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寶玉不傻,他知道此事確實與劉洪濤二月沒直接關係,如果說與自己有利益關係的幕後黑手,似乎隻有林家這一個選擇了。

他說道:“我剛拿著報紙出門,不可能是這份報紙的幕後東家……”

“如果說,是報紙的幕後東家,指使手下混進林家打探消息呢?”劉洪濤大義凜然地說道:“我們是要與林家做生意的,自然不希望林家的作風不正,所以想跟你先查一查這報紙是誰寫的。至於你父母的事情,盡量先別驚動林家,這兩句屍首可以先由我們來報官。”

見關寶玉有答應的意向,劉洪濤使了個眼色,二月找人收起了屍體,與關寶玉一道去查報紙來源。

涼州城的報紙不多,十年前,李南星的新安報還沒普及到這邊,李淩霄身死,大順便被攻破了。所以報紙的印刷地不難查,難查的是誰寫的這篇文章。

吹捧林家的文章辭藻華麗,句句都說在了點子上,作者才華不低,少說是個進士及第。這樣的書生屈指可數,三人打探了許久,仍然有些摸不著頭腦。劉洪濤沒辦法,直接去找剛進城不久的張如是。

張如是正在謀劃城防,準備與胡萬裏打一場防守戰。聽聞劉洪濤要找他幫忙,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拿著報紙皺眉一讀,說道:“這篇文章雖然好,但不受官方約束,話裏帶刀,要麽是個落榜秀才,要麽是個書讀得多,卻不願意考取功名的士子。這樣的人應該不願意離開家鄉,你們在涼州城的戶籍中,找出符合此種身份的人,一一去調查就好了。”

張如是說得頭頭是道,讓劉洪濤都忍不住讚了一句專業,關寶玉見其穿一身布衣,卻有如此能力,他向來崇拜讀書人,小聲問說:“敢問先生是何方神聖?”

“恰巧是一個讀書人罷了,比較了解自己”張如是回答一聲,看著二月,有些微怒:“現在外麵多危險,李……王木子我都不敢讓她亂跑,你跟著湊什麽熱鬧。”

二月吐了吐舌頭:“就是因為公子你們對我太好了,我想幫忙。再說,所有人都在冒險,我不能呆著不是?”

劉洪濤連忙出來打圓場:“張公子,這次是我缺少人手,一時興起。你放心,我一定將二月安全帶回來。”

張如是拂袖而去,一甩手說道:“跟我保證什麽,胡鬧!”

眼見張如是遠去,劉洪濤笑嘻嘻地碰了碰二月:“進展不錯喲,待涼州城打下來,你們是不是要成婚了?”

“別胡說,先辦正事!”二月的臉瞬間變得通紅,看得關寶玉一頭霧水。張如是再怎麽有才華,今年也有三十多歲了,臉上更是顯老,二月姑娘這麽漂亮,大好年紀,為何要嫁給他?

關寶玉哪裏知道,二月生平最愛讀書人,張如是才高八鬥,具有書生身上的一切氣質,一見麵就將她迷住了。北順建國的這些日子,二月主動請纓做張如是的助理,日久生情,他們的事情也就公開了,在北順人眼中不是秘密。

李南星說了,待涼州穩定之時,要為二人轟轟烈烈辦一場婚禮,為大順衝喜。

三人順著張如是交代的線索,順藤摸瓜找到了一戶人家。這家人住在城西偏僻角落,不顯山不露水,十分低調。若不是提前調查過這裏出過一名進士,他們還真不想信。

據劉洪濤調查,這戶人家的後生名栓子,年方二十多歲,曾在順安城中過進士,據說因為才華過剩,盡管沒有人脈,還是補上了實缺。但是突然辭官不幹了,回到涼州城後,至今沒有再出仕。

劉洪濤上前敲門,破爛的木門壓根就沒鎖,裏麵走出了一個老翁,問說:“你們找誰?”

“大爺,栓子在家嗎?”劉洪濤自來熟,上前噓寒問暖:“我們是栓子的朋友。”

“朋友?哼,你們糊弄誰?”老翁一語道破:“栓子早死了,你們別找了。”

關寶玉有些激動,上前一把抓住老翁:“早死了?他早死了為什麽還會殺我父母?”

