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不要這樣傷害自己。”懷恩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勸紀瑤,因為她又有什麽錯呢?懷上一個陌生人的孩子後,從此被困在內廷一輩子,還要受到各種勢力的威脅與迫害,她憑什麽去喜歡這樣一個惡魔之子,她恨才是該有的情緒吧。但是,他真的不願意看到她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去結束這一段母子緣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傷人傷己。更何況,紀瑤又不是真的無心冷血之人,她要是一時衝動這樣做了,做成了,她這一輩子都會活在愧疚之中。

“懷恩,你為什麽要求我?你又沒有錯,這是我咎由自取的!”

紀瑤真的受不了了,她做什麽事,為什麽委屈的都是懷恩,她在懷恩麵前真像一個徹徹底底的惡人。這個人什麽事都想在她前麵,做在她前麵,擋在她前麵。她有事真的沒法接受這樣的事情,她有朝一日還是活在旁人的庇護下,像個懦夫一般,什麽也做不了,隻能處處麻煩別人。

“你沒錯,錯的不是你,紀瑤!”

麵對皇權,紀瑤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女官。她就是有千萬般不願,誰又會聽她的心聲,在乎她的感受呢,還不是千萬雙手一起將她推去深淵,去討好高高在上皇帝。

“但是我惡心自己。”

她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決斷的,但是她由衷的感到厭惡與惡心。厭惡皇權下一切猙獰扭曲的心,惡心被那個人碰過的自己,甚至是由自己孕育的生命。

懷恩眼眶紅的嚇人,他沒辦法在這種時候還鎮定自若,他的心和她是一樣的痛。他盡可能陪著她,就是不想讓她感受到被世界拋棄的感覺,他真的想做她在黑暗裏的燈。

“別自棄,你還有家人還有我。”

無論是雲城的家人們還是他,他們始終都會記掛著紀瑤,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她都是他們無法割舍的人。

“紀瑤,你要是累了,就靠著我歇一會吧。”

她累了,的確是累死了。心裏裝的太多,作繭自縛實在太累了。若是她能如懷恩一般豁達該有多好,她也不會終日想起那個夜裏的事,更不會被困在那一天出不來。好吧,她或許該歇歇了。她回到**半躺著,懷恩也坐到床沿上,紀瑤順勢將腦袋靠在了懷恩的肩上,閉目養神。她的呼吸漸漸變得有規律,起伏間都是安穩,懷恩以為她睡著了,想把她扶進杯子裏,但是還沒碰到她,肩上的人慢慢睜開眼睛,自己坐了起來。

“你對我,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

紀瑤從來沒有過心動,更不知道何為動情。但是懷恩的所作所為,她不可能稀裏糊塗地當做什麽同鄉之誼。她這人雖然薄情,卻不是無情,別人待她三分好,她也是要回報一二的。隻是她不會處理感情上的事,也不懂怎麽樣回應懷恩的真心。所以大家就這樣各自糊塗的囫圇過吧。

“我……”

別說紀瑤是這樣想,懷恩也是一樣的不開竅的。或許從一開始他隻是把紀瑤當做一個遙遙不可攀望的人,當這個想法在心裏紮了根,也就把自己糊弄住了,以為他這一生也隻能這樣去看待紀瑤。所以當他有機會走進這個人,了解這個人,照顧這個人的時候,他也沒有敏銳的察覺到自己情感上的變化。當然他也不敢直視這種情感變化,從他的道德層麵來說,這是褻瀆,他的身份決定了他一生都無法在情感這件事上被平等對待,他更沒有勇氣主動去追求什麽。他的善良決定了他不會對紀瑤袖手旁觀,但是他的自卑也決定了他不會去束縛紀瑤。

“你們倆親親我我夠了嗎?夠了就起來喝藥。”

王芝一點動靜也沒弄出來,就把藥端進來了。兩個人本來捱的很近,一看見王芝來了霎時各自避開。

“紀掌事,你還真是好福氣,兩個禦前秉筆伺候你一個,陛下都沒這排場。”

王芝說話酸的很,卻也不算揶揄,畢竟他和懷恩平日裏都不會同時去禦前。

紀瑤沒下床,但是也朝著王芝客氣的行了禮。“多謝王秉筆,往日得罪,一同陪過了。”

王芝來安樂堂,一句好話都沒說過,但是卻每一次都是垮著臉把事都辦了。有些脾氣,但是架不住人善。紀瑤心裏也感激他,所以一改不愛搭理人的樣子,講了句掏心窩的話。但是吧,這一講,王芝不習慣了。平日對著紀瑤的臭臉,他就是說些難聽的也算是抵消了,她如今和顏悅色的,自己還是沒遮沒攔的說話,那豈不是丟了風度。這女人還真是陰險!

