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西南山中忽晴忽雨,崔寧沒走幾步,便看到天邊滾過來幾團灰雲,一陣陣霧靄越過山坡,向自己撲麵而來,眼看著天色漸晚,放眼望去,卻連一戶人家也無。

這幾日他快馬趕往嵯峨山,一路晝夜奔馳,初時還能在驛站收到雲齊發來的口信,自入西南山脈之中,便與外間斷了聯係。此前雲齊曾說,隱藏在西南的探子會來接應自己,等到現在,卻半個人都無。

崔寧從懷中摸出堪輿圖來細看,依然是一籌莫展。按計劃他今晚應該是可以走到市鎮上歇息,可前麵卻憑空冒出來一座地圖上沒有的山,難道是地圖有問題?這西南的山在他看來座座都長得一樣,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

正思索間,卻聽得雷聲隆隆,銀色雨點應聲砸下來,崔寧隻得快跑到一處岩石之下躲避。

忽然看到有人了,那人看上去四十來歲,個子矮小,滿臉絡腮胡子,身穿粗布衣裳,腳踏一雙草鞋,腰間別著柴刀,當是個樵夫。

那樵夫很是熱情地說道:“這位公子,都要天黑了,怎麽還在山中?這裏猛獸出沒,很是危險啊。”

崔寧笑了一下,說:“哈,在下也不知道怎麽就誤入這山裏了,堪輿圖上也沒有標識這座山,請這位大哥幫看看這是哪裏?”說著他掏出地圖來。

天色灰暗,岩下陰黑,二人隻得湊得近些,崔寧鼻子比常人靈敏,竟在樵夫身上聞出脂粉味來,樵夫看那圖一笑,不答反問道:“公子是要去嵯峨山?”

“啊,不不,在下要去夢陽城投親,隻是要路過嵯峨山。”夢陽是菖陽國的都城,和嵯峨山倒是一個方向。

那樵夫一雙眼睛在崔寧身上梭視,隻見他一身麻布長袍,身背書篋,頭戴青布巾,滿身便宜貨無損他身上的書卷氣。身條手長,手白無繭,皮膚甚好,一看就沒握過什麽刀槍劍戟,未經過什麽風吹日曬。

“公子可是尚未娶妻?”

“哈,還沒有。”崔寧覺得詭異,往外站了站,雨越下越大,地上積水大,把他腳上的麻鞋都浸濕了。

“女人滋味可是嚐過?”那樵夫越問越不像樣了。

崔寧沒有回答,隻是臉已燒得通紅,樵夫見他這樣,便已經猜到答案了:“公子不要見怪,我隻是隨便問問,都是男人嘛,沒甚可聊的不就是聊這些?”

崔寧無語。

兩人站了一會兒,陣雨停了,崔寧的衣服下擺也全打濕了。樵夫道:“公子若不介意的話,可在我家莊子上住一宿,換身衣裳,吃點兒飯食。我家莊子上沒別人,除了我就是個新寡的東家主母,人甚好說話。”崔寧明明是想要拒絕的,看著天已擦黑,自己又根本走不出這座山,話到了嘴邊終變成:“好的,多謝大哥。”

那樵夫挑著一小擔柴在前麵走著,崔寧在後麵跟著,二人緊走慢走,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一處質樸的山莊門口。竹編的籬笆中間是一座柴門,上掛匾額——純陽山莊。

崔寧看這莊名,頗感奇怪。

那樵夫笑道:“東家活著的時候好道,便給莊子取了這麽個名字,公子不要見怪。”言畢,領著崔寧進了一處偏房。

“公子歇息片刻,我去給公子準備飯食和洗澡水。”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大哥,在下自帶了幹糧,洗澡什麽的也不用了,在下換身衣服就是。”

那樵夫一笑,說道:“公子稍等片刻,我家主母稍後會來拜見。”

“不勞……”崔寧話未說完,那樵夫已經幫他把門關上。

崔寧打量這房間,倒是幹淨得不像尋常農家,他看房間一角有水缸和木盆,自己過去舀了水便要衝洗身上的泥灰。

才換完裏衣,外邊響起敲門聲:“公子,請開門,奴家略備了些粗茶淡飯,請公子賞臉一用。”是一個頗為造作的女聲。

崔寧大聲道:“請問是東家主母嗎,在下已經睡下了,感謝夫人賜住,在下明日一定拜……”話未說完,門“啪”的一聲竟然開了。

崔寧明明記得自己剛剛將門閂得十分嚴實,心下突的一聲,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公子不要害怕,這門有些問題,一直還沒修理。”說話的女子年約二十三四歲,個子雖小卻胸大腰細,雪白嬌嫩的麵皮上五官雖平常卻頗有韻致,含笑捧著托盤望著崔寧。

