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肆是時機的肆
我站在爆竹炸剩下的紅屑中無聲讚美自己的機智。讚美了一會,我突然發現這飯店旁邊挨著的路名其實挺熟悉。
再打量一陣,我想起來。小時候我爸經常帶我到這附近的呼家樓影院看電影。但當時,他隻把我獨自扔在影院,說等電影結束後來接我。我那時候天真得像個小兔子,以為我爸終於下定決心扔掉我,在黑暗裏默默坐著流了很久的眼淚——媽的,這大概就是我不喜歡那些電視劇和電影的根源。悲痛回憶啊!
我給賈四打了個電話,他得有一會才到。回去結賬的時候靠在前台吃口香糖,結果有幾位迎賓小姐認出我。她們嘀咕一陣,再紛紛湊上來找我要簽名合照,我一一簽了,直到身後有人牽住我的手。
蔡林珊絕對算二十四孝女友。但在“閨蜜”和“男友”之間,她倒是更多站在我這邊。比如方才罰酒,蔡林珊偷偷地幫我把不少紅酒換成葡萄汁。而現在,她居然不陪著她男朋友,跟著我跑出來。
大廳裏聚集要簽名的人已經越來越多,我和蔡林珊隻好躲到了貴賓室的男廁所裏。我剛打了她心愛的男朋友,說不尷尬也不可能,但再繼續打蔡林珊也有點過分。
為了化解這份尷尬,我和她站在小便池邊分吃口香糖。
她小聲地說:“李權,你生氣了嗎?其實有時候參加這種酒席,大家會玩high,但沒有惡意。反正喝完酒誰都不認識誰。”
我不耐煩聽這些,就問她:“怎麽著,你心疼葉伽藍了?你是想問我和他之前有什麽仇吧?”
蔡林珊無辜地看著我,然後撲扇下長長的睫毛:“仇?嗯,你倆能有什麽大事呀。之前我倒是有點擔心伽藍,但看了今天送你過來那男的,估計他一點機會也沒有。”
提到錢唐,我剛才打人的興奮感瞬間就沒了,還隱隱的開始鬱悶。打人一時爽,賠禮道歉卻總是姑奶奶最厭惡的環節。
“……他應該不會讓我賠禮道歉吧。”我喃喃的說。
蔡林珊卻好像沒聽我說話,她也陷入自己的思緒:“其實伽藍人不壞,我和他交往前就打聽過,都是那些名聲臭的模特和小演員倒追他,他舍不下臉解釋而已。隻不過呢,”她露出很小很淡的微笑,“伽藍的確有點小心眼,也喜歡鬥意氣。不過這些我很早就知道,所以也不礙事。”
為什麽說我還挺喜歡蔡林珊的?她大腦有點傻嗬嗬性格也有點糊塗,但別看蔡林珊整天傻笑,其實她是真的心胸大,而且是那種在人群裏特清楚自己和別人幾斤幾兩重的。而在這點上,我、葉伽藍,確實都有點比不上她。
她和我再聊了幾句,好奇問我是不是真改過名。我點頭,告訴她李春風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李權隻是藝名。也許等所有人都知道李權這名字,我就不想當演員了,回去當我的李春風。
——要不怎麽說蔡林珊腦子比我還傻呢,這番能被秀佳打暈的宣言在她這裏第一個反應就是羨慕的“哇”了聲:“你真聰明!我怎麽沒想到這事!你看你都演了兩部電影,‘我們結婚吧’收視率那麽好。我打賭幾年之內,李權這名字肯定家喻戶曉!”
我不作聲,反複折疊著手裏紅的藍的的糖果紙。
“其實吧,我總感覺自己有點太著急了。”
太著急這話最早是錢唐說的。他當時嘴裏嘰裏咕嚕的什麽姑奶奶也沒懂,我現在才明白,錢唐不單是指我性格,他也有點奇怪我為什麽想急著踏入社會。
沒當演員前,我的生活煩躁、乏悶、猶豫,帶著混亂的勇氣,渴望有點不一樣的東西來打破這悶局。反而是當了演員這一年,我是真的真的開心。但問題是,這開心總影隨著巨大的遺憾感。我內心一直隱隱後悔自己的放棄,就是……我的高中簡直結束得太太太快了,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情都沒做完。半途而廢從不是我的作風。
“《綠珠》裏被刪戲那事也提醒我。尹子嫣演了二十部電影的花瓶才混到今天這演技,她就是我以後的人生目標了。但其實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因為感覺自己年齡還挺小,人生還會有很多選擇。我怕我急著當演員,錯過了很多別的東西。”
蔡林珊自始至終都安靜地聽我有的沒的胡唚,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眼圈已經紅了,裏麵有什麽東西越來越亮:“是的!這也就是我擔心的!我年齡還小,人生還有很多選擇!”她重複我說的話,語調卻比我堅定,“……這樣會錯過很多東西,其實不需要急著走入家庭!”
我磕巴了下,問她:“什麽走入家庭?”
“李權,你這人果然有思想,你說的太好啦!”
“我說什麽了我?”
“你果然是我最好的閨蜜!!”
我皺眉還想繼續問,蔡林珊撲過來雙臂緊緊抱住我,然後在我嘴上很重地親了一口就跑走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反複抹著嘴,心想蔡林珊估計也喝醉了。
可惜又不能打她,唉。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個大早,錢唐果然在客廳,這人是典型外鬆內緊。我跟他家住了那麽久,甭管頭天晚上回來的再晚,他第二天七點都跟鍾似得起床。
我老老實實坐在他對麵,把昨晚打葉伽藍的經過全說了,外麵的太陽特別好,雖然是稀薄平淡的一絲光,但照得錢唐家客廳裏全部都亮堂堂的,也照在錢唐頭發上。
氣氛安靜,除了我說話和他繼續翻報紙的聲音。
“……總之,就是這樣。”
我說完後,錢唐也終於從報紙上抬起眼睛。
他望了我會,開口說:“特長生,但凡讓你主動站我麵前來的,怎麽就沒好事。”
這一句說得我當時就麵紅耳赤。細想起來還真是這樣。操,我這不停作死和找人背黑鍋的人生!