“哎,你少來,我可受不起,省的回頭懷恩找我算賬。”

這話說的曖昧,一講完,對麵兩人全羞紅了臉,那一副純情的樣子讓王芝覺得自己是罪人。

“王芝,今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懷恩趕緊把人趕走,再多呆一會,尷尬的還是自己。

“行行行,你們聊,我走!”

王芝也識趣,一溜煙閃人。

屋子裏又重新變成了兩人,但是兩人卻覺得氛圍和之前大不相同,兩個人各自在心中揣著心事,不敢正視對方。

“是先吃飯還是先喝藥?”

懷恩率先開口,桌上的飯送來有些時候,雖然放在食盒裏,也架不住天氣冷,已經快涼了。

“都行。”紀瑤沒所謂。

“那就吃飯吧。”

紀瑤點頭,將衣服披好來到桌前吃飯。王芝送的是兩個人分量,他還把懷恩也算進去了。紀瑤看到兩副碗筷,讓懷恩同坐。

“這並不合規律。”懷恩下意識就是拒絕,除了司禮監的人,他很多年沒和其他人一塊吃過飯了。

紀瑤笑他比老夫子還迂腐,“你在我閨房裏進進出出,你怎麽不說不合規矩。”

“那我先退出去。”

紀瑤搖頭,真是朽木一塊,急得拉著他袖子,硬是讓他坐下了。

“吃吧,再說冷了。”

懷恩沒再拒絕,坐在她身邊,一桌吃飯。兩雙筷子偶爾在菜碟上碰到,發出敲擊的響動,像極了新婚夫妻,對桌吃飯的場景。

晚上懷恩還要回禦前,他今日是夜值。白日裏發生這許多事,他也是驚魂未定,也一點也不放心紀瑤。他怕他一轉頭,這個人就沒了。

“你今夜一人可以嗎?我明天一早就過來瞧你。”

“懷恩,對不起。”

她這幾日一直心緒不寧的,胡思亂想的厲害。大約是叔父離開的緣故,她知道自己的處境,原先也是沒有貪生的念頭,隻等著見叔父一麵,再往後是生是死也就隨便了。恰逢前幾日閑時,收拾屋子,見櫃子裏竟放了一盒封好的茶葉。聞著味道,應該不算陳,就嚐了點。也就在當夜肚子便有些痛,她才覺得茶水可以傷身。也不知道心裏怎麽就有了蠢念頭,之後幾天她也是沒節製的喝,直到今天出了這檔子事。也是從**醒來,她才驚覺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她想殺了肚子裏沒出生的孩子。即便這個想法從來沒有明確的的在腦海裏出現過,可是一切平息後,她恍然發現自己就是在做這樣一件事。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從來沒怪你。隻是,往後衝動的事情不要做了,我有些怕的。”

紀瑤點頭,懷恩才稍稍放心,急忙趕回司禮監換了官服去了禦前。

雖然說紀瑤這件事一直都是懷恩一個人在操心,但是畢竟劉敏是知道的,也就是整個司禮監都擔著風險。雖然說劉敏不可能花過多的精力去關注每一件事,但是事情還是有輕重緩急之分的。皇嗣自然是頭等大事,即便是個棘手的皇嗣,那也是皇嗣。紀瑤中毒的事傳到劉敏耳中,小事也變大事。懷恩當夜從禦前回來,劉敏跟前的少監就過來請他去一趟。他官服都沒換,就隨著去了。

這次劉海沒排陣仗,隻是關了門,兩個人講話。

“紀掌事現在如何,胎兒可有損傷?”他開門見山,懶得講廢話。

懷恩回道:“都好,吃幾副藥就沒事了?”