崔寧見她一身孝服,發間隻有一角白花裝飾,如那樵夫所說,當處於喪期,便道:“夫人不必客氣。”便要接了那托盤早點兒打發掉她了事。

可那托盤看著不重,卻沉若千斤,怎麽拉都拉不過來。

那少婦望著崔寧笑道:“公子可是怕我?”

崔寧心道不好,這女子的內力恐怕遠在自己之上,自己孤身一人,難道坐以待斃?隻是不知她所為為何,崔寧隻得硬著頭皮同她周旋,縮手道:“不,不怕。”

少婦魅惑一笑,將托盤放手,反身把房門拴上,慢慢靠近崔寧,直把他逼向床邊,跌坐於上,那女子靠著崔寧身側坐下,一股熟悉的香味傳來,卻和那樵夫身上十分一致。

“公子好相貌好人才,奴家甚是喜歡。”少婦說著就要去解崔寧的上衣,崔寧伸手去擋,那女子卻抬頭望著他笑,崔寧望著那雙眼睛,隻覺得甚為眩暈,一時之間仿若聞到百花香氣,渾身上下舒適無比。眼前的女子俯身抱住自己,自己卻完全沒有抵抗之力,正在他不能自已閉上眼睛之時,那女子卻停了下來,半晌,一丸冰涼的藥丸從他嘴裏滑入喉間:“哎,崔公子,你看我是誰?”

崔寧睜大眼睛努力去看,那女子的臉卻已經變作胡霜的。他不禁心下害羞,在這種時候,自己怎麽會想起她?真是……可是真的太像了,這盛滿星星的眼睛,這笑容,這……她剛稱他什麽?

他猛的一個激靈坐起來,終於醒過神來,眼前望著自己笑的不是胡霜又是誰?可剛剛明明……他側身去看,適才還千嬌百媚的少婦已在旁邊躺倒,如一攤爛泥。

“胡、胡姑娘?”崔寧張皇道。

胡霜點頭道:“崔公子,又見麵了!”她身穿灰色衣裳,梳著一根長辮,模樣更加樸素,但氣色看上去比之前好許多。

“多謝胡姑娘相救。”崔寧拱手。

胡霜將那女子翻過身來,取下她背上的匕首,在她白色的孝服上擦著血跡。

崔寧看那女子分明已經沒了氣息,大驚道:“你殺了人?”

胡霜點頭:“怎麽,心疼了?”

“不……不是!”

胡霜撕下那女子麵部一層薄膜,露出一張又黑又黃,溝壑縱橫的麵孔。

崔寧嚇得後退。

胡霜道:“這老婦名號純陽姥姥,惡貫滿盈,臭名昭著,是巫門中的敗類。”

“敗類?”

胡霜解釋道:“她本是巫門總壇的祭祀,後自創邪教純陽神教,專門獵殺年輕貌美的童男書生,先給他們下迷藥,再在他們情發之時棒殺他們,剝掉他們的皮,名曰活殺獻祭。實在太過下作,巫皇都看不下去,去了她的祭祀職位,把她從嵯峨山趕了出來。”

“既然是邪教,她的教眾呢?是剛剛那個樵夫?”

胡霜冷哼道:“哪有什麽樵夫,剛剛那人也是由她所扮,她的武功和蠱術都一般,唯有易容術出神入化,她這純陽教說是隻收男教徒,其實多是她從外間捉來的美男,玩膩了便殺掉,不過……”崔寧想著,難怪兩人身上氣味一致,自己竟然沒想到他們是同一人。

可是這純陽姥姥武功隻是一般?崔寧想著,胡霜武藝那般高強,嘴裏的一般對他來說已經是無法逾越的高山了,他追問道:“不過什麽?”

