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的生活來之不易,每一天都值得去珍惜。可即便是這樣每日都珍惜的過,他們也不過攜手半載光陰,就已經走到了盡頭。太快了,實在是太快了。
所以他們沒時間去感傷幾個月後的徹底別離,也沒時間去惋惜同去姑蘇美好願望。他們能做的就是在最後的這幾個月裏,把一輩子的快樂都用掉,把對彼此所有的愛意都毫無保留的給予對方。不要把未來的苦痛提前加進兩個人的生活裏。所以,這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把後麵的事情先拋開不談,像往日一樣過起日子。但是終究談不上淡然,不提歸不提,後果他們已經開始承擔了。
“我說,我們這段時間也多虧了王秉筆,回頭咱們辦個席麵請他來吃頓飯吧。”
很多人很多事,隻存在於安樂堂內,等她去了長樂宮,她就無法與曾經的人再肆意的坐在一處了。所以,她要趁著這段時間把幫助過她的人,幫助過懷恩的人,幫助過君君的人都謝過。把自己在抱竹苑裏寫的那些飽含了她心路曆程的字,充滿她生活閱曆的畫都送人的送人,送不掉的就賣掉。還有她好不容易才分清楚的懷恩的田鋪,還是得物歸原主。等她把這些事都處理了,她大概就要離開這裏了。
“好呀,我明日就去和他說。”
懷恩知道紀瑤在幹什麽,她在和所有人道別,也在和安樂堂裏的一切在做離別前的清算。他沒有理由去破壞她的規劃,畢竟當初說好的一輩子護著她,最後卻無能為力的把她推到了成憲帝的身邊,讓她一個人去麵對餘生的波詭雲譎。
“那明日你想吃些什麽菜,我早些去集市上買回來。”
懷恩都忘了自己身體上的傷口,還想著要親自去辦。紀瑤輕輕戳了一下懷恩的背。“你清醒了嗎?”
“嘶……”
懷恩感覺到痛意,點了點頭。
“我讓安樂堂的管事去辦吧。”紀瑤換了身份之後,倒也不能說全無好處,至少從前從來不會的管她死活的管事們都過來拜見過她,她想做什麽事情也都是傳一句話就行。
“吃什麽的也不重要,我會做的菜式也不多,買些簡單的尋常的食材就好。”
紀瑤打算親自下廚,她很少做飯,但是她自己的席麵還要麻煩別人,就少了很多真誠。懷恩的手藝是很好,但是他帶著傷,要是影響到他的恢複,以後的他的日子就難過了。何況王芝也不是旁人,生死之交的人,也不拘泥這些。
安樂堂的管事還正愁著沒處表忠心,有這樣的機會,他恨不得自己貼錢給紀瑤買十桌子菜。畢竟安樂堂裏能來一個這麽有前途的貴人,還真是安樂堂曆史上的頭一回,比廢後吳氏不知要了不得多少。眼看著皇帝就隻有這一個皇子,等他日後登記,安樂堂裏的這位貴人就是皇太後了。眼下他才想明白司禮監的大人們為什麽那麽早就費心費力得到照顧這麽一個人,原來人家早就看出端倪,抱上大腿了,要不得人家能在司禮監,他就在安樂堂這鬼地方,眼界差的太多了。
第二日管事帶著幾個小內監給紀瑤送食材的時候,紀瑤都看傻了,她才給了他一貫錢買菜,他大概送來了十貫錢的東西。不論是常見的青菜,莧菜,魚肉之類的,連京中難得的蓴菜、火腿他也都給搜刮來了。即便是再不知道市價,就是隻看這些難得看見的東西,也知道其價值遠在自己給他的一貫錢之上。不僅如此,菜筐裏除了菜,還放了很多精致的盒子,雖然和菜擺在一處顯得格格不入,但是她也沒傻到連京中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金銀首飾鋪子的名號都不知道。紀瑤當然不會收下她要求的以外的東西,這些人在示好,她並不會接受這樣的示好。
