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劉海的一番籌謀,於紀瑤而言並無壞處。更何況這樣的結果,雖然不在懷恩的想象中,卻也不是不行。紀瑤眼下根本不理自己,更不願拖累自己,若是背靠大樹,那一切都不一樣了。

“懷恩替紀瑤母子謝廠臣大恩。”

這樣一來,兩人心照不宣,達成一致。

王芝這邊昏睡了幾日,醒來就開始亂動。劉海幾次過來罵他,他才安分點。但是這樣依舊是讓人不放心,劉海為了看著他,遣了七八個小太監過來照顧。懷恩過來敲他時,差點擠不進去。

“你們一個個圍著我,我連口新鮮的氣都吸不到,怎麽能恢複的好!”

王芝躺在**,哪也去不了,隻能和小太監們置氣,那罵人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斷了肋骨的人。懷恩老遠就聽見王芝在罵人,聽著聲音就知道他恢複的不錯。

“你少說兩句,別骨頭剛長好點,又被叫斷了。”

王芝瞧懷恩來了,忙著要下床,懷恩趕緊製止了他,省的到時候被劉廠臣知道,又要背罵一頓。可王芝實在忍不了了,連懷恩都不向著自己。

“我是斷了骨頭,可也不是腿上的骨頭斷了,你們總不讓我下床什麽意思,打算圈養我啊。”

“那還不是怕你亂跑,把剩下幾個好骨頭也摔壞了。”

劉海還是了解他這個幹兒子的,王芝這人,沒事的時候從不亂跑就愛躺著,真讓他天天躺著他又渾身難受,要到處亂跑。所以這種時候找些人看著準沒錯。

“那我不亂跑,你陪我搓會麻將。”

懷恩看著王芝裹得像粽子似的手指,問他:“你就用這樣的手和我搓麻將,那我輸贏都糟心啊。”

“那你倒是給我整點樂子啊!”

懷恩早就知道他養病不會安分,已經給他帶了樂子來了。他從袖間拿出從民間淘的《雅謔》,誰知王芝一看到是一本書,連聲說“拿走拿走,我不看書。”

“我還能不知道你,哪能逼你讀書,這是本笑話書,你若是自己看不方便,就讓他們幾個給你讀。”

王芝一聽是笑話,立刻換了嘴臉,滿臉寫著高興。

“笑話書啊,那也別等以後,你現在就給我讀兩個聽聽唄。”

懷恩瞧他小人得誌的樣子,真想伸手打他兩下,但是一想到他這副樣子也賴自己,就有求必應了,真的讀了起來。

“在迂公的村子裏,盛傳一個謠言:馬肝有毒。至於這個謠言是不是真的,沒有人知道。後來有人傳:漢朝時有個人叫文成,就因為吃馬肝而死,所以馬肝確定有毒。迂公聽了反駁說:馬肝長在馬肚子裏,為什麽馬不死?這個問題把大家問愣住了。隻有一個人站出來回答說:你看所有的馬沒有一個能活超過100歲的,就是因為馬肝有毒。迂公一聽,有道理,馬肝確實有毒。迂公為了讓自己的馬活久一點,立刻去割了它的肝,結果馬死了。迂公說:馬肝果然有毒,給它把肝都割了還是活不成,要是留在肚子裏,那馬更慘。還好割了。”

王芝故事聽到一半就開始憋笑,等懷恩讀完了,一口氣泄掉,要不是斷了骨頭,他都要笑的打滾。懷恩不明所以,“這有這麽好笑麽?”

“故事不好笑,你好笑。”

懷恩讀笑話的時候,正襟危坐,麵色凝重,仿佛在說一件重要的事,可誰知偏偏是在讀一個沒意思的笑話。這樣一對比,明顯是人比書好笑了。

“行吧,你願意看我笑話就看吧,誰讓是我害得你呢。”

王芝聽他這麽說,反倒立刻收了笑,從**坐起來。

“你說什麽呢?你少把事情往身上攬。”

他從沒有怪懷恩的意思,更沒覺得這件事與他有什麽幹係。懷恩給自己那幅畫,完全出於好心,是朋友間本能的互助。若是把兩個人調換過來,是懷恩需要那幅畫,他也會這麽做。誰又能預料到以後的事情。再說,當初他就是靠著這幅畫受了皇後與太後青眼,這是事實。既然他選擇把畫送上去巴結,那就得受著這樣的後果。

