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時間不長不短,有人呆呆的撐著下巴望著月亮,有人噩夢無休,冷汗連連,有人算計著各處,但等到第二天,便又是煥然一新。
街邊小販匆匆從郊區趕到這繁華之地來,趁著天邊還清明的時候,便將洗的泛白的布子一攤放在地上,有門麵的便趕緊的使喚起小廝來打掃衛生。
當然這不是什麽皇城繁華區的地方,而是屬於京城比較外圍的區域。
而就在這一片當中,有一隱蔽的小院,院裏柳樹滿園,泛著點點的青綠。
桌上擺著一張黃布不知道裏麵包裹的是些什麽東西,而桌麵的倆杯熱茶上的水汽使得對麵男子的眼色都變得朦朧了起來。
瞧著這突然過來的公主殿下,此刻悠悠然的姿態,江萊分外無奈。
“殿下,我說過了,家師不願見客。”
曲長歡可不做無把握的事,此刻輕言淺笑道,“你不將物件送進去,你怎麽就知道你師傅不願意見本宮呢?”
說的物件正是桌麵上擺的那被包裹住的東西,江萊說不嫌棄是假的。
心道,從前也不知道是有多少人來過,其中也不是沒有皇族中人,但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又怎麽會見你一個一點權勢都沒有的公主。
“殿下,還是不要做無所謂的掙紮了。”
江萊是真心在勸,但是奈何一抬頭瞧見的便是某人正倆耳不聞窗外事的望著那頭頂的新葉。
又多喊了好幾聲,怎麽說這位殿下都像是入定了一般,看來是鐵了心了的要見。
罷了罷了,江萊深深的歎了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青鳳見此一幕,心想殿下這裝執拗的法子還真是有點兒用,但也沒想明白今日為何要來此,趁人走了,問道。
“太傅雖然有勇有謀,教人有方,但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他早已年老,已經歸隱山林了,殿下怎麽會突然想起請他出山。”
“不是請他出山,隻是問他件事兒罷了。”曲長歡下意識道。
“問事?”
青鳳實在想不起他們到底有什麽要問這位素無瓜葛的太傅。
曲長歡的目光依舊放在那滿園柳樹上,一時間頗為感慨,沒忍住便單手撐著下巴,緩緩道。
“你知道誰最愛柳樹嗎?”
青鳳沒曾想這一會兒又在他身上答非所問了,但還是認真想了想。
“國公家的小公子,李家的大小姐,還有……”
這再多的他還真不知道了,畢竟男子更愛竹鬆,女子更愛梅蘭,愛柳的當真是少之又少。
青鳳瞧著曲長歡似乎在出神想著什麽,也沒有繼續解答下去的意思,也不再多問。
但曲長歡這會兒真不是她不說,而是有些事情沒法子說,這太傅是誰,那是江屈星,江屈星是誰。
那是她當年的五大文曲星之一,是她背後最重要的幕僚之一。
從她死後,曲江懷便接了她生前的旨意,把她身邊的人陸陸續續的在朝廷的各處封了要職,如同她之前要冊封的一樣。
而江屈星便被曲江懷封了太傅,掌管禮製,隻是當時收他於麾下的時候,他的年紀就已經不小了。
這當上太傅沒過幾年就因為身體原因,退到了幕後,一退退到了現在。
而作為目前唯一一個在京城裏抽身於朝政的人,她來找他,就想好好問問一件事,那便是她到底是怎麽死的。
給百姓的說法是因為登基之前因處理朝政操勞過度,於是登基之時猝死。
這話別說是騙她了,就算是百姓也不見得會相信,而她的死因無論在哪裏,無論誰在查這都是個迷,但她想江屈星至少知道的應該會比青華多一些。
隻是她此刻不能用自己原來頌華的身份去查探,便隻能用其他的方式引起注意力,曲長歡想她遞過去的信物,怎麽著他都會看上一眼的吧。
曲長歡逐漸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就在此時。
哢嚓——
房門裏麵陶瓷被摔碎的聲音如此清晰,還伴隨著熟悉的罵罵咧咧,轉眼一瞧江萊就已然從房門裏出來,一臉難色的站到曲長歡麵前,正色道。
“以後殿下還是不要再來了。”
那神色看起來像是受到了驚嚇,曲長歡心裏劃過一絲極其不好的預感,她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江萊歎了口氣,半懊惱半氣憤的,“小人是不知道殿下給了一件什麽物件的,家師看了之後大發雷霆,還讓我專門向殿下說一句話。”
“什麽話。”
心裏突然一下咯噔。
江萊學著他師傅的脾氣,“今日是看著殿下是燕親王遺孤的份上放過殿下,以後就不一定了。”
說來江萊也從未見過他師傅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尤其是看到那東西的時候,眼睛一瞪,差點沒將拐杖都給摔裂了,現在真是後悔將那東西送了進去。
於是趁著麵前這人還沒想出什麽法子來,江萊現在直接將人請走,“殿下還是離開吧。”
這話都這麽說了,再加上江萊的神色之堅決,曲長歡自然也不好再留下。
隻是上了馬車,打開那包裹著的布,那是一顆柳枝條,隻是那柳枝條此刻被彎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形狀,這是當年她當年答應他給他太傅之外的信物。
不應該啊,按照她對江屈星的了解,他怎麽會大發雷霆呢?
