

明明看起來沒什麽大礙的。

西陵昊目光一擰,垂下了眼皮低聲道,“自然是心病

。”隻是怕是她這心病,卻沒有心藥可醫。

“心病是什麽病呀?”四兒不解,“難道不是和隔壁的陳婆婆一樣嗎?開幾副藥就好了的?”

為什麽剛才公子寫下藥方的時候那麽凝重,他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呢。

“心病……”西陵昊低聲一歎,或許無治,隻是端的要看這人的意誌了,也許現在唯獨能救下葉墨的隻有她這腹中的孩子了。

……

“大恩不言謝,太子殿下若有吩咐,白某自然是……報答。”他想說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可是卻看到裏間的一幅衣角,不由改了口。

西陵昊聞言卻是微微一笑,雖是雙目失明卻並不妨礙他那溫文爾雅的氣質,“白公子言重了,醫者父母心,何況如今沒有什麽太子殿下,白公子喚我一聲夏大夫便是了。”

竇弗看他一臉春風如許,不由愣在了那裏,當初主子千方百計想要得到的便是這西夏太子之位,如今西陵昊雙目失明,看來他定是已經心願達成了。

隻是……

“你怎麽知道的這前因後果?”竇弗忽然一驚,也許他早就該想到,西陵昊交給自己藥方子的時候那般的波瀾不驚,似乎早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卻又沒道破似的,否則為何他會特意交代自己不要殺人呢?

甚至,他對葉墨的病情似乎一點不奇怪,藥方子自己看了,卻也不過是通氣順血脈的藥物,隻有幾樣卻是極為珍貴的,自己從城中大戶中盜取來的。

“那白公子不也是對國內現有的情形一點也不詫異嗎?”西陵昊淡淡一笑,“三弟不是池中之物,隻是卻也有他頭疼的地方,如今和北漢聯手,卻不知他和楊昱卻又哪個才是最後的贏家。”

隻是他聲音清淡,卻聽不出半點喜怒哀樂,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淡出了朝堂紛爭,甚至於竇弗看到了西陵昊舒展的眉目,不複往日凝重。

“你就是因為得知了此事才會被……”西陵廷雖然是對太子之位覬覦已久,卻不會斷然就要除了西陵昊的,畢竟如今西夏皇帝偏寵陳妃所生的七皇子西陵宸,秦王黨在朝廷中被四處打壓,唯獨太子西陵昊對其照拂有加。

而西陵廷一心想要的便是用西陵昊來壓製西陵宸,回頭再謀取漁翁之利,可是如今西陵廷卻是被趕出了天水城,西夏局勢怕是已經大變了。

“這事說來話長……”西陵昊無聲一歎,空洞的眼中卻滿是無奈……

自從從洛合城歸來,西陵昊才發現,昌帝竟是不知覺間又把西陵宸的勢力擴展了兩分,他倒是覺得無所謂,這太子名頭與自己不過是雞肋而已,甚至連雞肋還不如,每日裏照舊是慣常的上朝下朝,然後便與天水城裏的一群文人墨客賞詩吟對罷了。

時間也不自覺便是悠悠數月,洛合城的消息時有傳來,西陵昊也渾不在意,北漢桓帝早就和昌帝訂下了君子之盟,是不會貿然對西夏用兵的,而這些年來因為西陵廷的英勇,就連匈奴也對西夏忌憚了幾分。

養兵之日數年,西夏總算有了底氣,對上北漢和匈奴也不再是前些年的唯唯諾諾,這讓西陵昊覺得欣慰,卻又覺得有些恐懼。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自然是明白的,隻是他沒想到這一日竟是來的這麽快而已。

“太子殿下,辰王殿下設下小宴,邀請了朝中群臣和兩位殿下,希望殿下還能賞光。”

來派送請帖的卻不過是七皇子府的一個小小奴仆,可卻是那般的趾高氣昂,仿佛這是給了西陵昊麵子似的。

太子府中原本是西陵昊正在和幕僚飲酒做對,那奴仆揚長而去,卻引得幕僚頓時大惱,“殿下,這七皇子欺人太甚!”

每逢新年,都是太子府宴請朝廷群臣的,之後才是皇宮裏宴請群臣,君臣盡歡。今年卻是七皇子捷足先登,而昌帝卻顯然默許了此事。

西陵昊卻不過笑了一笑,這太子之位他早就知曉自己定是保不住的,畢竟昌帝是不會把這西夏江山交付於他手上,誰讓他身上還流淌著南唐皇室的血脈?

而陳妃的七皇子,顯然是更得昌帝喜愛的。

“無妨的,我們繼續。”

那幕僚也知道西陵昊閑雲野鶴的心思,便也不再爭執,心底裏卻有了計較。將來無論是誰登上了大寶,對太子怕都會斬盡殺絕,他知道太子無意於江山,那麽就算是拚了性命他也要保住太子性命便是了。

西陵昊卻是不知,自己那一趟辰王府之行,險些丟了自己的性命,而最後的代價卻是一雙眼睛。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七皇子果然是個廢物。”竇弗冷冷笑道,還沒有摸清敵人的實力就貿然把自己暴露,不是找死又是什麽?

西陵昊聞言苦笑一聲,“七弟不過是孩子心性,沒有經曆過太多,所以才這般大意了。”隻是這話卻也不過是安慰自己而已,西陵廷的手段他最是清楚,就算是十個西陵宸怕也是難以敵對的。

“借刀殺人,他自是手到擒來,太子你可知道當初他為了大權在握,付出了什麽?”盡管對西陵廷恨之入骨,可是竇弗欽佩的人之中卻偏偏又有一個西陵廷。

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能夠為之努力,甚至不擇手段,這樣的朋友太過於恐怖,這樣的敵人卻是最好的。

棋逢對手,才能體驗一番酣暢淋漓的爽快。

西陵昊搖了搖頭,西陵廷的母妃不過是母後身邊的一個小宮女罷了,隻是因為昌帝醉酒才得了寵幸,一朝懷了帝血,生下了三皇子。

若不是因為當時母後在西夏地位岌岌可危,怕是這三皇子根本就不會出現。可是西陵昊卻也知道母後對西陵廷做過什麽,又對曾經的侍女做過什麽。

他卻是隻能彌補而已,可是那些彌補,卻顯得這般可笑。

西陵廷對自己的恨意,他不是不清楚,隻是再多的彌補卻都顯得無力蒼白。

“隻是他能忍忍所不能忍,卻別忘了這世間還有人上人,與虎謀皮,不知道最後是虎吃了人,還是人謀了虎皮?”

西陵昊聽到這冷冷笑聲,不由愣了一下,卻聽到裏間的一聲低咳,臉上陰霾一掃而光,“她醒了。”

他雖是雙目失明,可是耳力卻是較一般的高手都要好許多,果然竇弗也反應過來,連忙進去想要查看葉墨的動靜,卻看西陵昊竟是踉蹌了一步,不由伸手扶住了他。

“你說得對,個人有個人的因果報應,如今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看著這一切發生而已。”他聲音清冷,似乎把一切都放下了似的。

“你醒了?”這話問的似乎很多餘,可是竇弗卻想不出任何話來說,那蒼白的麵色讓他一陣後怕,生怕自己的一時疏忽導致了萬劫不複的境界。

還好,遇到了西陵昊,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疏忽而丟了葉墨的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