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天兒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完全沒有秋季那股清朗勁兒。

哪怕是站在空曠的操場上,也會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不過楊聲難得喜歡上下操場來跑操,自同夏藏談戀愛之後。

本來暗戀那會兒,楊聲就懷著顆雀躍的心盼著在隊伍裏能看見夏藏;可看見夏藏後帶來的不隻是甜蜜,還有浪潮一般的酸澀。

那時候看得見,吃不著,還要跟著節奏跑步,就很不爽。

現在是看得見,而且有百分之百幾率能與夏藏遙遙對視,跑步算什麽,對視的瞬間楊聲就把自己溺死在蜜糖的海洋裏了。

他一直覺得,夏藏應是和他心有靈犀。

不過唯一不太好的是他們班跑操時集體換上的班服,班主任老陸親自在網店選購,一身辣眼睛的熒光綠運動服,虧他下得去手點擊購買八十二套。

全班換上,自高處看台望過來,便是一片熒光綠的草原。

而老陸對此很是滿意,表示他們班絕對是全校跑操最有精氣神的方陣。

五班眾同學:……誰來救救我們班主任的審美啊!

好在他們的好兄弟六班,與他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老王當時路過老陸辦公桌,順口說了句:“我看這衣服不錯,陸老師,你幹脆幫我們班也定了吧。”

於是老陸在八十二套的基礎上添加了七十九套。

六班眾同學: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於是雲山高中田徑場,不下雨的行課日裏,總會出現那麽兩片鬱鬱蔥蔥的運動方陣,按照他們班主任的話來說,是非常好,很有精神。

但這並不代表楊聲就願意穿這玩意兒被他哥看見。

平時都是把這衣服塞課桌肚,隻在跑操時穿一陣子;帶回去洗過一兩次,夏藏見了有慫恿過他穿,但被他堅持拒絕。

而跑操的時候就沒辦法了,必須得穿,解散後回教室的路上,還會被他哥穿過重重人海,從身後抓個正著。

“被你抓住十二次了,我咋老抓不住你呢?”楊聲下意識往後倚靠,便停歇在夏藏胳膊上,四周的人都往教學樓趕,沒人在意他們的勾肩搭背。

“你這衣服太明顯了。”夏藏忍笑說,“想抓不住都難。”

雖然話是那麽說啦……

“但我們兩個班都穿這衣服呢,沒見你去抓別人。”楊聲偏要與他抬杠,見他雙頰泛紅、白淨的額頭輕蹙出個“川”字,就忍不住心裏歡喜。

“我就認識你一個人嘛。”夏藏蹙著“川”字說,“眼睛一直盯著,肯定抓得住。”

跟夏藏抬玩笑杠的後果,就是承受他耿直不掩飾的真誠。

楊聲承認每次都會因此心跳如鼓,如同梅花鹿角生出新鮮的花兒。

但哪怕是解散一塊走回教學樓,也不過幾分鍾的路程。

他們勾肩搭背一會會,連段完整的對話都說不全。

“中午就能再見了。”臨別的時候,楊聲喃喃道,就顯得很是矯情。

“嗯,到時候見。”夏藏正欲鬆開他,他卻反握住人手腕。

“啾。”楊聲非要哼完這一聲,才飛速把人鬆開,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樓道口。

但他也沒忘記聽夏藏回他一聲:

“啾。”

感覺楊聲體力蠻不錯,這跑完兩三圈,臉不紅心不跳,到樓梯口還能一步跨仨階梯,咚咚跑上樓。

而夏藏隻得慶幸自己的教室在一樓,他隻用進個門,而後癱在課桌前不動彈。

之所以想逮住楊聲攬肩膀,有個重要原因是,好找個可依靠的物件喘喘氣。

當然也是因為冬天來了,怕楊聲外套個單薄的運動服,停止跑步後會冷。

他那麽怕冷一人。

但不得不說,談戀愛以後,他倆給彼此找了不少事情,連從操場到教學樓這兩步路都要膩歪在一塊。

明明同在屋簷下,甚至睡一張床,都還嫌膩歪不夠。

另外,楊聲穿那身熒光綠意外的不錯,可能是顏色明亮,襯得他整個人像是在發光;而運動服也不算鬆垮,楊聲又是那種會把拉鏈拉到頂端的人,看上去活潑又板正。

再加上長手長腳,和精瘦的一握腰,簡直不要太好看。

夏藏沒出息地咽咽唾沫,不好意思,是饞男朋友了。

欸,男朋友?