“聽說早年她是大戶人家的妾室,還有個女兒。不過這就是傳說了。”胡霜一邊說著一邊搜純陽姥姥的身,什麽胸部,什麽腰肢,竟全是用膠狀物質偽裝而來,她本人確是個白發稀疏身如枯藤看上去十分腎虛的老婦。

崔寧歎為觀止之餘,突然心生恐懼,眼前這個女子怎麽會對巫門的事情都如數家珍?想想真是古怪。她到底是誰,其實自己並不知道。

胡霜卻對他的心理活動仿佛無半分察覺,隻是在房中翻找什麽,似是未果,她轉身對一動不動的崔寧道:“趕緊把衣裳穿上,咱們在這莊子四處看看。”崔寧這才意識到自己光著膀子,慌忙穿上衣衫。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隻是,姑娘是專程來救在下的嗎?”崔寧的話語裏已經沒有剛才那般全然的信任。

“是呀,你要怎麽報答我呢?”胡霜擎著夜明珠,四處打量。

“我……”

“不逗你了,之前我的事情辦完了,想去毓王府見六王爺,吃了閉門羹,又去你家裏。你那個仆人崔九說你進了一趟宮回來就神神秘秘的,還去書集上買了嵯峨山堪輿圖,然後就不見了。我知道巫門的總壇便在嵯峨山,估計著你們要來找絕情蠱解藥,便跟著來了。”

崔寧以為自己做事情非常謹慎小心了,結果連崔九都瞞不過。

兩個人在宅子裏一邊閑聊一邊轉悠:“我昨天就看見你了,但發現你在山路上已經被純陽姥姥盯上了,就沒有出來相見,而是在暗處觀察。”

崔寧問出心中疑問:“胡姑娘怎麽對這個純陽姥姥這樣了解?”

胡霜道:“說起來,她是我母親年輕時的故舊了,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崔寧這才憶及胡霜初見時說要尋母的事情:“你說你在尋母,可是尋著了?”

胡霜搖頭道:“凡事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是,我倒是不氣餒。”

崔寧想了想,說道:“胡姑娘這般了得,你母親應該也絕非一般人。”

胡霜卻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座山很奇怪?明明堪輿圖上沒有呀!”

“胡姑娘知道原因?”

“其實這山就是你昨天自以為走出的那座山,這老婦用了非常粗淺的陣法,把你迷惑住罷了。”胡霜在一間房門口停了下來,用力一推,房門應聲而開,一股惡臭撲鼻。

崔寧以袖掩鼻,定睛去看,這房正中供著一個神龕,整間屋子層層疊疊堆積如山的竟是風幹人皮,他隻覺得恐怖又惡心,險些要吐出來。胡霜掃了一眼這屋子,關上門,打開了旁邊一間房門。這間屋子全然是另一種風格,桃紅色的床帳下是柔軟的獸皮床榻,四麵牆上掛著竹鞭、皮鞭,各式各樣纏著絲帶的套子和春宮畫,整間屋子彌漫著詭異的香氣,胡霜同樣掃了一眼屋子,把門關上。又開了最邊上的一處房門,出人意表的是,這竟是一間書房,裏麵除了床榻,還有一座矮幾,陳列著筆墨紙硯以及不多的一些書籍,一旁的架子上養著十幾排蠱蟲。

二人一同進去,胡霜研究了那些蠱蟲,又在矮幾上翻出一張暗紅色的絹帛。崔寧湊過去看,隻見這絹帛之上書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崔寧看來,像是一串串蠕動的蟲子,全然看不懂。他瞧著胡霜正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問道:“胡姑娘,這是什麽?”

“這是巫文,是一封邀請函,邀請純陽姥姥去參加七日後的巫王盛會。”

“你連巫文都認識?”崔寧的聲音低沉得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忍不住伸手去掐胡霜的麵皮。他想知道,揭開這孩子氣的麵皮,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胡霜訝然地側目看他:“幹嗎?”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胡姑娘。”

胡霜開心一笑,伸手拍了他一下:“傻子!”兩人離得近,崔寧又聞見她身上的花木香氣,心頭莫名突突一跳,隨之是莫名的警惕。

胡霜卻對他的小心思全不理會,開心一笑:“有了這個,我們就方便多了。”言畢又四下翻找起來,“幫我找找看有沒有易容術相關的書。”

“方便?什麽意思?你打算去巫王盛會?”

“是呀,多麽好的機會,不去多可惜。你不會是害怕了吧?有我在,會保護你的。”

崔寧臉紅了,心道,我不想要你保護我,我想有一天能保護你。

胡霜翻出一張繡像,動作一滯,崔寧一看,那畫上的女子貌美可愛,卻像極了一個人,忍不住喊出聲:“瑤清長公主?”