“可是有件事不得不想,這件事情一過,你和貴妃那邊就斷了。外邊的人都會把你當做皇後的人了,可是如今皇後並無實權,恐怕不會管你。”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王皇後是續弦,成憲帝的發妻為吳氏。當初成憲帝即位,一心想立貴妃為後,卻被滿朝文武反對,最終不得已立了吳氏為後。可吳氏隻當了一個月的皇後就蒙冤被廢,成憲帝又主張立貴妃為後,依舊是朝臣不允而作罷。現在王皇後有前車之鑒,知道自己不過是一件擺設,後宮真正的主人是貴妃,所以一直謹小慎微,從不與人輕易過招,更不會拿皇後的頭銜去永壽宮作威作福。

“我們難道就是死的麽,熬到今日,到底也有了在禦前說話的份。皇後再沒用,也是端坐正宮,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這次萬通做這麽難看,太後那邊也是不悅。畢竟我那幅畫送到的是太後手裏。”

以後怎樣不好說,但是目前萬通才被貶,即便貴妃不悅萬家氣憤也不會立時立刻就報複。

“以後永壽宮的差事還是小心避開,別讓人有機可乘。

王芝明白懷恩好意提醒,這道理他懂。

“你這幾天在我這呆的時間夠久啊,怎麽突然舍得把紀瑤扔一邊,來陪我講有的沒的。”

連王芝都看出來,懷恩不怎麽跑安樂堂了,這確實挺奇怪的。

“她不肯見我。”

其中的原由說起來千頭萬緒,講也講不清,懷恩幹脆什麽也不講了。王芝以為兩人拌嘴了,沒當多大的事。

“怎麽?吵架啦!”

懷恩沒說是,卻也不否認。

“紀瑤的脾氣確實太差了,吵架也正常。”

他跟紀瑤幾次見麵,兩個人都嘴上不饒人的。所以他在心裏把紀瑤定位成,不柔嘉不宜家不賢淑的女人。而懷恩在他這是個爛好人,對誰都沒脾氣的。這兩個人要是鬧矛盾,那可不就是紀瑤幹的。

“並沒有,你別總這麽想她。”

懷恩還在替紀瑤解釋,王芝就擺擺手表示不信。正巧門前小內監過來講有錦衣衛來探病,二人都警惕起來怕是萬家人過來挑事,等人進來才見是紀珣。

“董秉筆,王秉筆。”

紀珣朝二人揖拜,懷恩與王芝也回禮。探病不能空手,紀珣帶了一些家鄉的白藥,對王芝的傷最好。

“你還帶什麽東西啊,我這條小命能撿回來,還得多謝你。”

王芝不會忘了,那天紀珣在昭獄裏救自己的樣子。他在萬吉萬通收下做事,還敢管隻和自己吵過架的內臣,想想也覺得夠意思。隻能以後對他對她姐都好些,不跟他們吵架了。

“舉手之勞,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紀珣對王芝的態度也好了很多,大概是見過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再也對他下不了重口,以前那些怨懟都忘了。他看著懷恩也在,就順便問了姐姐的情況。

“姐姐和肚子裏的小外甥還好嗎?”

他是出於常情,隨口就問了,但是懷恩卻說不出來話,他不知道紀瑤好不好。他已經很多天沒見到她的臉,也沒看到孩子有沒有好好長大。安樂堂的門緊閉,鎖在裏麵的不僅是紀瑤,也把懷恩的魂都所在裏麵了,所以他才整日魂不守舍的樣子。

“你有空多去瞧瞧她,她一個人在裏麵,沒人說話,久了心情肯定不好。”

紀珣本來還開開心心,但是懷恩這話一說出來,他是怎麽也坐不住了。什麽叫一個人在裏麵,當初是誰信誓旦旦的講會照顧好她。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不是一有什麽事,就不管她了?你是不是把王芝下昭獄的賬全部算她頭上去了,給自己在同僚麵前開脫。”

未知全貌時,任誰都會像紀珣一樣想吧。一個毫無血緣的外人,到底是靠不住的。利聚而來,利散而去。這才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樣子,他懷恩又不是什麽普度眾生的菩薩,所以為了自保放棄一些人,也不是沒可能的。但是紀珣氣他既然做不到,當初就別在自己和父兄麵前說的信誓旦旦。既然決定摒棄紀瑤,那就坦**說出來,他也不求著他董秉筆。可是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不管紀瑤死活,他竟然在宮外全然不知。