他繼續淡淡問:“覺得自己做錯了?”
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但估計了下形式後還是明智點了頭。再根據我多年積累下來豐富的認錯史,錢唐接下來肯定就要繼續盤問我錯在哪兒了,既然明知道有錯為什麽還要故意犯錯——他媽的,這邏輯就是個死圈啊。
但錢唐沒費心問我。他直接幫我總結:“你和葉伽藍之間沒什麽大礙,都是上不得台麵的私怨。你當著他女朋友和眾人都在場時給他難堪,這就是你先挑釁——我們先隻說這件事——每個人都有自尊。這樣說你懂嗎?”
“懂。”
“你不給他麵子,他就得自己掙臉。什麽樣的動物最有攻擊性?在街上被打得半死的狗。”
我非常不自然地搓搓手:“……你是覺得我不應該動手吧?”
錢唐目光重新移到了報紙上,我不禁也看了一眼頭條,上麵慷慨激揚地說什麽全球變暖速度進一步加快。他淡淡說說:“我的立場沒什麽差別,葉伽藍的話估計確實不好聽。但你把私怨帶到工作上的飯局裏,這就是你不得體。”
我沉默片刻:“……我剛開始的確不應該打掉葉伽藍的手,親他一下也沒事。”
錢唐不出聲,過了會,他說:“裝醉這招其實不錯。你最開始怎麽想不起來用?或者,你當時給我打個電話也不難。再退一步,假如你執意不玩遊戲,沒人能硬逼你。”
我無聲地張張嘴,淒慘想姑奶奶要真有那麽多花花腸子,能混得像現在這麽慘?
沉默良久,錢唐也歎口氣:“哎,我倒是真預料過要幫你收拾個大麻煩,但沒想到是這個,也沒想到發生時間比我預想中要晚很多。”
我盯著報紙,可不確定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錢唐從沒發過火,也確實不需要這個。之前寥寥幾句話,他不動聲色的,我卻發現自己心一直都提在嗓子眼。但剛才那句話是結案陳詞麽?我也不敢走哇,隻能眼睜睜看著早晨的陽光從錢唐的頭發上移到肩膀,直到他重新抬起眼睛問我:“怎麽還站這兒?還有話要說?”
我這才試探開口:“沒了。那個,就是說我現在可以走了?”
錢唐放下報紙,媽的,已經最後一頁了,他真是都看完了:“不然,你今天也跟我一起去看看葉伽藍的傷勢?”
我連忙搖手:“不不不,那我還是不要去了。我在這等你的好消息吧,你跟葉伽藍說我實在是對不起他了,我們還是能繼續努力做朋友的。”
錢唐挑起嘴角,不過很快那表情又沒了。“到底哪放出來的小怪物。”我聽到他在我背後低聲說。
於是我忍不住回頭,好奇的問:“誰?葉伽藍麽?”
“回房!”
我把這事告訴錢唐,心裏算安定一點。昨晚沒怎麽睡好,今天沒安排,我就躺在房間裏睡了回籠覺,卻又被手機吵起來。
“李權……嗚嗚嗚,李權,你在哪兒?你可不可以來接我?”
這女聲太淒慘了點,我先打了個哆嗦,把手機離我遠點:“誰啊你?”
蔡林珊在電話裏聲音特別小,語不成調的。我耐著性子問了幾句,她話也沒說明白,就報出個地址,堅持讓我去那裏接她,還說什麽現在隻相信我了之類。
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一看天都已經下午三四點。其實早上還晴朗著有太陽,下午就又陰沉下來。而錢唐不在家,我給他發了個短信就坐上出租車。
等半路上時開始回過神來。這行為太莽撞了!蔡林珊叫我,我怎麽就能這麽直衝衝地跑出來——現在怎麽也算是半個演員,也是有點知名度的,怎麽能不戴墨鏡這麽直接跑出來?太不謹慎了。於是我用圍巾捂著嘴和頭,再機智地把自己手機的全球定位係統打開,又給錢唐發個短信:“我去找蔡林珊了!”。
那地方巨老遠。出租車七拐八拐,跳表跳得我心疼,最後在一個地方小區門口停下。
我壓根不認識路,天色昏暗下來,好不容易東問西問按照地址找到那層樓。在入口處,發現蔡林珊正直愣愣坐在石獅子的底座上。
她今天完全沒化妝,眉毛疏淡,臉色也特別不好,就像從墓裏剛挖出來的陳年大蒜。我試探地走過去,蔡林珊懵懂地抬頭看著我,她第一句話說:“我好冷啊,李權。”
我把自己的圍巾和外套都給她穿上。坐在出租車上時,蔡林珊就這麽緊緊靠在我身上,跟沒骨頭似的。
“你怎麽了啊?你沒事吧?這哪兒啊?”
我連續問了她好幾句,蔡林珊終於開口了,她小聲說:“我好餓……”
我操,我還能說什麽?蔡林珊給我的地址真心太遠了,我出門就帶了三百塊錢,基本全給出租車了。但我被她碎碎念也弄得挺餓的,就讓出租在路邊停下,給我和她買了倆烤紅薯。
出租車師傅還老大意見:“別把我後座弄髒了!昨天剛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