她以後是福是禍不說,即便從普遍的意義上講她就是平步青雲了,她也不會用自己孩子的勢,讓這些人去作威作福。她在菜筐裏選了一些自己認識的菜,估摸一貫錢的價值就沒拿了,其餘的她都讓管事拿回去。管事再三說這是孝敬的心意,她也沒有理。最後管事也隻好訕訕地回去了,心裏還嘀咕有些事宜早不宜晚,雪中送炭是難得,錦上添花就可有可無了。
青菜這種生命力頑強的蔬菜,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都長得很好。紀瑤記得她小的時候,母親曾給她做過一種炒飯,就是用半肥半瘦的鹹肉和青菜放在飯裏一起烹炒。明明都是很普通的食材,可是放在一處味道就變得很驚豔。母親去世之後,她住到叔父家就再沒吃過了。叔父家額口味偏淡,很少會吃醃製的食物。不過青菜也還是常常有,畢竟易得。
紀瑤打算複刻記憶中母親的炒飯,另外她手裏還有一隻雞,一條魚,以及莧菜和香菇之類的。她花了點時間,想想這些菜該怎麽搭配。莧菜可以清炒,香菇嘛可以和青菜一起炒,也可以和雞放在一起燉湯。魚可以紅燒,燉也不是不行。最終她合理的計算了下,得到了理想的菜譜。
雞可以一分為二,一半和香菇燉湯,一半爆炒。青菜留一點做炒飯,剩下和香菇放一塊炒。莧菜清炒這是早就決定的,魚就紅燒。再加上鹹肉菜飯,這一頓就齊活了。
雖說是請王芝來吃的晚飯,但是紀瑤從早上拿到菜就開始忙活了。洗菜備菜,以及準備灶台炊具這些看起來都是些細碎的活,但是真的做起來還是很占功夫的,以往她見懷恩做飯做的多了,心裏也有數了。
不過說是她自己要全部一個人去做,但是懷恩就在這,怎麽可能眼巴巴的看著紀瑤一個人忙來忙去的,怎麽的也要插一手。
“你去屋裏看會書,或者彈會琴,別出來了,你的傷又沒好,別到時候幹活不注意寸到勁就麻煩了。”
紀瑤把人往屋裏趕,雖然很多事情變得麵目全非,但是她真的沒法把這些事怪到誰身上,尤其是懷恩。大家都不過是塵世裏的沙礫,渺小的不能再渺小,即便是用盡了周身的能量,沙礫也無法變成堅固的城牆。她相信,即便是事情變成如今的樣子,他董懷恩也一定做了最大的努力,豁出去全部了。旁的不必說,他身上一道道傷痕,有多少都是為了她而留的。所以她就算餘生都困在皇宮,她也沒有絕望至極,畢竟她得到過這裏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有生活。餘生隻要回想這段時間的溫暖,餘熱就能點燃的她的後半生。
“我的傷沒事的,你東西太多,到時候做不完,你打算讓客人吃生菜呢。”
懷恩是一頓飯都沒讓紀瑤動過手,所以她突然提出來要自己做飯這件事,他覺得不靠譜。雖然吧,架弄得很足,但是萬一結果很糟糕豈不是讓人很失望。就像……就像他曾經信誓旦旦的誓言一樣,把未來講的那麽美好,最後……懷恩甩了甩頭,沒再想下去,他不想陷入消極。在紀瑤麵前,他總想能讓她舒坦些,不開心的事就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鑽出來吧。
“現在才什麽時辰,怎麽會做不完呢,你還真是小看我啊。”
紀瑤還能開玩笑,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的心情的不錯呢。懷恩也配合著笑了,盡量不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苦澀。但是快樂不快樂的,演起來真的很麻煩,沒有真情實感,強顏歡笑其實更讓人難受。
“啊瑤,讓我呆在你身邊吧。”懷恩咬住了後槽牙,強忍著情緒。紀瑤也別過頭去,趕緊消化掉這一瞬間的酸楚,把一把菜伸到懷恩麵前。
“呐,那你把這些菜都摘幹淨了給我,可不許偷懶哈。”
