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冰川,冰雪琉璃,二十六年前的淩波宮殿,嬰兒的啼哭聲傳出。宮殿內,少年雲霆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水幕床榻上還有另一個新生兒。雲霆的母親彩霞剛剛誕下一對龍鳳胎,彩霞試圖抱起身邊的嬰兒,卻虛弱無力得無法起身。雲霆見狀,將弟弟妹妹一同抱給母親看。

“母親”,雲霆示意自己懷中的女嬰:“這是雲霏”,雲霆又示意床榻上的男嬰:“這是雲霄。您別擔心,一切安好。”

彩霞的臉上欣悅與哀傷交雜:“要是你父親能看到他們,該有多好……可惜,隻差了幾天……”

雲霆放下弟弟妹妹,握住母親的手:“您先別想太多,父親的事,我會查清楚。”

“都是宿命……”彩霞預感到自己大限已到,“我就要隨你父親而去,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雲霆、我的孩子。”

雲霆忍住眼淚:“母親,你會好的,您、不要留我一個人。”

彩霞用盡力氣想要去撫摸雲霆的頭,但還是沒能做到,隻能遺憾歎息:“該來的躲不掉,不如坦然麵對……好在有弟弟妹妹陪你,即便在殿堂之上、冰川之巔,不至於讓你太孤單。”

雲霆含淚點頭:“……我定會給雲霄和雲霏創造一個繁榮富足的淩波。”

彩霞慢慢閉上了眼睛。

風笛哀樂,淩波各處雪花紛飛,像是在祭奠逝去的先領主雲海和先領主夫人彩霞。

水境宮內,淩波大祭司將玄武印置於泉眼輪盤之上,向身後第一次來拜見他的新領主雲霆說道:“先領主留給您幾句叮囑。”

玄武印內部有些許瑕疵,水源透過印身反向上湧,水流形成雲霆父親雲海的形象,雲海的聲音從水流影像中傳出:

“我兒雲霆,你已知曉玄武印對未央水係的作用,今後要承擔起一方領主的責任。先人遷徙未央以來,四州盟約,羲曜火部為各州輸出能源燃料,逐漸占據主導,愈發強勢霸道。近年靈力衰弱,羲曜無力支撐,遂欲推翻盟約,強迫我部以蒸汽動力共同承擔能源供給。然而,水係靈力的動搖,不僅關乎淩波民眾的命運,還有未央水域的萬千生靈,我們不能冒險。淩波亟待發展,不宜與羲曜硬戰,若能禍水東引,或可換淩波二十年安穩。”

說罷,雲海的流水影像散落消失,雲霆與大祭司請教父親訊息的含義:“禍水東引?父親的意思是,誘導羲曜去攻擊扶搖?可羲曜強勢,怎麽會聽我們?”

大祭司洞悉世間滄桑,罕有情緒波瀾,明明此時正值中年,卻早已是一副老者姿態:“按先領主所說,羲曜被靈力衰竭所困,如果結合風係燃氣,應當能分擔四州盟約中的能源職責。”

雲霆有所顧慮:“可這樣也會動搖風係靈力?”

說到此處,即便是看慣因果浮沉的大祭司,也不免嗟歎:“水係關乎生靈、土係關乎糧草,火部能源輸送又關係到整個未央,若非要作比較,的確風係消耗影響最小。”

既然是唯一的選擇,雲霆少年誌氣便不做猶豫:“好,擇日會見羲曜駐淩波大使。”

見新領主決斷果敢,大祭司微微點頭行禮,雲霆離開。

“就這樣,雲霆通過羲曜大使與勞倫斯會麵,幾番交涉,挑唆誘導加以財力支持,最終說服羲曜奪取扶搖,重構四州格局。”

扶搖宮殿內,陸瑤還在消化著這段鮮為人知的往事,玉恒用這樣一句話,將故事的走向連接到後來大家都失去很多的那場苦難。

陸瑤心痛,但理智上沒有停止思考:“這麽說,羲曜是臨時從蒸汽計劃改成燃氣的,能源建廠這麽大的事,不是應該先談判交涉的嗎?怎麽羲曜會選擇武力突襲扶搖呢?”

