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為什麽反應會這麽大。”
花隅看著半空的倆雙腿晃悠著,“殿下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
“頌華三十年。”曲長歡回答的不假思索。
“那殿下也知道一句話,叫做是人總是會變的。”
“你想說什麽。”
花隅忽而回過頭去瞧她,又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他不是什麽能把話憋在心裏的性子,將所有事情攤開來,說得明明白白最好了。
“殿下,這是頌華三十年,不是西陵,也不是頌華元年,是人都會變的,成家立業,有諸多牽絆。
在你眼裏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老臣,不知道這三十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沒有像我一樣的定力,也不像我一樣一點兒軟肋都沒有。
你貿然前去,你知道你會有多大的危險嗎?”
“本宮知道……”
花隅的眼窩在這一刻顯的深邃,“不,殿下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出事情的出現。”
“的確如今頌華安定,內無憂,外無患,這些老臣各有各的本事,似乎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改變他們,但是……”
這一個但是後麵花隅最終還是沒有接話,快速的將後麵引向了另一個方向。
“你是滅四國,開頌華的那位,即使你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總是會有人對你不滿的,總是會有人想要磨滅了你所有的功績。”
這話一出,曲長歡瞬間眉毛一揚,磨,這可真是個笑話,任憑底下的人翻出天去,她也不相信,能磨的掉。
現在頌華的這片天就是她造的。
嘲弄的眼神,花隅入目眼底,他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四年,太清楚她此刻心底在想些什麽了,隻是此時此刻,不想潑也得潑一遭冷水。
“殿下仔細思考一件事情,作為開國女帝,為什麽僅僅才過了三十年,頌華第一次的政權更替都還沒有開始。
而如今頌華境內,而且在腳踏京城的地界上,大部分隻知宸元帝曲江懷,不聞頌華女帝曲長歡,為什麽寺廟的祠堂不供奉你的牌位,為什麽沒有為殿下你專門列傳,流傳千古。”
“因為……”
“殿下想說這是因為當年莫名其妙的死亡,百姓反應太大了,傳的謠言太大了?不便做這樣的事情,以免引起眾怒,可當時的滿朝文武都是殿下你的人。
殿下的史書也看了不少了,如果他們真的站在你這邊,他們難道不會有所作為?”
這倒是個疑點,曲長歡問,“你的意思是有人悄無聲息的在策反本宮的人?”
“這個事情我不知道,畢竟我連殿下你當初的死因都還未查出來,其他的就別說了。”
這是他這麽多年,為數不多的沒幹成的事情。
“再說,雖然殿下你處在頌華三十年,但是殿下你在三十年前呆久了,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很大,現在萬世開太平,如今要奪嫡的難度,比那個時候要大的多。
亂世之中,先有國家再談自身利益,但在盛世之上,都是以自身利益為先,一朝落敗,滿盤皆輸,更何況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殿下恕我直言,你一直都是重情重義的人,但你要走上那個位置就勢必要把這一點兒改掉,今天已經是一個例子了。”
這就是為什麽他之前說的,如果要去找老臣,一定要帶上他。
雖然他們師徒幾個一直和殿下手底下的那一文臣武將不太合,但好歹他手裏清楚這些個老臣如今到底是什麽麵目,然而最近這十幾年不太對勁。
羊皮狼皮的有之,狼皮羊皮的也有,隻是當時他一時間也掌握不出多少證據來,所以說的比較隱晦。
還有一點是……花隅神色一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講起,但又擔心現在不解釋清楚,下一回又出現同樣的狀況。
三十年了,本以為不在了的人,重新出現,這是極大的意外之喜,如果再發生一次三十年前的事情……
一想到這,花隅當即轉過頭,語氣格外的認真。
“殿下,記住了,以後即使是作為徒弟的我,也不要輕易相信,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曲長歡怔了怔,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是明明白白的康莊大道,在此刻被吹來了一場霧,變得有些迷糊不清,前麵她都還能理解,但這一句話是出於什麽原因。
如果連她自己親自帶出來的人都不能夠相信的話,那還有誰可以相信,難不成真讓她坐上那個位置,享受著孤家寡人的痛苦?