“應該不是。”那畫中女子身著大昱服裝,不甚華麗,樣式像是二三十年前的。而且細看之下,和瑤清還是有點兒區別,看上去更加嫵媚奔放,而畫的旁邊卻沒有什麽落款之類的。

“胡姑娘,你看這個,好像是養蠱的書!”崔寧又翻出一本書籍,用的是大昱文字,裏麵很多手繪插圖。他遞給胡霜,胡霜翻了翻,說道:“嗯,是養蠱的入門知識。你好好研究一下,巫王盛會上比賽時用得著!”

“哈?巫王盛會到底是什麽?巫門我們不是隻是去探聽一下情況,尋找一下有沒有可以解絕情蠱的人,然後把消息透露給王爺嗎?”有必要參加得這麽深入嗎?這樣做真的有價值嗎?

胡霜皺眉道:“原來你們是這樣打算的,差點兒忘了問了,王爺怎麽沒和你一道呢,他去了哪裏?”

崔寧不禁腹誹,都這麽久了才問雲齊的下落,這個士兵打仗都分明不關心主帥,未免也太奇怪了,於是說道:“這個,胡姑娘聽說過菖陽國原太子單若霖嗎?王爺和單駙馬去了菖陽國一個叫泰禾的市鎮,尋找單若霖,據說單若霖曾經目睹過巫門水姬水胭脂解蠱的全過程。”

胡霜嘟囔道:“這個人難道還沒死?”

“你說什麽?”

胡霜卻顧左右而言他:“這屋子在山腰上,居然還挺幹燥,應該有地窖。走,我們去看看。”二人一番摸索,終於在灶房處找到了一處機關。

胡霜將機關擰開,地上露出洞口。

二人沿著地道走下去,裏麵傳來“嗚嗚嗯嗯”的聲響,尋著聲音望過去,發現在一堆白骨中,一個俊美無比的男人被布條塞住了嘴巴,手腳被鐵索縛住了,正拚命掙紮。

胡霜和崔寧湊過去一看,居然還是個熟人。

胡霜上前扯下了那人嘴裏的布條,取了他身上的鐵索,笑道:“薑公公,咱們又見麵了!”

“竟是你們?哼!誰要你們救?咱家可不會領這個情。”薑名煬一邊說著拒絕的話一邊飛快將身上的鐵鏈拉下來,顯然他的右手依然不會動,軟軟地垂在一旁。好在他此時用起左手來已經非常熟稔。

甩脫身上的桎梏,薑名煬正想離開,看他二人隻是站在那兒不動,一時懷疑有詐,踟躕不前,他望向崔寧道:“你主子是不是在外麵?”

還不待崔寧回話,胡霜雙手在胸前交疊,說道:“薑公公放心,這整個純陽山莊,現時隻有我們三人。”

薑名煬聽到此句,放下心來,卻又暗地裏打量起二人來,他不是不想報仇,但自知論身手現下絕不是胡霜對手,若貿然出手隻會吃虧,便隻能暫時打消了報仇的念頭,故作隨意地往地窖門口張望一眼,道:“隻有你們?那個色魔呢?”

胡霜看他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這才留意到他脖子上有抓痕,胸前衣服的鈕絆亦是殘缺的。她忍不住挑眉道:“我聽說這純陽姥姥喜歡美男,沒想到連公公都不放過。”

薑名煬仿佛被戳到痛處,啐了一口:“呸!采花采到老子頭上了,若不是老子右手廢了,怎麽會受此大辱?”

崔寧聽得觸目驚心,問道:“所以她把你?”

“沒有!”薑名煬飛快否認,崔寧腦中那狂浪的畫麵才勉強停止。

“她發現你是太監,想殺了你,卻舍不得你這等絕色美貌,於是便把你扔在這地窖?”胡霜一邊端詳著他身上的傷痕一邊分析道。

薑名煬這回沒吱聲,胡霜和崔寧一起“哦”了一聲,估計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薑名煬“哼”了一聲,道:“你二人怎麽會在此地?”