蹙著眉,思維卻拐上了另一個彎道,“江萊今年是不是要入試秋闈。”
“沒錯。”
有那麽好一個師傅,不將自己的才能發揮出來,那可是極其可惜的一件事情。
曲長歡卻搖了搖頭,“他要考的題,到時候想辦法換掉。”
青鳳:???
而就在那曲長歡離開那小院之後,柳枝吹拂間,那太傅便從房門中撐著拐杖走了出來。
比起平常人來說,他這個歲數明顯的比同齡人多了幾分滄桑,隻是那一雙眼睛依舊精明,目光緊緊地看著那女子離去的方向。
沒有所謂的大發雷霆,也沒有生氣,一張年過六十的臉倒是顯得分外平和。
他在祈禱,無論此人到底與頌華殿下有著何等的關係,可一定一定不要再踩進皇室的這一攤渾水當中了。
*
曲長歡這邊百思不得其解,公主府裏卻開始有了異動,謝銀朱被下令不準瞎搞事情這件事情暫且不停,但是顧絳林要開始整起了幺蛾子。
迷迷糊糊的喝了一彎腰,第二天,便悠悠轉醒。
知名也被放了出來,那麽大個小胖墩的身子,就守在自家公子身邊,一瞧他公子醒了,小眼眯的都快感動哭了,抓住顧絳林的手臂就開始哭訴。
“公子啊!你可終於醒了,青華公主她真的欺人太甚!”
這熟悉的聲音終於讓顧絳林清明了幾分,抬手捂著自己的眉骨,慢慢的睜開眼,卻沒想一入目就瞧這一雙紅彤彤的眼睛就死死盯著他。
一瞬間給顧絳林給嚇激靈了,直接往後一退,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知名的眼睛。
“你怎麽了?”怎麽紅的這麽厲害。
知名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努力的憋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俗話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輕易流淚。
但顧絳林一問,實在是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拉著顧絳林的袖子一個勁的告狀。
“公子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懲戒他們!”
“你可不知道他們有多過分,他們直接把我拉走了之後,他們居然讓我去掃茅房,還是讓我掃好多個好多個茅房。”
“而且去掃茅房的時候,他們還故意絆我,讓我摔下去了!”
“直接摔下去了哇。”
一想到那個場景,知名嚎的更加大聲了,“公子!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房間裏到處充斥著知名的聲音,顧絳林眉峰卻在一個勁的抽抽,聽到前半段話,也是氣的不行!
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他們簡直是欺人太甚!
還沒氣完,就聽到了後半句,心裏一個咯噔,掉進茅房了?
眼神極度平靜的瞥過死死抓住他的手,悄無聲息的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清咳一聲,往自己的床裏挪了一挪。
與此同時,腦海裏的記憶也在不斷的複蘇。
生氣到一半被卡住的臉,現在開始繼續生氣!
好一個曲長歡,現在是膽大包天了,居然不僅敢揍了他,還敢把他丟門外丟一天!
越想越怒,他從小打大,還沒受過這樣的欺負!
知名此刻還在繼續嚎著,“公子,咱們回顧府吧。”
雖然在顧府他不能作威作福,像今天這樣使喚人,但是他好歹也不會受委屈。
“蠢貨,要是回去了,我們今天做的一切不就都浪費了嗎!”
知名被吼得連哭聲都小了,瞧著**的人也是被氣的不輕,一時間都沒明白是什麽意思。
“本公子才不可能娶她這樣的人,但這個婚事隻有她才能退得下!”
顧絳林滿是怒氣,俗話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他爺爺他算是看透了,為了攀附皇權肯定是不讓他退婚的。
昨天他都被打成那個樣子了,還那麽求著他了,都不鬆口,他可是他的孫子,居然敢這麽忍心讓他去跳曲長歡這個火坑。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靠他自己了。
轉頭就對著知名,惡狠狠的道,“我們明天就開始在公主府裏找曲長歡的把柄。”
然後要挾她,讓她向皇上提出退婚!