當下曲長歡身上那股時時刻刻都崩著神經的氣場在此刻收了回去,微微的歪著頭,琢磨著。
“你說意思本宮大抵能猜的住,有些話你說的如此朦朧,想必應該還有許多隱秘的事情,是你自己都還沒有被挖明白的。”
隻是相比於這個現在還解決不了的事情,曲長歡似乎更加在意另一個。
雙手撐在背後的地板,微微仰頭,身子偏了一定的角度,他的背影剛好在她的整個視線範圍之內,背部舒展的姿態,簡直比旁邊的大樹還要寬闊。
“你變了。”
花隅回頭留下一個眼神,“是人都是會變的。”
“這話說的是沒錯。”
隻是啊……以前跟在她身後頂嘴,鬧騰的那個少年如今真的變成了一個開始學會護著別人的大人,以前隻有她說教的份,哪有他如今訓導她的事兒出現。
雖然知道他聰慧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但親身感受到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還是在她滿打滿算也就活了二十六年的份上。
“真是彈指一揮間啊。”曲長歡實在是忍不住感慨。
花隅也很無奈,懵懵懂懂,好不容易找到個家,遇見了個師傅,又遇見了他,才過了四年的安生日子,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
朦朧著看著遠方,一點點被壓著的記憶在重新遇見曲長歡之後開始變得鬆軟,然後重新飛揚。
“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挺好的,頌華三十年了我也有一方勢力,殿下想要什麽我都能幫的上。”
小時候他就一直想跟上殿下的步伐,隻是殿下步伐實在是太快了。
十三歲才從冷宮裏接出來,十六歲稱長公主,用了六年的時間以治國告訴了全國百姓她的手段,獲得四國的尊重,二十二歲稱皇太女,二十六歲收服四國。
也是因為有一個能力如此之大的師傅在前麵,他之後做出什麽成就來,他都不覺得有什麽可驕傲的。
花隅認真的臉刻進了那半邊的天空裏,蔚藍卻又透露著一股莫名的憂傷。
曲長歡微微仰頭,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想起在她的記憶裏前幾月的模樣,眸眼眯了眯,五官長開了,眼角好像多了幾條紋路,眼底不再如同之前清澈。
坐在原地思考了良久,再一眨眼的時候,旁邊的人已經從那台階上跳了下來,理了理自己的袍子。
“說完這麽一大堆的話就要跑?”
“不是跑。”花隅看過來的眼神還帶著幾分凶悍的氣息,“魏文既然敢出手,那我敬禮尚往來的規矩,也該去問候問候這位老朋友。”
曲長歡樂了,自己幹事那麽多年,突然背後來個撐腰的,這感覺還挺奇妙的,於是當即揮了揮手。
“去吧,人沒帶過來,本宮一腳把你踹出公主府。”
“當然。”
那笑容一閃而過,隨即而來的是旁邊的空**感和那之前把玩的野草。
曲長歡彎腰附地,野草拿起在手指尖轉了轉,耳邊剛剛過了的話語轉了個彎,又跑了回來。
隻是心裏這會兒一顆懷疑的種子在開始慢慢生根發芽,江屈星的拒而不見,魏文想要捉拿什麽頌華餘孽,還有寺廟的牌位,史書的曆史。
的確的承認,花隅若是沒有今天這一遭,她可能還真想不到這一茬,有人想要磨滅她的功績?想要將她淹沒在曆史長河之中?
誰?
難不成是當初害死她的人?但當初害死她的又是誰?
冥冥之中曲長歡覺得這一切的事件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推手在往前不斷去推進,想在過往的事件裏去找尋一些蛛絲馬跡,卻所尋無果。
但又一想,要是能這麽容易的找出來,花隅早就找出來,這麽想著,心情也不由得寬慰了起來,鬆了一口氣一般,氣息吐在了空氣當中。
如今敵在暗,她在暗,雙雙在黑暗裏摸著走,總能撞上的,是狐狸,尾巴總會出現的。
護花鈴在屋簷處被風撞的叮鈴響,和著鈴聲的節奏,曲長歡也在高台之上晃**著雙腿,突然一下自己的大腿又被抱住,驚的曲長歡以為踢到了什麽人,低頭一看。
那小孩兒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濕漉漉的眼珠亮的拋光,抱大腿的雙手死死的環著。
曲長歡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你不是在和青月姐姐玩嗎?怎麽跑過來了。”
“在玩遊戲。”
“玩遊戲?”曲長歡絞盡腦汁才蹦出三個字,“躲貓貓?”