紀珣的樣子感覺下一刻就要一拳頭打死懷恩,王芝也被兩個人的氣壓弄的不舒服,趕緊緩和一下氣氛,也把誤會講講清楚。

“紀千戶,天大的誤會。懷恩怎麽可能不管你姐姐,他恨不得搬過去天天給你姐姐看門呢。就是前兩日吵了一架,現在你姐姐在生氣,天天關著門不給他進去。他天天幹著急,剛才還問我怎麽辦呢。”

紀珣也是將信將疑,王芝的嘴巴,著實不靠譜。於是向懷恩求證。

“他說的都是真的?”

懷恩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但是紀珣這麽著急他也得解釋清楚。

“我們並沒有吵架,隻是紀瑤擔心連累我,想和我劃清界限,讓我此後都別去見她。”

這叫什麽事,都什麽時候了,還怎麽劃清界限。紀珣真是頭大,這都什麽跟什麽。兩個聰明人碰一塊,竟都沒了腦子。這種時候了,那外人眼裏陣營早就畫好了,豈是你說斷就斷了的,太孩子氣了。紀瑤這般天真,懷恩還縱著,不肯言辭犀利的講清楚,真是冤種。紀珣實在不懂懷恩怎麽想,隻問他,“那你還真就不去了?”

懷恩怎麽可能真就不去呢,他是每天都還和從前一樣去安樂堂。

“我雖日日去安樂堂,但她狠了心從未開過門,我也是無措。”

紀珣知道懷恩並沒有不管紀瑤,才放下心來。想到懷恩也在想姐姐,就順水推舟的說道:“那你還坐在這幹什麽,走吧。”

一霎時懷恩還沒明白走到哪去,再一想突然懂了,立刻起身,能見到紀瑤他肯定比誰都積極的。

“紀千戶稍等,我那有一支新得的湖筆,我回去拿上,給紀瑤帶過去。”

懷恩和紀珣說走就走,王芝恨不得罵兩句。明明是來瞧自己的,怎麽講到紀瑤,全都跑去她那兒了。這孰輕孰重還真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也不知道她有什麽好,全都得圍著她轉。可恨自己還一副病軀,不能和他們一塊。

另一邊的兩個人才收不到背後幽怨的眼神,隻因為要見到心心念念的人,心情都還不錯。隻是走到安樂堂門口,懷恩卻把湖筆掏出來給了紀珣。

“我貿然進入,恐怕會惹得她情緒激動,你先進去,我在這等著。”

紀珣也怕姐姐動情緒,對她和孩子都不好,也就同意了。自己扣門叫了幾聲紀瑤,裏麵便真的過來開門了。門打開的一瞬間,懷恩向旁邊避了避,怕入了紀瑤的視線。

“今日怎麽有空來了?”

雖然聞聲就知道是紀珣來了,但是親眼見到人,還是忍不住的高興。紀珣進宮並不容易,即便是進了宮也都是在值巡,找不到空閑時間,安樂堂還偏遠,能來瞧她的機會就更少了。難得過來,紀瑤自然開心,拉他進屋來說話。懷恩躲在一邊,悄悄看著紀瑤,她消瘦了些,想來這些日子沒有好好吃飯。當初推自己出去的時候,講的那樣好,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的。這才幾日,臉都小了一圈。

紀珣心裏總想著事,進了院子,也有些心不在焉。紀瑤看出來他神色不像往常,“是發生什麽事了?”

紀瑤心裏不安,看紀珣的樣子不免亂猜起來。

“是不是懷恩出事了?”

她現在的生活,除了這個沒出生的孩兒,也隻關心懷恩的事了。

紀珣連連擺手說說不是“董秉筆有天恩眷顧,就是進昭獄也是威風的。”

昭獄!紀瑤聽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那個所有人提起都覺得恐怖的地方。懷恩居然進了昭獄,她的心全揪在一起了,她最怕的還是來了嗎?

“你和我說句實話,他還活著嗎?”

紀瑤心沉到了底,她甚至不去想懷恩會為什麽樣的罪名下昭獄。因為,這世上早已經沒有了公道二字。皇帝不仁,六部不義,後宮不賢,內廷不忠早就烙在她心中。不管有沒有罪有沒有錯,生死也不過上位者的一念之間。她突然開始後悔,那一天她該好好再看他一眼,這樣也不至於那麽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