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永壽宮的事情?”

她懷疑,懷恩知道了永壽宮的一些事,而這件事應該不是一件壞事,所以他才會用那樣一件事,那樣一番話去打消自己的顧慮。

懷恩有些為難,他並不知道該不該這麽早就和她說,因為有一件事他一直在懷疑,但是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既然她開口問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性,索性說了大家都清楚。

“我知道,你一直在擔心永壽宮會對你發難。畢竟當初,就是那邊的人將你帶到安樂堂。但是我和你一樣好奇,貴妃既然花了手段將你變相軟禁,那麽為何沒有後續的動作。至少,從過往的經驗來看,皇嗣對貴妃來說絕不是可以揉的下的沙子。”

沒錯,紀瑤真是此意。她來安樂堂快八個月了,她幾乎日日都在想這個問題。也許對於皇後來說,一個可控製的皇嗣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籌碼。但是對於聖寵的貴妃而言,她更想要的是自己的孩子。在此之前,她怎麽肯讓其他人誕下皇嗣,成為他日她的孩兒的競爭者。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紀瑤的內心越來越覺得,萬貴妃可能沒有要置她與死地的意思。

“萬貴妃的父兄掌握著南北鎮撫司,都統錦衣衛,這些都與萬貴妃在後宮的地位不無關係。但是司禮監監管天下事,所以我想查一些陳年往事不難。萬貴妃雖然強勢,但是並非全然與外界傳言一般,魅惑主上戕害妃嬪。很多事情,都不過是萬家父子為了固權而做,貴妃知不知情還未可知。反倒是在我的查閱中,萬貴妃私下竟然多次從北鎮撫司和東廠監獄,替定罪的妃嬪宮人陳情。”

貴妃不與自己父兄同心,反而背道而馳。難道這世上真有人被誤會至深,背上洗不脫的罵名,卻還一心向善嗎?

“你的意思是萬貴妃的本意是想救我?”

懷恩點頭,他的確有此懷疑。

“很有可能!”

按常理言,女子偏向娘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出嫁從夫,即便是心中有母族,也要以夫家為重。貴妃之位與尋常夫妻不同,但是也逃不過世俗的禮。更何況,貴妃在後宮,不僅僅是有皇帝寵愛這麽簡單。可以說皇帝此生沒有比貴妃更重要的人,幼時就一直陪伴的情誼,即便是皇帝生母活過來,也未必比得上。所以有這樣一道情在這,哪怕是薄情的帝王家,貴妃與皇帝也比尋常夫妻更恩愛些。如此厚情,絕不可能是一個人單方麵的愛意。貴妃待成憲帝的心當與旁的宮妃不同,別人可以把皇家當做謀財謀權的地方,但是貴妃一定不全然這麽做,她定也回饋了給成憲帝一樣厚重的深情。

若是做此判斷,貴妃這些的所作所為也就不難理解。她愛惜一個人,不把皇宮當做牢籠。她可以在這一方天地,隻為一人而活著。因為足夠的愛,所以不再隻為自己考慮,她想成憲帝更輕鬆的活著。所以有些事她替他去做,有些罵名她替他背,有些人她替他照看。那麽紀瑤的這一切遭遇就可以解釋了。萬貴妃,就是在替成憲帝於多方勢力中暗暗的保著紀瑤與孩子。

“她圖什麽?”

內藏庫女使屬內庭,卻不親近後宮。很多人與事的,的確不去司禮監知道的多。紀瑤與萬貴妃也有幾麵之緣,卻沒說上幾句話過。她的印象中,貴妃並不絕色,甚至平庸。在滿園春色的後宮妃嬪中,她真的絲毫不起眼,若非華服珠釵在身,連女使都看起來比她更像貴人。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能讓成憲帝無法離她左右,也實在耐人尋味。而這些便是從前紀瑤對萬貴妃所有的記憶了。僅僅靠這些零零星星的印象片段,她是無法得出萬貴妃是怎樣的人,會做怎樣的事。可是懷恩有這樣的判斷,必然是掌握了一定的事實,畢竟他不是信口雌黃,天馬行空的人。

“她不圖什麽,隻是在回報聖上的恩情。”

從古至今,的帝王傾心者幾何?有夫如此,婦複何求!