“殺你父母?哼,他連隻蟲子都不敢殺,什麽時候敢殺人了? ”老翁自嘲一聲,即將送客,劉洪濤急中生智說道:“我知道他現在想要害人,但老頭,你作為他爹應該阻止他。”

“憑什麽?我們家三代農民,我勞苦一輩子才培養出這麽一個讀書人”老翁氣得將拐杖一摔:“結果,他為了一個女人,連爹都不認了!”

果然有故事啊,劉洪濤心裏誇自己聰明,說道:“此時,栓子還沒害了什麽人,你應該及時阻止他,否則,就真的晚了。”

老翁發完了脾氣,疲憊地坐在地上:“你們真的能救他?”

“能,”劉洪濤堅定的說:“隻要我能了解全部情況,就一定能。”

老翁歎了口氣:“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幾年前,大順已經投降,科舉正常進行。栓子從涼州進京趕考,雖然西周軍隊已經駐紮,但天下大亂,誰都不能獨善其身。栓子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江湖女子,名叫梅三裏,保護了他一路進京。

梅三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子,她早年在江湖中漂泊,經曆坎坷,唯獨對栓子另眼相看。栓子日日拿仁義道德開導她,自從二人相識之後,梅三裏再未殺過人。

彼時佛教剛剛大興,梅三裏從俗家入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栓子中榜之後,補上實缺,隻需過個幾年就能回到涼州,錦衣還鄉。梅三裏自知罪孽深重,打算先贖罪,再與栓子見麵。二人約好幾年後在涼州城相見,彼時男未婚女未嫁,他們就廝守終生,任天下如何變幻。

梅三裏舍棄了強盜的生活後,想要找一個自力更生的營生。恰逢涼州城林家招募保鏢,梅三裏就做了一個押鏢的鏢師,幫忙押送貨物。

林家鏢師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經常死。林家貨物昂貴,常有劫匪劫道,梅三裏武功高強,打跑了不少劫匪,安全保護了林家不少貨物,引來了旁人妒忌。劫匪一次比一次強大,林家為了自保,終於與劫匪一同設計,將梅三裏引入陷阱,最終梅三裏被亂刀砍死。

栓子聽說此事之後,辭官還鄉,化名全成佳,在林府當一個客卿,伺機報複。

劉洪濤聽完了經過,看向關寶玉:“這麽說來,害你父母的人,應當你們府上那個書生了。”

“我隻是想知道,問什麽?”關寶玉一臉的不相信:“全先生教我讀書識字,對我十分友好,為何無緣無故地要害我?”

二月分析說道:“他想讓你與林家反目成仇。一旦你去找他的麻煩,林招娣就不會坐視不管,你武藝高強,將牽製他們大部分精力,這樣栓子就有能力做其他事情。”

“其他什麽事情?”

劉洪濤猛然想到:“城外的那批貨!那批貨一定有問題,我們不能接。”

林府,書生全成佳正在小憩,林招娣陪在他的旁邊。相比於那些想要攀龍附鳳的偽君子,她可是太喜歡全成佳了,為人有才不說,對她沒有一點醃臢心思。林招娣自問長得不醜,家財萬貫,這樣的條件哪個男人不動心?偏偏全成佳就不動心。

實際上,林招娣隻是中人之姿,遠遠達不到接管林家生意的需求。目前林家的掌舵人還是她的娘親林夫人。但是因為全成佳的幫忙,林招娣如魚得水,短短幾個月連續做對了許多事情,成為了林家的繼承人第一人選。

林招娣想好了,等她真正成為了林家家主,就招書生為贅婿,林家偌大的產業,她自己可忙不過來,隻有書生能幫她。

而她的意中人,全成佳,正在做一個夢,似乎也是一個回憶。

在夢裏,全成佳變成了栓子,他初出茅廬,踏上進京趕考的路。彼時天下大亂,官道也不安全,栓子沒走出多遠就遇上了劫道之人。

截住他的是一個女子,武藝高強,手法輕鬆利落,一把利刃很快架在了栓子的脖子上,他十分害怕,女子叫梅三裏,目的明確,要麽給錢,要麽給命。

全成佳忘記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了,他隻知道女子沒有殺了他,隻是莫名其妙與他同行。一路上二人聊了許多話,包括從小到大的經曆,怎樣一步步走到現在。

