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酥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難過,又在難過什麽。

或許是因為這份難過來自於韓青霄,也或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這世上又一有緣無份。

若是十年前的佔酥,她或許會怪崔疏舊的懦弱,怪他沒能在韓青霄死前就不顧全天下的反對娶她回家。

其實也不需要全天下,不過一個小小韓家。

可大概是同樣親身經曆過太多身不由己,如今卻更能感同身受於那其中的種種無奈。

“韓青霄,你真喜歡那崔公子?”追出來的是桑中,商築早已坐著馬車回了宮。

佔酥回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是借屍還魂,難過的不是我。”

“嘖。”桑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你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是爐火純青。”

“行唄。”佔酥說不過他們,便也懶得再說。深深吐了口濁氣後繼續往皇宮方向走去,指望馬車調轉回來接她是癡心妄想了。

“不過我剛才根主子說,你如今才算是演出了精髓。”桑中幾步追到了她身側,笑著說。

“什麽意思?”

“如果真的是粟裕公主,怎麽可能一直無期限討好包容主子,還是脾氣那麽差的主子。以粟裕公主過往那嬌蠻的性子,早對主子發火了。”

“你別說,你剛剛那一腳還挺有粟裕公主往日風範的。”

佔酥一愣,這一次卻是一直到回宮都沒能說出話來。

自崔家婚禮後佔酥便很難再見到商築了,他好像一夕間便忙了起來。

其實倒也不是忽然就忙起來的,早朝一事他們一直便在準備著。

那日出宮參加崔疏舊婚禮也是順便之事,最關鍵的還是去了督事廳看了被關押的薑極和周閑餘。

很快佔酥就聽到了兩人被放出來後官複原職的消息,很快,各地之前不敢遞的折子便紛紛被送入了皇宮。

至於這宮裏,據說我們新夷皇的第一次選妃便一口氣納了十三位妃嬪,皆是帝都的元國貴女。

商築的晚上想必有的是事情做。

佔酥倒也暫時沒精力去煩他,一門心思地撲在了自己侄子身上。

說來也奇怪,這佔懷柯對所有人都愛答不理,唯獨對佔酥卻是十分親近,這幾天甚至都願意讓她喂飯了。

都說若留不住男人,那便留住他的孩子。

這宮裏的女人都知道佔懷柯與粟裕公主的關係,自然也能看出商築對他的重視。若不是被提前警告了不要靠近小殿下,此刻早學著佔酥將心思花在孩子身上了。

如今聽著佔酥與小殿下關係越來越親近,心裏又哪能不急。

一時間別說風言風語在宮裏四起,就是那些新來的嬪妃膽子便都大了不少。

其中有一位佔酥的老朋友,便已攢攢欲動。

這天清晨,趁著佔酥出宮去見韓無金的空當,已成趙妃的趙霽霽打扮成了宮女模樣,冒險溜到了小殿下身邊。

她自然見過韓青霄,甚至還連同她那嫡姐一起欺負過她。就憑她也能討好佔懷柯,自己為什麽不行?

不過是一個沒娘的孩子,旁人對他表現得稍微好一些,給他吃些甜食,他便搖起了尾巴,這有什麽難的?

趙霽霽準備了一堆甜食與玩耍的小玩意兒,大手筆收買了佔懷柯身邊的所有太監宮女,終於是買到了一個給他喂午飯的機會。

佔懷柯如今已經六歲,可以自己吃東西了。平日除了佔酥外是斷不會被人喂的,就連商築也不行。

他的父皇與皇祖父便是吃了東西後中毒暈倒的,就在他眼前。

乳娘為了救他,用肩膀扛下了被火燒斷的房梁,最終整個身子被壓成兩半,就在他眼前。

他們所有人都說,往北跑吧,一直跑,就能見到姑姑。

活下去,他便是佔氏皇族唯一的希望。

他一直往北跑,一直跑一直跑。摔下了懸崖斷了腿,還被野蜂蟄了滿臉的包子。

在城門口乞過食,也被賣入了勾欄牌坊做了奴。被餓過,也被打過。最餓的時候啃過樹根,也與狗搶過食。

富人家的小孩笑他沒爹娘,連自己名字也不記得了,是傻子。

他記得,可他不能說。

後來有人找到了他,說會帶他去見姑姑。

他真的見到了姑姑,可是姑姑也已經死了。

他真的成了佔氏皇族最後的血脈,唯一的血脈。

而如今,一個不知從哪來的女人也在嘲諷他。

滾燙的白粥被潑在臉上,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猶如寒冬的雪花,孤傲又淒美。

何必如此浪費糧食。

他空洞的雙眼藏下難言的悲涼,麻木的臉上沒有一絲神情。

“陛下不過是看在那位前朝公主的份上才給你幾分麵子,可是男人就會移情別戀,到時候等他有了新歡生了自己的孩子,你算哪根蔥?”趙霽霽惡狠狠地鉗著佔懷柯的下巴,“我勸你別給臉不要臉。”

這語氣太熟悉,讓他難免也生了些許錯覺,仿佛自己還在那不見光的妓館裏,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說話便是這麽一個腔調。

每次恩客走後她們總要找人出氣,便也總將怒氣撒在自己身上。

這世上的人皆是如此,弱者永遠隻會欺負比自己更軟弱無能的人。

“狗雜種,我就是殺了——啊——”

趙霽霽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被踢飛了出去,隻留下了一聲淒慘的尖叫彌漫在炎熱的暑氣之中。

“懷柯,懷柯不怕,姑姑在,姑姑在。”佔酥有些手忙腳亂地擦著佔懷柯臉上的飯粒,臉上滿是淚水。

她的動作很輕柔,聲音也很是溫柔,是自己記憶中的感覺。

姑姑······可他的姑姑已經死了,死在了一個冰冷的雪天。

他知道商築接自己回來不過是想借他安撫阿粟涼一族和東夷舊部,他若真那麽愛姑姑,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又怎麽可能讓姑姑就這麽死在元國。

而眼前的女人,不過是想借他來接近商築罷了。

但沒關係。

這個浪費糧食的瘋女人說的也不錯,等利用完自己後商築便會生下自己的小孩,而自己若想活下去,除了裝傻還得找一個盟友。

既然她喜歡裝姑姑,那便是她吧。

若這世上還有人願意記著姑姑的那些喜好與習慣,那也是好的。

父皇,祖父,姑姑,柯兒會活下去的,不管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