崔寧道:“在下也是被純陽姥姥騙來的,多虧了胡姑娘救我。純陽姥姥已經被胡姑娘殺死了。”

薑名煬聽到這裏終於鬆了口氣,抬腳就要走。

“慢著,薑公公,你這是要去哪裏?”胡霜道。

薑名煬回頭看著她,勾唇一笑,臉上的藍痣輕輕跳動,說道:“咱家去哪裏與你何幹?莫不是你還要施舍什麽蛇毒解藥給我?”離上一次見麵已經差不多整整一個月,薑名煬除了右手不能動其實倒沒有什麽其他異樣,他事後聽說胡霜給其他刀衛服下的都是糖丸,所以並沒有把解藥的事情放在心上。

胡霜笑道:“這裏到處是山,又哪裏是官府能管轄得了的地方?我隻是想,你這樣一個人出去,可能根本走不出這座山!”

“什麽意思?”

“這山是被純陽姥姥施了陣法,若非破陣,走不出去。”

薑名煬想起此前進山的各種詭異,不得不相信胡霜,說道:“想不到你看上去又小又醜,奇門遁甲五行八卦沒有不懂的,鄺雲齊這回倒真是撿到寶了。”

崔寧聽到薑名煬這樣說,不禁偷偷打量胡霜的神色,他記得當初胡霜在碧落湖畔曾同他說自己又土又醜之類的話語,當時隻是覺得這女子說話奇怪,現在想來,她內心一定也是為此自卑而痛苦的,隻是麵上不表露罷了。

胡霜對薑名煬的話語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道:“薑公公此行目的可是嵯峨山?”

薑名煬氣道:“什麽嵯峨山?老子聽都沒聽過,難道,你們是要去那裏?”

“是的,我們就是要去那裏,不知公公是否有興趣,不妨同行!”

薑名煬沒料到胡霜回答得如此痛快磊落,心中不禁盤算這其中是否有詐,他確實是接到命令要去嵯峨山,也苦於對西南這一片情況十分不熟悉,能夠同他們搭伴而行,於他而言,不失為良策。他微眯了眼睛,問道:“你二人是看清了鄺雲齊的本質,所以打算棄暗投明嗎?”

“公公誤會了,我隻是貪圖你的……一樣東西罷了!”

“什麽?”薑名煬突然退後一步,“你想要咱家的冥靈劍?”

“薑公公放心,我對你那把帶在身邊等於向全世界昭告我是誰的爛劍沒有任何興趣,七日後嵯峨山將要舉行巫王盛會,各色高手雲集,不知道薑公公對此可有什麽了解?”

“哼,不是很清楚,不過咱家猜測,不就是一堆放蠱的異端嗎?咱家難道還對付不了這些養蟲子的山民!”薑名煬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按了按腰間的冥靈劍柄。顯然,他並不如自己表現出來的那般自信。

胡霜一笑:“公公未免太過輕敵,蠱毒這種東西,中原人聞之色變。幾十年前因為菖陽國蠱禍,大昱與菖陽交界之處也深受其害,西南邊境十室九空,以至於至今都還沒有恢複元氣,想必公公應該對此有所耳聞。”

薑名煬心下焉能不怵,聽到此處冷冷一笑:“咱家也不會白白成全你們,想要同路,也須得拿出些誠意來。”

崔寧心下不明白胡霜為什麽執意要和薑名煬搭夥。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胡霜貪圖的那件東西是什麽,心下想著,也許是因為自己武功太次了,沒辦法給胡霜任何安全感吧,這樣一想,不免黯然。

胡霜卻笑起來,伸出手掌,掌中托著一個小小瓷瓶,說道:“薑公公,這是你身上中的蛇毒的解藥,這裏有三個月的量,這個月的時間已經快要到了,你取一丸藥先吃下去,不出一時三刻,你的手便會恢複,功力也會增強不少。”

薑名煬接過藥瓶:“咱家怎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又焉知你這藥裏是不是添了新毒哄咱家吃下去?你這丫頭,滿嘴扯謊,咱家又不是沒有見識過。”

胡霜道:“薑公公,你明日白日便會毒發,到時候你自然會信我。而且,你除了相信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薑名煬心知她說的是對的,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催促道:“你既然說那巫王盛會是在七日後,我們還不快快動身?”

“薑公公急什麽?嵯峨山離這裏四五日腳程便到了,那裏向來守衛森嚴,非巫門中人根本進不去,今日這麽晚了,我們不妨先吃點兒東西睡一覺,恢複一下功力,明日謀劃一番再出門。你覺得呢?”

薑名煬被困在這地窖已經一天一夜,粒米未進,被胡霜一說便餓了,反問道:“吃東西?”

崔寧道:“這裏的飯菜你也敢吃啊!”