紀瑤無言,她雖然與懷恩惺惺相惜,但到目前為止,她並沒有感受到如皇帝與貴妃般熾熱而濃烈的愛情。

“原來帝王也有真情。”

人都會有情不假,但是帝王家少一點這是常識。像成憲帝與萬貴妃這樣毫無掩飾的偏愛,至死不渝的陪伴,當真是不多見的。

懷恩瞧紀瑤有些傷情,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到成憲帝對她做的那些無情的事,便抓住她的手放進自己的袖子給她暖暖手。紀瑤正好覺得有點倒春寒,把手伸的更深一些,懷恩被冰冷的手觸碰到了肌膚,凍的一哆嗦,紀瑤見他那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頓時也不想那些多餘的事,能這樣和懷恩呆在一處,說說話暖暖手就很好了。

懷恩把這件事講開後,紀瑤真的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即便知道安樂堂的安危不隻有永壽宮一家盯著,但是她真的沒再擔心過。隻不過紀瑤剛覺得有了喘口氣的機會,懷恩又被司禮監的事牽絆住。

每年春日,不僅僅是氣溫上去了,朝野內外一幹事情也要有個更替。舊年有罪有過的官員能就地懲處的就地懲處,不能的就押送京城。年老的生病的官員看情況嚴重,是否需要回到原籍養老養病。多出來的空缺,就需要派新人替補上。外派官員基本上從六部裏選,還有一些鎮守各地內臣,皇帝會挑選自己信任的人。例如像王芝懷恩這樣日日侍奉的秉筆太監、隨堂太監。再有就是司禮監下屬的文書房,屬於內庭中的清流,負責傳遞大臣與皇帝的對話,收發各衙門、各地、各藩府的奏折,需要適時補充人手,今年也是與其他的事情都擠在了一起。所以整個司禮監都嚴正以待,沒有人敢在這時候鬆口氣,與皇帝過不去。

原本成憲帝有意將王芝派到揚州,去督查整個江南府。雖然江南富碩風景宜人民風淳樸,但是這意味著調離權利中心,王芝怎麽肯。好在王芝直屬司禮監,而外派內臣必須掛職內官監才合乎禮製。加上劉海推薦了內官監裏,桑梓地是廣陵的張管理,成憲帝才改了主意。王芝為此送了份大禮給劉海,好謝謝幹爹的栽培。

不過這外派的事情並非是苦差事,相反外派的內臣與巡撫同權,是十分威風的事情,很多人是巴不得出去賺點錢。不過總有人呆慣了京城的官場,在皇帝眼皮底下,時不時的冒個頭的,也能混個眼熟。論起升遷速度和消息的靈通,京官自然是首數。不過像王芝這樣有大靠山的人,無論在哪都能順風順水,自然不需要通過外派這樣的門路去耍威風賺銀子。

倒是內官監的張管理,對於劉海的推薦感恩戴德。一拿到上任書,就去司禮監朝著劉海磕了幾個響頭。他背井離鄉二十多年,人已經到了中年,家中兄弟姊妹的,這麽多年骨肉分離終於可以團聚,他怎麽能不謝。本也是順水人情,劉海當然忽的想起這麽號人。恰巧他勤勉的名聲在外,還直屬內官監,就順口說了。成憲帝肯答應,也是他自己這麽多年辛苦得來的,所以劉海也沒真想要從他那拿點什麽好處。隻叮囑他赴任之後,要秉持己心,不要為了凡俗的喧囂迷了眼,忘了自己今時今日的位置如何坐上來的。張管理一一應下,不敢不從。

懷恩雖然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麽關係,成憲帝用他也是順手,並沒有把他外派的念頭,反而起了讓他接班劉海的想法。所以文書房招新的事,成憲帝直接派給了懷恩去選人。隻是文書房不是一個什麽人都能進的地方。在文書房任管理的內監,不僅要求為人正直清廉,還需要有不低的文學造詣,絕不是在內書房讀過幾天書就行。更重要的是,內書房屬內庭機要,管理太監的地位僅次於司禮監的掌印、秉筆與隨堂,所以人選一定要多方考量不容有錯。正是如此,懷恩把旁的時都暫時放下,一心撲在上麵,隻每日黃昏時分稍稍歇息,去安樂堂陪陪紀瑤,等夜深了再回司禮監繼續看各司推薦的人選。