但這好像不是他這個年歲玩的吧,原諒曲長歡目前隻能想得起來這一個遊戲,畢竟針對從小生活在冷宮的公主,每天思考的是怎麽活下去。
這小孩兒一時倒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長長的發出嗯的音調在思考,似乎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來表述。
曲長歡索性跳過這個話題,轉到她熟悉的領域,摸著他的腦袋。
“你到底怎麽來到頌華的。”
北狼族稱不上族人稀少,甚至他們族人的數量還比得上一個小國,但他們對每一個族人都十分看重。
也就是這一句話下麵的人放鬆的神色立馬緊張了起來,抬頭的目光逐漸戒備。
曲長歡食指按上自己的眉心,“沒事,你要是不願說你是怎麽來的,出什麽事情了,那就不說了,但是要是有什麽事情,你可以馬上找本宮幫忙。”
就看在是南知的族人上,她就不會袖手旁觀,但馬上曲長歡又想起個事兒,也不能總這麽小孩兒小孩兒的叫。
“本宮給你取個名字可好?”
小孩兒點點頭。
取什麽名呢?曲長歡揚起頭來,望著蔚藍的天,又轉頭瞧著周遭的一切,企圖找出一絲靈感來。
南知,花隅,觀亭,這些名字都是她取的,除了小四兒想取,但還沒取成。
“不如就把小四兒選定的幾個名字給你吧,就叫……”
“意……”
小孩兒突然吐字。
“意?”
見小孩兒繼續點頭,曲長歡試探著,“阿意?”
“對。”
“好,以後你就叫阿意了。
曲長歡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小孩兒眉眼彎彎。
既然取完了名,那就該看看另一個人了,曲長歡抬頭的那一瞬間,帶笑的表情頓時恢複如常。
“出來吧,早就發現你了。”
阿意出來的時候,這人就在了。
不過眨眼間,一道身影從角落裏走了過來,似乎也並不意外自己被發現了,隻是感歎一句。
“殿下發現的也太快了。”
少年身姿挺拔的走到了麵前,曲長歡冷哼一聲,本來整理好的心情,現在突然一下全身都不爽利了起來,說話都帶著那股不爽利的勁。
“那把琵琶就是你故意在那個時候給本宮的吧,你早就知道本宮有朝一日會出現這般的事情,所以決定早點讓本宮醒悟。”
謝銀朱帶笑,看不出情緒,“殿下聰慧,果然還是瞞不過殿下。”
曲長歡摸著阿意的腦袋,沒好氣的冷哼。
“上次拿到那琵琶的時候,本宮就說過不要搞什麽小動作,你倒好在那個時候就開始布局了,你說你在本宮身邊這麽久了,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得栽在你的手上。”
本來她還沒太反應過來,但剛剛花隅的話,不由得讓她把前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都盤了一下,事無巨細都串了一串,這才發現不對勁來。
怕是那天突然文路轉樂器,以及那一把樂器的弦突然斷了,背後都有他的推手,剛剛還那麽明晃晃的過來讓她和花隅和解。
現在是看著事情結束了,過來刷刷存在感,一步一步都落在他的手裏,果然是幹的好啊。
曲長歡慢步的走到謝銀朱的麵前,眼神寸寸從他的腳底移上他的脖子,眼底的溫度寒的人後背直直發涼。
“你怎麽能有膽子再出現在本宮麵前呢?你那麽聰明,難道就覺得自己不會被發現嗎?要不是阿意現在在這裏,你信不信現在地上掃的都是你的血。”
“我信啊,殿下果決利落是絕對不會容許自己的身邊有不可控的人出現的。”
似乎是知道這一幕的出現,謝銀朱的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隻是拿出來一個黑色的罐子,遞到了曲長歡的手上。
“你想幹什麽?”
“我哪裏能幹什麽,殿下看看不就知道了,放心,不是什麽要殿下命的東西。”
曲長歡眯著眼想直接扔掉,但到頭來還是忍不住直接打開。
謝銀朱隻是就站在那看著,他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果不其然,就是打開蓋子的那一刹那。
麵前的那張臉突然無比放大的出現在自己的麵前,緊接著就是自己的脖子歪了一下,包括自己耳邊黑發也別撩開到一邊。
脖子間瞬間有些涼嗖嗖的,但露出了耳後的那一點奇形怪狀的紅點,而且仔細再三的查看,的確是沒錯。
氣氛逐漸凝固,曲長歡窒息到不能理解,想高聲的指責,卻又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麽立場,隻能緊緊的盯著他,發出不可置信的音調。
“你可真是夠能的,要不了本宮的命,就要你自己的命,這是什麽東西你就該往自己身體裏弄!”
她現在恨不得掐死麵前這個人,但隻看對麵若無其事的將那墨發重新甩了回來。
“這不就可控了嗎?”