“這莊子裏種了這麽多菜,灶下也有米,不如自己動手做飯吃吧!”

薑名煬和崔寧心下一喜,異口同聲道:“你會做飯?”

“當然!”

胡霜去菜地裏選菜,崔寧揣著夜明珠端著簸箕打下手,看到她對那些長得明明都差不多的各色菜蔬如數家珍,忍不住道:“你怎麽還懂這些?”

胡霜點頭道:“我說過我是鄉下姑娘,怎麽會連這些都不懂?”

崔寧道:“別這樣說,我隻是從前同人多半談論的都是琴棋書畫詩酒花,對這些不甚了解,覺得稀奇。”

胡霜邊忙邊道:“你不嫌我土?”

崔寧覺得臉有些發燙,說道:“不覺得,你不止不土,還挺好看的,尤其是眼睛。你不要太在意一些人說的話,有時候他們隻是妒忌你的聰明和能幹罷了,找些由頭攻擊你,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胡霜聽到這裏,突然不說話了,隻是埋著頭理菜。崔寧猛地想起雲齊從前警告自己的話,也閉了嘴巴,低頭不言,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二人采了一籃子青菜、蘿卜和野蔥,到了灶下,就見胡霜一臉激動地打開身側的白布包,裏麵全是一堆髒兮兮的蘑菇之類的玩意兒。

一直坐在灶下嚐試著燒火卻屢敗屢戰的薑名煬忍不住掩鼻道:“什麽東西?一股土腥味,快拿開!”

崔寧亦道:“這是……什麽?”

胡霜道:“這是我進山跟蹤你的時候采的,西南雨季的菌子,最美味了。”

饒是崔寧這樣的老實人,都忍不住在心裏腹誹:你居然還有空采蘑菇,若早點兒救我,我就不會受到那麽大的驚嚇了,我差點兒就……對著那堆蘑菇,他露出了怒視的表情。

薑名煬亦是一臉嫌棄道:“不會有毒吧!”

胡霜忍不住怒道:“你倆出去!”

被趕到廳堂後,崔寧便趁著這個時間練習胡霜所教的心決。薑名煬則用輕功飛來飛去,滿屋子亂竄,東翻西找。崔寧對此見怪不怪,隻是沉心打坐,突然聽到一聲頗為尖厲的叫聲,連忙跳起來衝了出去,卻是薑名煬站在之前的客房裏,對著一堆偽裝旁的純陽姥姥道:“這**真容竟長這樣?”

“是呀!你沒事吧!”

“怪不得……你們喚她姥姥!真惡心……”薑名煬“嗷”的一聲,不顧形象就要吐出來,連忙捂著嘴衝了出去。崔寧不作他想,繼續回到桌前打坐。

半晌,薑名煬才白著臉腳步虛浮地回到桌前,這時胡霜也正好將飯菜端了上來。

這桌上除了一大桶蒸得噴香的白米飯,便是四菜一湯,四個菜都用大海碗盛著,有一盤炒青菜,一盤炒蘿卜,另外兩盤都是菌菇,一個是炒雜菌,一個是烤的白色菇類,當中一碗湯便是菌菇蛋花湯,上麵還撒著蔥花。

薑名煬一臉嫌棄道:“全是素的?”他掏出雪白的絲帕擦了擦已經很是幹淨的木筷,又將絲帕置於桌上,將左手放在上麵擦拭。他慢悠悠地張嘴,似乎想要教育胡霜下廚之術……卻看到另兩個人吃起東西來風卷殘雲,桌上菜肴儼然已經消失了一半,連忙也拿起飯碗大吃起來,這才發現這些菜竟是他不曾想象到的美味,尤其是那些菌子,簡直味道鮮濃,無可方比。但是因為他動筷太晚,又是用的左手,哪裏是他二人對手,忍不住隻能用剩下的菌菇湯泡飯,含淚吃青菜和蘿卜了,然而也不知胡霜是怎麽做的,這青菜和蘿卜也脆爽鮮嫩,別有一番山珍滋味,感覺吃下去十分滋補。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三人就將桌上的飯菜掃得精光。飯飽之後,胡霜將飯碗洗刷幹淨,崔寧和薑名煬將純陽姥姥的屍首埋了,各自找地方睡覺。胡霜睡在書房,薑名煬睡在廳堂,崔寧便睡在客房裏,在**將自己的真氣運行了一個小周天,隻覺內力比此前似有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