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傷(下)

劉侍早嚇得酒醒了,哪裏還敢答話。南司璃見他沒反應,也不見怪,打個嗝,一把拖過南司玥,湊過臉去努力睜開眼想把對方看清楚。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皇……皇兄!”南司璃呆了片刻,旋即又笑,親密地勾住南司玥肩膀,含糊不清道,“你怎麽也來了?是不是也如劉大哥方才所說,想來見識一下何謂女人?我跟你說,這裏的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好……”

“南司璃,”南司玥不動,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南司璃更緊地摟住了他,道:“當然知道啦。我……呃,以前年少,總覺得皇兄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人,現在看了,才現原來世上還是有不少美麗的女人。雖然姿色不如皇兄,但畢竟人家是女人……”

“所以,你後悔了?”南司玥攥緊了拳頭。自己可以原諒南司璃的無理取鬧,可以原諒他在朝堂上將自己推開,也可以原諒他此時的胡言亂語,但卻不能原諒他的後悔!

他後悔了!明明是他先來招惹自己,口口聲聲對自己說喜歡,卻在一夜之間把自己辛苦堆砌的愛情全部摧毀。不管他是出於什麽原因,都不可原諒!

絕不!

南司玥一把推開南司璃,對黎影吩咐道:“帶他出去,醒醒酒。”

“是。”黎影應了聲,硬著頭皮將南司璃拖出去。而南司璃一身酒氣,仍然不顧死活想往皇兄身上撲。

南司玥森冷掃他一眼,又對劉侍道:“劉大人,你好大膽子,竟敢帶四皇子來這種汙穢之地!你方才所說的話,南司玥可是一字不落都聽了進去。”

劉侍忙跪下,連連告饒。他這是怎麽了?明明是好心,想帶四皇子出來散散心,卻不料事情展成了這副模樣。

南司玥又道:“本朝律例明文規定,四品以上官員不得進出煙花場所。現在你不僅自己違禁,還拉著四皇子一起來,你究竟是何居心?”

劉侍頭也不敢抬,隻道:“臣罪該萬死!”

“你是該萬死!”南司玥道,“隻不過你畢竟是朝廷命官,南司玥無權辦你。明日一早,我自會告知父皇,請父皇定奪。你……先退下吧。”

“是。”劉侍匍匐著退下,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劉侍剛一退,南司璃便渾身**地被黎影押了回來。見了南司玥,一驚,跌到地上。

南司玥順勢一腳踩在他胸口,怒罵:“混賬東西!自己不學好,跑到這種花街柳巷來放肆!倘若是男館也就罷了,偏偏……偏偏還抱著個女人!南司璃,你是想告訴我,你以前對我所做的一切都錯了,是麽?”

“皇兄……玥,我……對不起。”除了對不起,還能說什麽?南司璃酒醒了不少,卻又著實找不到辯解的理由。似乎從自己向父皇妥協的那天起,能說的話,就隻剩了對不起。

“對不起。”南司璃又說。

“除了對不起,你就不想解釋什麽?”

南司璃低了頭,默不做聲。要解釋什麽呢?所有的事實不是都擺在眼前了嗎?倘若自己不曾來過此處,還可以向皇兄解釋那下盅一事,但是此時……他還能再說什麽呢?

找不到理由,所以沉默。

南司玥靜靜看著他,等待。而心底的怒火,卻已像洪水般淹沒了理智的堤岸。南司璃,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隻不過是一個托辭罷了。即使是刻意捏造的托辭也好。

可是,南司璃什麽也不說。

於是南司玥轉身,對黎影道:“回宮。”然而身卻未動。良久又道:“四皇子觸犯法律,當與庶民同罪。黎影,用馬將他拖回去。”

黎影一驚,張嘴要求情,南司玥卻索性先他一步,親自用繩縛住南司璃拴在馬鞍上,跨上馬背,揚鞭絕塵。

最初南司璃還能勉強跟上,但那馬在南司玥狠勁的鞭子下越跑越快,南司璃漸漸吃力,一腳跌在地上。而馬卻不停,一路沿鬧市跑向宮門。南司璃痛苦不堪,胸口的皮膚有若被灼傷似的疼。衣服被磨破了,血湧了出來,不大一會兒便被路麵的塵埃裹得麵目全非。而手腕,此刻也正被粗繩狠狠綁著,一層一層的淤青漸漸浮現出來。

路邊盡是看熱鬧的百姓,個個拍手稱快。隻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長皇子此舉,真乃大義滅親的典範。然而那冷漠外表下傷痕累累的心,又有誰看見呢?

馬瘋跑至宮門口,便止。南司玥下馬,才現地上的弟弟已經是淚流成河了。

“別走!”南司璃拉住他,乞求,“玥,別扔下我……”

南司玥一腳踢開他,道:“是你先扔下我的。”

南司璃愣了半晌,再度用帶血的手抓住皇兄的衣袍:“我……對不起。”一時啞然。見南司玥又要走,又急切道,“你說過不會放手的,就算我不要你,你也不會放手的!”

“回不去了!”南司玥照準南司璃胸口又是一腳,失聲呐喊,“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了從前了!南司璃,是你答應父皇讓我成親的,是你先推開我的!就算我不想放手,可這些世俗的條文,已經將我們分開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南司璃口裏吐著鮮血,眼淚再度落下來。沉默,終於沒能讓他出一個音節——隻是哭泣。

南司玥亦是流下淚來,滾燙的淚珠,在夜裏格外灼熱。呆了片刻,才緩緩脫下染過南司璃鮮血的外衣,扔在地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宮門。

南司璃強忍著劇痛,艱難抓住那衣服,緊緊抱在懷裏。高大的身軀,在地上蜷成一團。

夜幕越深沉,烏雲也越壓越低。

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