“就為這?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高昂的音調,讓阿意趕緊往後退了幾步,繼續用著不是很能明白的目光看著。
相比於曲長歡的憤怒,謝銀朱更加的不在意,在不在意之間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簡直不可理喻。
謝銀朱看著那個黑罐,還在回憶自己當初是怎麽弄到手的。
“命蠱嘛,這還是我專門從最南邊的族內種過來的,花了倆個月的時間,雖然是難弄了些,但還不錯,白白胖胖的,這蠱蟲也沒什麽副作用,就是把命交給殿下而已。”
命蠱,生死掌握在擁有母蠱的那個人的手裏,無論子蠱與母蠱距離有多麽的遙遠,都能掌控,而且無藥可解,如果不是之前她打到過最南邊,她也不會知道。
但曲長歡實在是不能理解他的這般操作,他這條命就是不值錢嗎?
更何況,圖什麽呢?他要是有所圖的話,把命都壓在這裏了,到最後豈不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你……”
斷斷續續的音調,配上蹙成一團的眉心。
你半天了,曲長歡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見過瘋的,比如殺了自己的全家,隻是為了證明他已經成年,但他那的的確確是個瘋子。
還有人為了爭權奪勢,將自己的國家奉獻,將自己還有人為了愛情,不惜砍斷自己的雙腿和一隻手臂,證明自己的真情實意。
但其背後多多少少有點變態的偏執執念,而且按照她對這人的了解,他腦袋可精的很,怎麽能想到把這麽大一個死穴交到別人手上。
“你到底圖什麽呢?”
難得看到那一向冷靜自持的人露出這番表情,謝銀朱的眉梢掛了淡淡的笑意,你看,其實造就了四國戰爭,使血流紛爭的人,其實是最敬重生命的。
當下舔了舔唇,抬起頭的時候,重新看著對麵的女子,“殿下不是一直對我不太放心,如果這種方式能換一個安心,也未嚐不可。”
曲長歡的目光在那黑色的罐子和謝銀朱身上的認真來回流竄,忍不住道。
“你如果能做到這種程度,隻是為了謀取本宮的信任,從而達到你背後的目的,那本宮必須得欽佩你。”
一聽這話,謝銀朱覺得自己腦袋都要大了,“殿下就不能給我多一份信任嗎?”
能信任三十多年未見的魏文,但是就不能相信這麽多日子了,一點都沒有傷害過殿下的他,這個對比是真的令人憂傷。
然而曲長歡隻是定定的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但必須要承認的是,本來曲長歡隻是習慣了他在身邊晃悠,習慣了他做的膳食,和花隅倆個人一唱一和的在耳邊鬧。
但從這有些瘋狂的舉動開始,謝銀朱在曲長歡的心裏的重量級開始上升了。
至少一個心思深的能把她算計進去,但轉頭又把命給你,還不知道他到底圖什麽目的的人擺在眼皮子底下,誰能不迷惑。
當晚。
謝銀朱躺在公主府的屋簷之上,看著烏雲密布,月光了無,花隅瞧著他在這裏,還嘚嘚瑟瑟的想跑過來蹭個酒喝,結果直接被謝銀朱給懟跑了。
喝上一口佳釀,眼睛眨啊眨的,別看這平躺的姿態像是受到了什麽挫折的鬱悶樣兒,但時不時翹著的二郎腿,顯示著他的好心情。
旁邊又有沙沙沙的聲音,似乎看這人很不滿。
“我拚死拚活的給你幹事,你卻在這裏看星星……不對,你是在發呆!”
謝銀朱往西南方悠悠掃了一眼,“行了,別廢話,東西搞到手了嗎?”
對麵不耐煩,“就知道催催催,香傳酒給你弄過來了,放在老地方,釀酒的方子居然還被你小子猜對了,還真沒失傳,但我現在不想說這件事情。
你告訴告訴我,你把你的命蠱交出去是幹什麽?”
質問的語氣,聽得謝銀朱一陣心虛,誰都好說,但這位不太行,這可不是一句你別管就能糊弄過去的事情。
“你別問了。”
“嘿!這我怎麽能不問!那是什麽東西你不知道啊,這東西是能隨隨便便拿出去的嗎?!”
羅裏吧嗦的說了一通,聽得不耐煩了,謝銀朱索性拿出了殺手鐧。
“我把攝政王府的養的三頭狼給你一頭。”
“成交!”
像是生怕他反悔,這話音剛落,就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