不合適宜的事做不得,偏偏就有人把外邦的果子種的極好。哪怕不屬於華夏大地的種子,也能因地製宜,習慣異國土壤悄然活下去,人何嚐不是。紀瑤瞧著她種出的番茄出了神,把自己和果子想一起了去。

不過她種果子的天賦還是差了點。當初懷恩帶來的那個番茄,外皮光澤,周身鮮紅,捏下去軟硬剛好。可是她自己種的這個,果子的形狀從一開始就不大周正,往後是越長越歪,現在已經長的十分扭曲了。再說它的皮也不光淨,還有一處黃色的斑,十分影響美感。就連顏色都不是紅

的,半青半粉的看起來怪極了。

好在她也沒真打算做老農,所以得到這個結果也還算接受,畢竟這果子是長出來了,好不好看她可決定不了。不過這一個孤零零的果子倒是個倔強的,知道紀瑤這樣瞧不起自己,也不活了,自己從藤上掉了下來。紀瑤傻眼了,她就來瞧一眼,手都沒碰上去,番茄怎麽就砸地上了?幸虧藤長的矮,不然長了這麽長時間的獨苗就該稀巴爛的躺地上了。撿起掉地上的醜番茄,紀瑤進去了一個認真的思考。她是要把這個夭折的番茄埋進土裏做花肥呢,還是吃緊肚子裏解解饞呢?很快,紀瑤就把果子放進盆裏,快速洗幹淨後,一口咬了下去。

那感覺,實在是…酸啊!

不行不行,這個番茄和懷恩給她的那個完全就是兩個東西,就算她是孕婦噬酸都下不了口。就在她打算給扔掉這爛果子的時候,她餘光突然瞧見牆邊放的爐子,心裏突然生了一個想法,反正閑著無事就真的放手做了。

紀瑤像切藕片一樣,把番茄改刀成片,放進了清水裏煮,過程就像熬湯一樣。不過煮到一半,她覺得原料太少,便隨便瞄了瞄,她的廚房裏隻有幾個雞蛋堪用,就打了兩個進去。就這麽一頓亂燉,還真不算難聞。番茄蛋湯出鍋的時候,紀瑤放下的想法是直接倒掉,但是遠遠聞著氣味總覺得不一定是難吃的,便小心翼翼的嚐了一口。這一嚐不要緊,紀瑤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湯不僅不難喝,還十分的鮮美,根本不輸葷湯。本來她還想留一點給懷恩嚐嚐,但是最終沒忍住全喝掉了,以至於太飽,晚飯都沒吃幾口。

但是吃獨食的報應來的太快,晚飯過後沒多久,她便覺得肚子有些痛。紀瑤開始有些後悔下午喝那麽多的湯,也不知道那樣吃對孩子有沒有影響。可是這份痛意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頻繁。她意識到,這應該不是吃壞了東西,而是要臨盆了。她不敢恐懼,眼下懷恩不在,她指望不上任何人,隻能靠自己。乘著這份痛意還不至於讓她死去活來,她撐著口氣爬起來燒了了一些熱水,待會孩子出來會用得到。屋裏的蠟燭也事先點上了,不管是一會天黑了沒力氣起來點燈也好,還是給孩子剪臍帶前,剪刀要過一下火,都是用得著。

她能想到的也就是這些了,腹部的痛感已經達到劇烈的地步,她是一步也挪不動了,現在也隻能躺在**保存一點體力。紀瑤在心裏默默念叨“隻要在等一小會,懷恩就會來了,他來了就會好了。”

即便知道懷恩來了也不會減輕任何身體上的痛苦,可是好像紀瑤就是覺得,隻要他來了,待在自己身邊,這件事就沒那麽可怕。可是疼痛襲來了一次又一次,西邊的一點點餘暉就要落下去,懷恩依舊沒有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止不住**,一次次非人能忍受的痛感過後,就隻剩下一具麻木的軀體。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反複痛苦中熬了多久,她突然泄了氣,覺得再沒有力氣去完成這件大事,隻想閉上眼睛好好歇一歇。

這一歇,差點就是碧落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