玉恒神色有些慚愧:“在您出生那一年,扶搖與羲曜的關係尚屬和諧,勞倫斯曾親自到訪扶搖,請青逸領主協助建設燃氣設施。青逸領主謹慎,令我來規劃兩州能源合並方案,但經過研究和推算,我發覺僅有風火二者結合,能量轉化比率得不償失,以此匯報青逸領主,回絕了等候多日的勞倫斯。說起來,羲曜惱羞成怒,有我的責任……”

原來如此!陸瑤寬慰玉恒:“戰爭怎麽會是你一紙報告造成的呢?不過有這段前史,怪不得勞倫斯不肯放你,提起你就咬牙切齒的。”

玉恒自責歎氣,一直默默聽著的向辰此時提出疑問:“羲曜和淩波密謀之事,您又是怎麽知道?”

玉恒抬頭看看向辰的輪廓長相,曆數起這個能人輩出的火係家族:“羲曜向氏,榮耀滿門四州皆知,老大向莊,軍事將才、首席長老,曾出任羲曜駐扶搖大使;老二向馳,工程人才、精英院士,曾出任——羲曜駐淩波大使。”

向辰驚愕:“你是說,是我叔父給雲霆傳訊?”

玉恒答道:“當時向馳大人並不知道雲霆意圖,隻是安排兩位領主會見。而後得知是自己促成密謀,向馳大人悔恨,將羲曜夜襲進攻的信息告訴他的兄長向莊,向莊大人才有機會救出少主。也因為此舉,向馳被勞倫斯降罪入獄,在火煉監獄,他與我一同服刑,我從他那裏得知一切原委。”

“……可叔父後來再未提及此事。”

“終究要顧及妻兒老小和你向氏族人,因扶搖開拓團需要工程專家,向馳大人爭取到戴罪立功的機會,為保全家族,自然不再聲張。”說到這裏,玉恒表情有些難過:“當時我還偶爾清醒,有次聽說,他在那邊為了就一個扶搖孩子傷到脊髓、終身癱瘓,我想,他是想為自己的愧疚贖罪。”

玉恒竟然比向辰和向昀這兩個至親晚輩更理解向馳。

向氏家族在未央很特別,是為數不多的真正有姓氏的傳承。大多能力者的血脈繼承外化在遺傳的自然能力上,無需姓氏便能認定誰是哪一家,連青逸、青瑤,雲霆、雲霄這樣的領主家族,他們也是隻有名字沒有姓,隻不過方便稱呼把第一個字取得一樣。而向家因為特殊的火係潛能,族中發展出兩種能力分支——赤焰燃火和無色淨火,兩種其一隨機發生在向氏家族的成員中,親生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能力顯現。到向辰這一輩,他和父親向莊、叔父向馳都是赤焰燃火,向昀則是肉眼看不出的無色淨火。

因為叔父,向辰對性格乖戾的向昀屢次忍耐,卻從很少關心他為什麽會這樣:“聽聞叔父終日寡歡,向昀在這樣的環境長大,難怪偏執……”

向辰微微蹙眉,陸瑤明白他是在反思自己對堂弟疏於交流。陸瑤握上向辰的手,向辰看了看陸瑤,也回握了她的手。

陸瑤又問玉恒:“那後來,他們經常對您實施刑罰?”

