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曆四五年,農曆十月。孟冬辰時,漫天大雪。

元國帝都的襄陽街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所有人都圍在街邊,伸長了脖子來看這公主出嫁的熱鬧。

不愧是東夷的嫡公主,十裏紅妝,何等富庶。

突然,兩個癩頭和尚搖搖晃晃闖入了這送親隊伍,攔在轎前瘋瘋癲癲不知在說些什麽。

周圍百姓正交頭接耳議論著,那轎中的新娘忽然掀開轎簾探出頭來。

“是何意思?”

微風吹過,掀起麵紗一角。驚鴻一瞥,佳人傾國。

那兩個癩頭和尚此時反倒是不再說了,哈哈大笑兩聲,瘋瘋癲癲的便走遠了。

隨行的侍女正擔憂地想入轎查看,卻聽見公主命令繼續前進。這才急忙示意侍衛抬轎,喜慶的喇叭再次吹起,一行人繼續熱熱鬧鬧向寧府走去。

而轎內的粟裕公主,卻遠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鎮定。

佔酥依然感覺自己周遭的一切十分不真實。她死死拿指甲摳著虎口,妄想借此保持清醒。

她竟然重生了,重生回了出嫁那一日。

她有些失神地摸著左手腕憑空多出來的手鐲,隻記得自己在虛無之中走了好久好久。一路從落滿雪的帝都往回走,走過一年又一年。

她看見柳湘兒與寧白羽背著她在花園尋歡,看見情同祖母的寧老夫人慈愛地將下了毒的藥遞給她,也看見自己的兩個婢女是如何被活生生割肉做成了人彘。

那一樁樁一幕幕跟針一般戳在她的心上,直把她戳的千瘡百孔,恨入骨髓。

然後她聽見兩個瘋瘋癲癲的聲音在念詩,那首詩她聽不懂,可是順著聲音的方向她竟走出了虛無,走回了三年前。

“空虛之境遊一遭,婆娑妄念無影蹤。

枉作鴛鴦三五載,一念紅塵皆道空。”

她嘴裏囁嚅著這首詩,忽見她的婢女團子慌慌張張將腦袋探進了轎子,“公主不好了,有人劫親。”

劫親!佔酥猛地撩開轎簾,便看見前方已經打作一團。

果真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三年前,她就是在出嫁的路上被劫去青樓差點失了清白。即使後來被恩公救下,可寧家還是借題發揮,因此對她多般打壓。

所有的一切噩夢大概便是從此開始。

佔酥冷冷地看著眼前和歹徒糾纏的商滿,這是他們東夷最為驍勇善戰的大將軍。阿蠻寵愛她,不止準備了價值連城的嫁妝,更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屬下來保護她。

可為何她會在虛無中看見大將軍和小錦在寧府後花園見麵?

她微微眯了眯眼,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能看懂商滿的一招一式,這是虛招,他沒盡力!

是了,前世被恩公輕輕鬆鬆解決的歹徒,他們東夷的將軍怎會打不過?

還未待她細想,小錦已經推開了哭哭啼啼的團子,“公主,那邊有個小巷,不如我們先去那裏躲避一陣。”

佔酥冷眼朝她看去,眼神似刀,驚得小錦忍不住顫了一顫。可回神再看去,她們公主眼中隻有擔憂與恐懼,仿佛剛剛那個惡狠狠的眼神隻是錯覺。

“公主?”小錦又是試探著喚了一聲。

佔酥的牙死死咬著舌頭,指尖摳著掌心,極力平複心中的滔天恨意。

花團錦簇這四個丫頭從小在皇宮與自己一同長大,她待她們情如姊妹,從未有過苛待。

她原以為小錦是在寧府被人教唆走了歪路,難不成這個時候就已經背叛自己了?

當年就是因為下轎躲進了小巷,她才被小巷中早已埋伏的惡徒輕易劫走。

先是大將軍假意與惡徒打鬥不敵對方,再是貼身侍女引誘她躲入小巷,最後是蒙麵人劫她去青樓毀她清白。

好一出環環相扣。

那麽這環上除了商滿和小錦,寧家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小錦,別打擾公主思考。”一直在旁邊做著防護姿勢的花花再次打斷了小錦。

她性格憨厚天真,素來最崇拜她家公主。

佔酥看向這個天真爛漫的丫頭,又想到前世她和阿簇被做成人彘的場景,眼眶一下子紅了。

“公主,不哭,花花保護你。”花花急忙爬到佔酥身前再次做出防護姿勢。

佔酥微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隨後在她耳邊輕聲囑咐了幾句。

等她說完,花花的杏眼一下子就瞪圓了,可對上佔酥平靜又帶著威嚴的視線,卻是一句質疑的話都沒說。

轎子雖大,但容了兩個人已有些擁擠,小錦在外等得焦慮,剛將腦袋探進去,便被花花一掌劈暈了。

隨後花花立馬下了轎,把小錦直接推到了轎子裏。

團子此時也止了抽泣,抱著阿簇的胳膊疑惑地看著她。還未等她們詢問,一個送親的侍衛便急匆匆跑到了轎旁,跪下問轎內的佔酥,“公主,商滿將軍說他怕是要不敵匪徒,讓我護送你們先去找地方躲避。”

“你且去助將軍,我們會自行去旁邊的小巷暫避。待將軍殺退這些惡匪,再來尋我們。”轎內傳來冰冷的聲音。

“是。”

等他跑遠了,佔酥才蒙著麵紗下了轎,可她身上穿的分明是小錦的衣服。

阿簇腦子靈光,一下子就猜出了公主這是要“狸貓換太子”。捂著嘴巴聲音忍不住帶了顫音,“公主。”

佔酥顧不上跟她們解釋,命令她們趕到小巷口後就自己架著小錦進了巷子。

等走到巷尾,忽然見牆上跳下來了幾個蒙麵人。為首的人說話帶著元國口音,“怎麽暈了?”

“礙事就敲暈了。外麵的人就要進來了,你們快走吧。”

幾人聞此立馬上前接過這個“假公主”,跳上矮牆便走了。

等人一走,佔酥這才癱倒在地,腿肚子軟的再支撐不起來。她冷冷看著幾人離開的方向,眼神藏著濃濃的恨意。

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運氣了,運氣好你能遇上恩公,像救我一樣救下你。不然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

她癱坐了沒一會,又是嚐試了三四次,這才站了起來。而後扶著牆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外麵,她的三個丫鬟一見到她立馬圍了上來。

“公主,小錦她——”阿簇看著空空的巷子,心裏一陣難過。

死侍為主子獻出性命是應該的,可是小錦到底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啊。

“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們解釋太多,你們隻需知道小錦背叛了我,這一切都是她和商滿的陰謀。”

佔酥說完也不顧震驚的三人,忽然抬頭向四周望去。

遠處商滿帶來的人還在跟歹徒糾纏,她們這個角落有一處遮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可她總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令人背脊發寒。

佔酥扶著花花的胳膊微微用了些力,強作鎮靜道,“不知道有沒有人暗中盯著這裏,會不會發現我安然無恙。我們要盡快離開此地。”

“可是公主,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還能去哪?”團子接連經受幾番打擊,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