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的傷恢複的差不多了,少年依舊每天出去覓食。今天很早就出門了,興許是去獵人的陷阱碰碰運氣。獵人一般都是一大早去查看陷阱裏有沒有捕到獵物。他必須比他們更早。
她一個人待在破屋裏有些無聊。走上破曉的大街,冷冷清清的街道自晨夢裏蘇醒。就連鋪子上掛著的幌子也如睡醒般,開始活了起來,輕微地晃動,恍惚似人睫毛的抖動。有人拿著鏟子和掃把去除店門口的積雪,雪混合著灰塵,髒汙地堆在角落裏。
鄰國邊城的大街和第莫城差不了多少,不恨一向很少逛街,在皇宮長了十六年,不知道宮外是怎樣一片天地,後來出來了卻也隻是個見不得光的暗人,即使上街也隻是低著頭匆匆趕路。
街上沒有異樣,她感覺不到追捕的氣味,心中的警戒放下了不少,便慢悠悠地踱步前行。麵前一條大街貫穿東西,一路的商鋪綿延不斷,商鋪之間一條甬巷連接著另一條平行的大街。
一家鞋鋪的夥計朝手掌心哈哈地吹了兩口氣,去搬沉重的門板。不恨瞥見裏麵架子上碼的整整齊齊的鞋子,突然站住了……
林就從另一條大街上走過來。他以為刺客會進京複命,堵住了進入皇城的關卡,可是一連幾天不見動靜。便想到她有可能逃入鄰國,於是喬裝成鄰國百姓,進入城來。黑衣女子的痕跡仿佛林間的霧氣,陽光一照什麽都沒有了。軍旅生涯訓練得他如獵豹一般敏銳,居然讓人從他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還是個女人。一陣莫名失落,難道遇上的是幽魂嗎?他搖頭,自嘲地笑笑。轉身便入了巷子,走到對麵街上去。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家鞋鋪,一身著黑衣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在店裏挑選鞋子。一頭烏黑的秀發隻用黑色的發帶往上一紮,濃密地鋪在背上。隻見她
從架子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天走到這頭,眉頭微微蹙著,遊移不定。夥計正跟隨著她的步子熱情地招呼著她。
林就有些癡癡地想,她定是在給自己的夫君買鞋子。可看她不斷拿手掌測量鞋底,一想又覺得不對,若是給夫君買鞋,定是知道尺碼的。那麽就是在給心上人買鞋了。那個心上人還是不久之前剛認識的,兩人的交情還沒到熟悉他鞋子尺寸的時候。
這樣想著不禁又羨慕起那個幸運的男人來。女子的側臉對著他,眉心皺起,蜿蜒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峻峭小巧的鼻子,嘴角微微地上翹,瘦削的下巴被她微握的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敲著。突然一下指住架子中間一雙黑緞麵厚底高幫的靴子,夥計歡快地答應著,走到櫃台裏拿盒子要給她包起來。她從懷裏掏出一個金鎖往桌上一按,拿了鞋子便走。店家一看那金鎖做工精細,可以買下他半間鋪子了,便也不管她了。
不恨轉身的霎那,發絲掠過臉頰。林就一怔,腦中電火一閃,竟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不恨拿著鞋子,心想那小子應該回來了。已經見到破屋的一角掩映在樹叢間,她不由得腳步急了些。
到了破屋,卻不見少年。天色不早了,往常這個時候他已經一手拿著那本詩經,一手拿著斷劍練他的絕世神功。
不恨隱隱感到不安。那山林裏到處是獵人布下的陷阱,他會不會遇到不測?她剛要轉身去找少年,卻被人一把拉入懷裏,捂住了口鼻,一陣久違的青草香。
“別出聲。”西樓望了望窗外,慍怒道。不恨順著縫隙瞥了一眼,林就正往這邊來。西樓拉著她從後門出去,後門的楊柳樹上栓著一匹快馬,兩人上馬一陣狂奔,直走出好幾裏地,知道林就追不上了,才在護城河邊停了下來。
“被人跟蹤,還渾然不覺。”西樓正要發火看到她手裏的鞋子,臉上的怒意稍緩,“是買給我的嗎?可是尺碼好像不對。”
他拿了鞋子一看,明顯小了,立刻惶然道:“是買給那個小乞丐的?”
不恨沒有回答,西樓臉色漸漸變了。“怪不得你在第莫城耽擱了這麽久。”他都從白雲山回來了,一路心神不寧,馬不停蹄地趕到邊城,她卻還逗留在這裏。
“他怎樣了?”不恨發覺,她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茅屋了。
“你很關心他嗎?”
不恨一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為一個仇人的兒子擔心。
西樓又接下去道:“不恨,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反應慢了許多嗎?”未等不恨回答,隻疑惑不解地看他,他轉了語氣,說道,“不恨,我教你功夫,教你殺人,可沒教你善心大發收養一個小乞丐!”漸漸地,語氣淩厲起來,“一個殺手最忌諱的就是心有所係!”
“我沒有!”
“你沒有?”西樓將鞋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扔,“那這是什麽!”
不恨無言以對,望著地上的鞋子怔怔地發愣。西樓說的對!要在報仇的路上堅持下去的人,就該摒棄所有的美好。在她殺死夏國海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同情憐憫別人的資格。
她最開始就錯了。她應該在少年父母倒下的那刻,連他一起葬送!她撿起鞋子,狠狠地一揮手,將它扔進了河裏。她看著鞋子在水裏浮浮沉沉,知道它很快會順著河水飄到不可知的遠方。
“不恨——”西樓站在她身後,摟在她的肩膀輕輕叫了一聲。
不恨回頭看他,覺得她身上有什麽東西也正隨水流走,一陣心慌。腹部陣陣的痛,一路顛簸,傷口開裂了,血的腥味她還是不習慣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