全成佳已經記不清很多細節了,他隻記得與女子肩並肩烤著篝火,女子顯得十分弱小,依賴在全成佳旁邊說道:“栓子,這天下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武人遍地,缺少讀書人,你到京城前程無量,我啊,永遠都是這個賤命。”

“說什麽傻話,亂世更需要武人救天下”栓子說道:“況且你還有重來的機會。”

“怎樣才算重來?”

“大順正統還在,俠以武犯禁,你以後不能再殺人”栓子嚴肅地說:“找一件普通的營生,過普通人的生活,你能過的了那種生活嗎?”

“隻要你願意等我,我就過的了。”

涼州城的人還在做著美夢,西周的如印和尚已經在大發雷霆了。他的徒弟幾天之內便死了三個,如何不怒?

“你說什麽?”如印和尚上前一步,盡管他毫無武功,但此時他的氣場十足,生生把西周身經百戰的傳令官逼退一步。

傳令官單膝下跪,略含顫抖的說道:“雍涼二州失守,幾萬西周軍死的死,降的降。”

“放屁,李南星才多大的能耐?我的徒弟怎麽會輸!”如印和尚難得變得失態,大吼一聲抽出傳令官的佩劍,橫放在其脖子上“你可知,假傳軍令,是死罪?”

傳令官也沒能忍住,失聲痛哭起來:“三位大師已經犧牲,國師節哀順變。”

德明和尚奪過如印和尚手中的佩劍,說道:“李南星拿下了涼州城,即便不再繼續擴張,陛下也會調兵前去阻止他們,眼下,不是吵架的時候。”

“你怎麽也這樣說!”如印和尚雙眼猩紅布滿血絲,雙手抓住德明和尚的領口:“我三個徒弟久經沙場,我給他的任務是隻守不攻,怎麽可能輸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你冷靜點!”德明和尚吼道:“也許師叔,你沒有想象的那般戰無不勝。”

如印和尚晃了晃身體,噴出一口淤血,倒地不起。他畢竟年紀大了。

不知過了多久,如印和尚從**醒來,德明和尚在一旁伺候一刻都沒有離開。如印和尚問:“我睡了多久?”

德明和尚見他醒來,非常開心:“回師叔,三天三夜。”

“局勢怎麽樣了?”

“陛下已經下令,讓無仁師弟與胡萬裏將軍率領十萬大軍前往涼州城,爭回失地。”

如印和尚費力的起身,無意間見自己的臉上老了許多。他說道:“為我拿一麵鏡子來。”

“師叔,還是別……”

如印和尚沒有答話,隻是冷冷的看她一眼,德明和尚隻好拿一麵銅鏡遞給他,如印和尚舉起來,鏡子中的人一臉滄桑,仿佛老了許多歲,渾然有些陌生。

如印和尚笑笑說道:“你去準備一下,我們出發。”

“回京都?”

“不,去涼州城。”

此時,無仁和尚與胡萬裏將軍觀察地圖已經三天三夜沒睡。胡萬裏在軍中尚有名聲,憑他的影響力能穩住軍心已是十分不易,更別說收攏士兵帶兵打仗了,難啊。

車廂內傳來一陣咳嗽聲,趕車士官連忙拉住馬車,說道“大師,你這樣熬身體不行的。”

“不行啊,我到現在演練了幾千遍對敵之策,無一勝算,想不出一個能拿住李南星的法子,他善用民心,此時氣勢正盛,咱們去無異於送死。”

“那怎麽辦?”

“如果師父在這裏,一定能想得出來辦法”無仁和尚長歎一聲。

“沒錯,他一定能想得出來。”胡萬裏此時騎馬趕上,十分英氣:“可惜,你可能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