顧絳林打著這般如意算盤,第二天就開始在公主府四處溜達,而曲長歡把人放進來,也隻當放了一個空氣,也沒打算管他。
於是乎顧絳林頂著未來駙馬的名頭,一時間倒是也沒人敢攔他。
公主府的下人想著殿下也沒吩咐什麽,那就讓他一個人自個兒轉去,反正她們是不樂意待見這所謂的未來駙馬。
一時間顧絳林遭遇了公主府上下的冷漠,把他當成客人,吃穿用度一樣不少,但噓寒問暖那也是一樣沒有。
顧絳林從小就是被顧府上下捧在手心裏的,但自從那日他對檀雲汐所做之事開始視而不見,甚至還順水推舟之後。
顧絳林瞬間覺得他的人生直接走向了一個極致的下坡!
但偏偏憑著一股子傲氣,硬是什麽都沒說。
這天刮了一陣大風,樹上為數不多的葉子都掉了下來,這不掃不行了。
而這個時候,通查也是聊八卦的最好時機,零星的幾個人,拿著掃帚湊在一起,繼續聊著昨日沒有聊完的話題。
一人嘟著嘴,手底下有一拉沒一拉的動著掃把。
“真是鬱悶了,好端端的殿下居然不讓我們去找那謝小廚了,美食,美人,這一下直接少掉倆個,真是罪過。
也不知道他在那裏會不會寂寞,孤零零的一個人好生可憐。”
另一人沒好氣的看她,“現在知道難過了,要不是你們一窩蜂的直接衝了過去,殿下也不至於那麽快的生氣。”
另一個人連連嘖聲,“喲,這話說得好呀,我怎麽記得這事情就是你挑頭的。”
說話那人調皮的轉著眼珠子,“是嗎?可別汙蔑我,我可不記得。”
幾個人邊說邊笑邊拿著掃帚掃地。
顧絳林這幾天已經將公主府上下瞧的差不多,就隻有漓泉主院的書房和臥室還沒進去過,此刻剛從客院走過來,想著法子。
冷不丁的就聽到了這番話,此刻站在走廊的角落,蹙眉道。
“她們說的是誰。”
知名撓了撓頭,“好像是青華公主新招來的一個廚子,長得很是好看,第一天就引起了轟動,但第二天就被青華公主下令,不準其他人接近。”
很好看的人,顧絳林聽到這個形容,當即覺得這人可能有點不太對勁,“什麽時候來的。”
“好像,就是我們搬進來的那日。”
顧絳林瞬間又想起了那天不好的事情,嗬,這個女人那天把他扔外麵那麽久,自己居然去招了一個好看的廚子進府?!
不知怎麽的,顧絳林突然開始牙癢癢了,斜眼看著知名。
“本公子發現,你最近倒是一口一個青華公主,叫的很歡樂啊。”
知名表示冤枉啊,這在人家地盤上,他是真的很怕再去掃茅房啊!
知名一個犯慫,顧絳林瞬間也懶得跟他計較,他隻是突然想起來,好像上次檀雲汐找的那個什麽奸夫似乎相貌也不錯。
這曲長歡不會沒有處置,也養在府裏吧。
“啊秋!”
所謂的奸夫正在揉麵粉,卻突然打了個噴嚏,頓時麵粉飛揚,沾滿了頭頂,黑發轉眼成霜雪,一瞬間頗有年少白發那味道了。
拿手摸了摸鼻子,鬱悶著,“不會是人美心善的小殿下念叨著我吧。”
話罷,端起旁邊已經做好的清香撲鼻、一看就恨不得咬上一口的糕點,那表情是分外的滿意。
已經在那小殿下麵前刷了一波的存在感了,怎麽能不再刷一波。
希望今天的這番功夫可不要白費,這糕點可裏可藏著他的小心思呢。
古有鴻雁傳書,現有點心傳意,什麽心思呢?
下人恭恭敬敬的拿著廚房給的食盒來到了書房,低伏著身子,將裏麵的碟子拿出來。
曲長歡還在想著自己到底是哪一步的環節出了差錯,以至於江屈星會大發雷霆,卻在這點心拿出來的一瞬間,思緒斷了一斷。
這香味有些過於勾人了,注意力瞬間便放在了那點心上。
曲長歡的注意力都被勾了過去,別說親自掀開食盒的下人了,香味直接衝到了天靈蓋,咽了咽口水,心想這廚房的手藝怎麽跟拜了佛似的長得這麽快。
然而馬上自己便是要懷疑人生了。
“這是廚房做的?”
“是。”
“確定?”曲長歡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