“這事可有查清,是什麽人做的?”這事情來的蹊蹺,任任何人都都會起疑心。

“查清楚了,是吃了屬性相克的食物導致,乃誤食。”

“誤食?真有這麽巧?”

“確實如此。”

“行吧,以後仔細點。”

“領命。”

“你要記好了,別讓司禮監陪著白白冒了風險,這個果一定要結好。”

劉海的話再明白不過了,紀瑤的事,他可以幫著兜底,但是若是沒有他要的結果,那日子也是不好過了。懷恩是在與虎謀皮,卻也不得不為之。

回去的路上,懷恩麵色凝重。若是以前,他還有信心,讓局麵看起來平穩。但是近日他才明白,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紀瑤的心思。這件事不是誰救了誰,誰活了下來這樣簡單明了的。而是他可以一次次救紀瑤,但是紀瑤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冒出輕生的想法。這並不是她性子古怪,也不是她糟踐人心。她是病了!

陳太醫在離開時,有些話吞吞吐吐的,最終還是沒忍住一吐為快。他說紀瑤得的是心病,孕中女子尤其容易得。此病與身體無礙,卻讓人的精神格外敏感與脆弱,容易生出很多不好的念頭,自己卻不會察覺,嚴重時,病人會尋死。

第二日,懷恩與約定的一樣,很早就去陪紀瑤。他進到院子裏的時候,紀瑤還賴在**沒起。懷恩叫了幾聲,她才懶懶的爬起來。他見紀瑤越起越晚,心裏想著這樣會不會就吃不上熱飯,回頭要讓人晚點再來送飯。

懷恩在門外等紀瑤換好衣服才進去的,紀瑤一個人住著,不了外人,所以平時也不怎麽梳複雜的發髻,隨便一挽就好,她今日也是如此,將長發挽在身後,一股溫婉的氣質從她的周身散發,引地懷恩注視良久。

“懷恩,懷恩。”紀瑤叫了他兩聲。

懷恩回過神,“你這樣挽發有秦風漢韻,很好看。”

突然被人誇了,紀瑤也是沒想到,但是心裏還是很高興,反倒打趣起懷恩來“你如今也開始油腔滑調了?”

“七年前我就覺得你很好看,如今再見,一如當年。”

紀瑤雖不難看,但是在美女如雲的紫禁城,絕對算不上好看。她也從來沒有收到過外貌出眾這樣的讚賞。懷恩這人可能審美不太好,要麽就是當年她是和一堆奴隸俘虜一同進京,他們都是灰頭土臉的,這樣一對比,她就是贏在幹淨整潔上了。所以當年的懷恩會覺得自己好看,也是因為也就她能看得清臉。第一印象好,屬實就是把人看順眼了,所以如今他才能麵對身材臃腫不修邊幅的她說出“好看”這樣的話來。紀瑤受不了這樣的誇,緊忙打了岔。

“近日內廷有什麽新鮮的事發生嗎?”紀瑤隨口問問。

懷恩想了想近日發生的事,確實有一件或許她想聽的。

“太後壽辰快到了,皇後命內廷呈上祥瑞之物,各宮各司都不例外。司禮監今年這差事落在王芝頭上,今晨還在跟我抱怨,說在難為他。”

對這件事,紀瑤一點也不陌生。成憲帝現在的這個皇後王氏是繼後,因為忌憚先皇後被廢一事,做什麽都是循規蹈矩,百般討好。像太後壽辰這樣可以表現的機會,她是不會錯過的。雖然她不比貴妃在成憲帝心中的地位,但是在討好長輩這件事上,沒人做的比她好。每年太後壽辰還有月餘她就開始借三宮六院的手,尋找各種花樣的壽禮,再從中挑個最有心的,借花獻佛。當然被皇後選中的壽禮,本人也會得到重賞,所以這差事辦好了,也能長臉。以往紀瑤在內藏庫的時候,也辦過這樣的事。內藏庫本就皇家私人倉庫,裏麵的收集的好東西自不必說,但是要取一件合太後心意,稱得上皇後臉麵,還要讓皇上舍得的藏品著實不簡單。所以有時紀瑤為了不得罪人,會不從庫裏找,而是自己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