玉恒不得不又一次回顧這十幾年的傷痛:“勝負已定,他們要我為勝利者書寫曆史。我不想違心發聲,就把知道的真相寫在檄文裏,他們發現一次、就熔煉折磨我一次,最終,我靈力盡失、也忘記了自己,在不見天日的囹圄中渾渾度日。”

陸瑤敬佩玉恒的氣節,也為他的遭遇扼腕:“以當時的狀況,就算將真相公布於眾,恐怕也不能力挽狂瀾了。”

曆經磨難歸來,玉恒依舊心意拳拳:“有些事,即便沒有結果,還是要做。這些年來,無論腦中如何混沌,我心中始終清楚——我這一生,仰無愧天,俯無愧地,行無愧人,止無愧心。”

齊悅對玉恒所言心有戚戚:“玉恒大人,我們這代扶搖人承受太多,千言萬語道不盡,從前、現在,我輩、後輩,當以你為傲。”

玉恒與齊悅互相施禮:“齊悅大人過榮譽,如今我有幸得救,又見少主無恙回歸,玉恒願意盡餘生之力,為扶搖複興盡吾所能。”

昔日同僚經曆各自磨難,過了多年終得清醒相見,萬般心酸千般悵惘,百般麻木十分慶幸,還有最重要的、支撐他們的那一縷希望,一切盡在不言中。

向辰看向陸瑤,她閱讀著淩波發來的邀請函。

扶搖主島城牆上下,扶搖將士防備戒嚴,羲曜炮火轟向城牆,兩軍對壘的畫麵被流水覆蓋。

發生過的慘烈戰事的舊城牆,陸瑤回想水境所見,又眺望如今的扶搖諸島,空中漂浮著熱氣球,島上穿著飛行服的人在天地間自由穿梭,一副和平熱鬧景象,似乎籠罩在這裏二十幾年的悲慘陰暗很快就會被遺忘。

向辰悄然站在陸瑤身後,陸瑤第一時間察覺、回頭看他,向辰笑笑:“第一次見麵,在你前公司按摩室,你還沒有這麽敏銳。”

陸瑤不想把惆悵心情帶給向辰,提起精神跟他打趣:“經曆這麽多,總該有進步吧?”

向辰拉住陸瑤的手,又為她捋了捋耳後被風吹動的頭發,溫柔問她:“在想什麽?”

“雲霆……”陸瑤不知該怎麽形容她對雲霆的感受:“沒想到他有這樣的秘密,之前多次交集,我竟然一點沒看出來。”

“少年領主,從小為淩波和四州製衡斡旋,城府深是自然的。”

向辰一語中的,陸瑤少了點糾結,但不免又牽掛朋友:“估計雲霄和雲霏也被他瞞過,對戰事真相並不知情。”

向辰直言:“他們兩個知道多少,不是現在最緊要的。”

陸瑤猜到,向辰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你是擔心,第九棵神樹?”

“按說,雲霆沒有理由破壞通天樹,但反過來想,如果通天樹真的讓未央靈力延續,淩波就沒有理由再拒絕能源合作,以前他們不願意、現在就會願意嗎?”

陸瑤抓起向辰的手:“那、我們不要耽誤了,盡快去淩波!”

向辰看陸瑤憂心急切的神情,點了點頭。

淩波宮殿外,薑惜文和漢森焦急等待。侍者開門,將通報內容轉達:“二位回去吧,雲霄公子一時不能出來。”

薑惜文不放棄追問:“到底怎麽回事?這兩天他都沒有回複傳訊。”

“呃……”侍者有些為難,但小薑博士是雲霄公子的朋友,侍者壓低聲音,委婉透露內情:“雲霄公子冒犯領主,暫時被看管起來、限製行動。”

薑惜文很難相信:“雲霄的性格,怎麽會冒犯他的哥哥?”

侍者搖頭:“具體我就不知道了,是領主親口說的。”

“可就算這樣,也不該限製他的人身自由。”

“我說了不算,具體還是要等領主做定奪。”

薑惜文又問:“那我們能見雲霆領主嗎?”

侍者連忙擺手:“不好意思,領主近來接待各州貴賓,無暇處理家事。”

侍者躲著薑惜文溜回宮殿,將她和漢森拒之門外。漢森問薑惜文情況:“他說什麽?”

薑惜文德語回答:“雲霄和雲霆有爭吵,很嚴重,但要等神樹種植後再處理兄弟矛盾。”

漢森德語推斷:“我猜比’兄弟矛盾’更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