為著自然而然從腦海深處湧出來的字眼,夏藏心裏那朵玫瑰無風自動了好幾下。

是啊,男朋友。

“感覺小藏你最近活潑了不少。”羅老師遞給夏藏新一周的練習題,忽然感歎道。

“我一直挺活潑的。”夏藏雙手接過卷子,草草掃一眼,感覺難度不大,便有心思跟老師逗樂子。

“是,在我麵前沒大沒小。”羅老師嗔怪道,“不過這也是好事,我上次不是說,怕你自己給自己施壓,把壓力弦給崩斷嗎?現在這個度正合適,爭取保持到高考。”

“嗯,或者說爭取一直保持到你往後的人生。”

“我會的。”夏藏笑著應答,他從那個“往後”裏想到了楊聲,“謝謝老師。”

雲層比較厚,冷夜裏,看不見星星,也沒有月亮。

不過夜色掩護下,再並肩回家時能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例如把小倉鼠冰涼的爪子握過來,揣進自己羽絨的兜裏。

用指尖在彼此掌心畫圓圈,默默忍著笑像兩個傻瓜。

吃到糖果的傻瓜。

洗漱、做題複習,到十二點鍾上床。

因睡前的親吻得了些快意,於是手便相互得寸進尺;大抵運動能使身體暖和起來,不多時楊聲便擺脫了冰坨子,渾身暖烘烘的像隻小羊羔。

楊聲的體力應是真優於他,夏藏想,釋放後的喘息都比他輕緩,末了還不滿足地堵上他微張的唇。

“我為啥會相信你的鬼話。”夏藏半閉著眼,陷在軟枕裏,“以你的體力多爬點兒坡也不算什麽吧。”

“哥,你說什麽呢?”楊聲沒聽懂,帶著點兒疑惑的笑意問。

“我說我們逃課那天,你拉住我說慢點爬坡,當時喘得跟什麽似的。”夏藏仍是有些喘,用著氣音一句一頓道。

“我那是真爬不動了。”楊聲無辜道,“而且也不用為了趕著上課,那麽辛苦自己吧。”

他抬手輕撫過夏藏眼睫,到鼻梁與嘴唇。

方才用濕巾擦過的手泛著濕潤的涼意,以及薄荷的清香。

楊聲說:“我也沒想到,你會那麽幹脆地答應逃課,而且是逃一個晚上。”

“所以說,你哥我從來不是什麽好學生。”夏藏低低地笑,睜開了假寐的眼,“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個事情。”

楊聲微微支起身子,是想去關燈,但就這麽坐著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夏藏想自己倒映在那雙黑眼睛裏的樣子,是否披頭散發如同一慘白的鬼魅?

“什麽事?”而楊聲卻沒有被嚇到的樣子,反而為他這副模樣默默癡迷。

“想要告訴周邊那些人,你是我男朋友。”夏藏輕聲說,“我不喜歡在外麵,我們要刻意保持距離。”

“當然我也知道……”夏藏撐著被褥坐起來,傾身過去吻了吻楊聲嘴唇,隨即輕巧地離開,“我不能這麽任性。”

要把自己想要的東西藏起來,才能永久地保存;把不想要的東西掩埋,也才能永遠地不被追趕上。

於是他藏起對母親的眷戀,埋下對父親的怨恨。

那麽楊聲呢?也該是要被他好好地隱藏在身邊。

無人知曉他們真實的關係,才是對彼此最好的保護。

夏藏不是想不到,他隻是單純地不願想。

但他更想,和楊聲多親近地待一會兒;想向全世界炫耀,說這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是我的,誰也搶不走的。

所以說,他和夏藏一定是心有靈犀吧,楊聲想。

他們有著相同的擔憂,也懷揣著同等對彼此的占有欲。

像兩團勢均力敵的火光,相互吸引相互交融,最終熊熊燃燒,燎了枯草的原野。

到時候火光熄滅,散成同一片不規則的灰燼,冷風獵獵裏,灰蒙天空中,倒也是說不出的浪漫。

“你總是讓我安心。”楊聲貼上夏藏額頭,手將他細軟的發撥到耳後,再輕輕按住他後腦勺。

於是世界在那瞬間縮小到二人眸光的範圍內,楊聲輕輕喚著夏藏:“男朋友。”

夏藏應是理解了他的意思,也學著他樣子,環過他脖頸摸上後腦勺。

“知道了,男朋友。”夏藏說。

“不過,哥,濕巾好像要用完了。”

“嗯?不是上周才買的嗎?”

“你也不想想,我倆這一天天在幹些什麽!”

“等冬天過了就好啦,到時候我保證不招你……唔,你幹什麽?”

“幹/你。”

黑暗落下來時,容易使人腦子不清醒,淨說些臉紅心跳的話。

不過也隻是嘴上說說,夏藏抓住鑽進自己睡衣的手,閉著眼睛撫摸著,說:“你會幹嗎?”

“噝……”楊聲遲疑片刻,誠實道,“不會。”

“但我會查資料的,你等著。”

“我等著。”夏藏應道,“我懶得查,到時候你會了教我吧。”

“楊老師。”

楊聲猜想他睡迷糊了,但也回答道:“好啊,夏同學。”

作者有話要說:

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