這段時間懷恩很黏紀瑤,這樣的生活上的變化其實本人是很難察覺的。可是隻要兩個人有一個人在情緒上有些微的變化就會牽動另一個人,所以沒人敢隨便說什麽,兩個人心照不宣的樣子,其實是細微的小刀慢慢割肉,痛苦在一點點累積,直至傷重不治。
“好的,沒問題,保證給你摘的幹幹淨淨的。”
之後兩個人都很少講話,各自忙著手裏的事情。隻不過懷恩一直在看著紀瑤忙碌的身影。漸漸地他想明白了,其實沒什麽人是離不開什麽人的。就像他想象中紀瑤從小家境優越,入宮後進的又不是司膳司,對於做飯這種事情應該是一竅不通的,最起碼不會是得心應手。可是今日瞧她的架勢,倒也是十分嫻熟,不說最後味道如何,就看她井然有序的樣子,心裏是有譜的。
蔬菜容易熟也容易變味要放在最後下鍋,紀瑤先把葷菜處理了。抱竹苑裏沒有切骨頭的砍刀,一把菜刀用來切所有的菜。所以她在把雞肉剁塊的時候,響徹整個廚房也沒剁下幾塊。懷恩先是忍了一下,想看看她行不行,可是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了,還是衝到廚房,把菜刀拿過來自己上手。
“我沒有要嗆行的意思,隻是咱們的刀鈍,得用巧勁,你不熟悉它,不知道怎麽發力,如果像你剛才那樣剁菜,要不了一會這刀就壞了,後麵的菜你也別想做了。”
紀瑤也是發現了這個問題,聽懷恩這麽一說,立刻停下手裏的動作,她就是再逞能,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第一場席麵铩羽而歸。“你來吧,我學學。”
懷恩接過刀,找好角度果斷用力,雞肉果然順利的分開了。隻是抬手的時候用力有些大,肌肉之間的筋骨扯的有些痛,落刀時雖然抖動的幅度很小,但是紀瑤就站在身旁,她看的很清楚。於是在懷恩第二次抬手餓時候,扶助了他的腰,給他一些支撐的力。大約看了三四遍動作,紀瑤就差不多掌握了。接下來就是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的操作,懷恩都不禁讚歎她的天賦。
“是不是凡事和動手有關的事情,你都能這樣敏銳的察覺出其中的訣竅,做的比一般人好?”
紀瑤被他誇的有些猝不及防,但是沒覺得是謬讚,她確實在動手能力方麵有過人的天賦,她自己也不過分謙虛。
“無論是切菜還是寫字作畫,無非就是力量的自如運用,不過是觸類旁通。”這樣的事情,她自己做是沒問題,但是真要是讓她總結經驗去教別人她還不行,所以歸根到底還是個人天賦不同,她就是手巧。
懷恩幫紀瑤把切好的雞肉塊都擺進了備菜碟子裏,瞧她自信滿足的表情,瞬間覺得做些事情也未必不好,總是閑著就會胡思亂想,讓人更加一蹶不振。換一種生活方式,換一個心情,忙碌起來就不會有那麽多零碎的情緒去攻擊你。
雖然是新手,但是紀瑤做事很嚴謹,安排的菜都根據心裏的設想一一做了出來。灶台上還特意燒了一鍋的開水,把做好的的菜都用蒸籠放在開水鍋裏熱著。請的是晚飯,王芝也沒真等到天黑才來,早早就到了抱竹苑。乘著天色還在,三個人把席麵就開在廚房裏來,這天氣也不暖和了,吃飯還得是在室內,不然菜還沒吃幾口就全冷了,很影響口感。
今天,除了菜,紀瑤還準備了兩壇酒。好酒算不上,特意買的濃烈的農家酒,嗆口且灼心後勁足。她就是要這種強烈的酒,冬天喝正好,不僅暖身子,還解千愁。
“菜上齊了,王秉筆請您先動筷,就算開席了。”
紀瑤請王芝先動筷子,從前他們一塊吃飯的時候,從來不講究這些,都是誰餓了誰吃。今天不行,今天是正兒八經下了帖子把人請過來吃飯的,紀瑤必須給足的麵子,所有的規矩都遵守著,這安樂堂的尾,她要收好,從前的人情,她得好好還。
王芝拿起筷子,本來正準備動手的,但是卻沒有習慣這樣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