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朝上有些事不順,主子心情本就不好,離開禦書房後就一直在禦花園的湖邊飲酒。”
“結果喝多了就起了醉意,我一個沒留意,他就失足跌下了水。等我們救上來的時候才發現他跌下水的時候腦袋磕到了石頭上,到現在還昏迷著。”
“太醫看不好,這才想起要來找華黍去看看。”桑中說著額上已經沁出了汗,佔酥從未見他這般失態過。
“太醫都看不好?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半個時辰前了。”
佔酥腳上的動作更加快了,大腦一片空白,除了耳邊的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什麽也聽不見。
“華黍出宮了,應該有好幾個時辰了。但是他們帶著懷柯不會走遠,你立馬帶所有人去找她。”她強按著內心的恐慌,極力冷靜安排著。
“是。”
“再派人去把她的那個百寶箱取來,說不定有些用。”
“是。”
“啊,以防萬一,去——”佔酥的話忽的就斷了,波光粼粼的湖前,那錦衣玉袍的男子不正是她所擔憂之人。
桑中這家夥······還真是有夠不擇手段。
“酥酥?”商築聽到了動靜,立刻欣喜地朝她奔了過來,衣炔隨風而動,眉眼瀲灩生姿。
佔酥就這麽一直看著他,待他在麵前站定了才開了口,“你無礙?”
“我?”商築麵上閃過一絲困惑,隨即拉起了佔酥的手,笑容明媚,“酥酥,我很開心,你真的來了。”
“你騙我的?”
“什麽?”
“桑中說你失足跌入了水中,昏迷不醒。”
“我——”商築微微皺了皺眉,隨即麵上卻是染上一絲笑容,“你擔心我?”
佔酥冷哼了一聲,有些心虛地偏過了頭。
“我沒事,沒跌入水,也沒昏迷。”商築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誰管你有沒有事。”佔酥嘟囔了一句。
“早上的時候懷柯過來找我,說你約了我今夜在此飲酒賞月。我還以為——”他說著低頭笑了笑,再抬眸眼睛亮晶晶的,“酥酥,你能過來我和歡喜。”
佔酥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嘴硬的話卻是如何也說不出來,心早軟成了一攤泥。
懷柯跟著無邪那個鬼靈精果真是頑皮了不少,竟也跟著別人一起給她姑姑設局了,也難怪今天這樣的日子竟沒有纏著她一起出門。
“你在這等了多久了?”
“太陽剛剛落山的時候過來的,不久。”
“好幾個時辰了,還不久?”
“嗯,不久。”
比起過往的數十年,不久。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商築低了頭,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指尖輕柔地擦著佔酥臉上的淚水。
明月皎皎,他的心上人遠比那明月還要動人。
“你不是也哭了?”佔酥梗著脖子。
“嗯,我們一起哭了。”商築笑。
“這裏都是樹,哪有月可以賞。”佔酥背過身,胡亂擦了把眼淚便往外走去。
“酥——”商築向前走了半步,卻還是垂下了手留在了原地。
他可以給她時間,此生漫長,他可以等。
“商築,拿上酒,去屋頂。”佔酥已經走出了幾步路,沒聽到動靜後這才邊說邊轉頭看了過去,就見商築像隻被拋棄的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看著他。
“好。”小狗搖了搖尾巴。
月華如水,勾勒戀人明媚眼眸。
商築轉頭笑著看向一直看著他的佔酥,眼中無限柔情。
“月下飛天鏡,雲深結海樓。後麵一句是什麽?”佔酥問。
商築笑著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你已在故鄉。”
是啊,她終於回來了。
“這首詩還是你和皇兄教我的,你們應當不記得了。”
商築確實不記得了,又或者說他一直不曾知道。
那時他和佔肆最愛月夜對酌,佔酥常常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們。他們的話很多她都聽不懂,獨獨這首詩她記住了。
她那時讀不懂詩中的灑脫不羈也讀不懂那濃濃的思鄉之情,但是她記住了那輪皎潔的明月,月下豪情無限的少年郎。
“商築哥哥。”
“嗯?”
“前世我也和你一起看過月亮,在元國的寧府。”
商築沒說話,攬她入了懷,聽她繼續輕輕地說,“那天下了雪,可月亮還是出來了,格外的亮。”
“你背我上了屋簷,我那時就在想,要是能和你再一起看看東夷的月亮該有多好啊。”
“真好,現在看見了。和想象中一樣,特別亮,特別圓,就像小時候那樣。”
她輕輕靠在商築的肩頭,嘀咕著說了很多很多。
商築不知她這一路究竟走了多久,多久,一直等她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慢慢在自己肩頭睡熟過去,才將她放到自己腿上垂眸看著她。
這是他的酥酥,哪怕容貌截然不同,性格也已大變,但這就是他的酥酥。
是那個坐在自己哥哥肩頭淘氣地在他頭上擺弄著鮮花,眼睛卻格外明亮又清澈的丫頭,是那個讓他一眼就心動的丫頭。
是那個把他當成姐姐整天黏著他,晚上還不知禮數愛鑽他被窩的丫頭,是那個在他被親生父親下毒又當質子送至宮中,受盡冷眼嘲諷後卻給予了他年少時光所有溫暖的丫頭。
是那個不通音律,不愛讀書,不守規矩終日被她母後訓誡的丫頭,是那個愛哭愛鬧最向往自由,讓他漸漸難以控製內心情愫的丫頭。
是那個一日日漸漸長大而容貌愈發動人的丫頭,是那個讓他開始日夜擔憂會被比自己身份尊貴比自己優秀之人奪走的丫頭。
是那個開始漸漸注意與他的距離,不再鑽他被窩,也不再毫無顧忌地奔向他的丫頭,是那個他開始捉弄開始挑逗開始為了讓她眼中隻有自己而做出很多犯蠢事情的丫頭。
是那個氣質越來越尊貴出眾,越來越常被朝中大臣提及,越來越被京中貴胄惦記的丫頭,是那個讓他愈發自卑自己的出身與質子身份,愈發焦慮自己無法護她周全的身手,愈發妄自菲薄的丫頭。
是那個讓他心心念念惦記了大半生,求而不得幾十年,曆經生死失而複得的丫頭。
他依舊愛她,而她原來也愛他,真好啊。
原來老天待他也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