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巫王爭霸的大日子,土部諸弟子早就到齊,已經在擂台的右側安頓好,列隊站得整整齊齊,前麵一排椅子空著,一旁站著七八個中年弟子,身形不似尋常弟子那般站得筆挺,他們的衣著雖然也是土色的,但顯然要比尋常弟子華麗些,顯然是土部裏有些身份的人,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的,此時礙於大人物都沒有登場,也隻好站在椅子一旁,但是不論是他們還是後麵那些布衣弟子,所有人的臉上都莫名有一種緊張肅殺的氣氛。
卯時一刻,火姬帶著自家弟子前來,今日裏她不似平時穿得那麽寬袍大袖、輕紗纏繞,而是一身金色勁裝,右手臂上纏著一圈金色鎖鏈,還是一樣的惹眼。
她不喜歡陽光,向身後一揚手,有年輕的女弟子扛著華蓋一樣的紅色幔帳過來,為她遮擋陽光。透過紅色幔帳,火姬注視著校場後部搭起的那座高台,台子分為兩層,上麵是一把黑色巨椅,下麵分列著五把靠背木椅。
她正若有所思,土昌吉從場邊的門進來,帶著兩個屬下快步迎了過來,拱手道:“榴仙!”熱情而充滿關切。他順勢看了一眼火姬的身後,眼中流露出貪婪,輕聲道:“這是你全部的人馬?”
火姬裝作沒聽見,一努嘴,火部眾女子整齊有序地轉身而去,隻有春琴和那個為她遮陽的少女還站在身後。
火姬假笑著對著土昌吉微微點了點頭,揚聲道:“昌吉大王,看校場這煥然一新的麵貌,這幾日辛苦你了。”
兩個人假惺惺地寒暄一番,土昌吉作勢要按著火姬的手一起去台子上,似乎隻有這樣親熱才能讓他把話說清楚,火姬卻非常靈巧地一偏身子,剛想走脫,土王下手變得重了,仿若帶著千鈞之力直握火姬手腕,火姬運氣,微一縮手,手腕一翻,隻見如櫻桃大小的火紅刺球從她掌心現了出來。
土王冷哼一聲:“火流星!”隻得拂袖撒開。
他倒不是怕火姬的絕招,但到底不想眾目睽睽之下就和這母狗打鬥起來。
心裏正恨火姬做事情還是這麽滑不留手,卻覺得身後仿佛有人正望著自己,轉身一看,不由有些驚詫。
他修為何時竟然練得如此高了,走至這麽近前,自己卻仿佛一點都沒接收到他的氣息。
來人三十餘歲,容貌雖很是一般,卻皮膚雪白,長身玉立,氣質超群,清朗如月,行走間似有清風拂過,令人神清氣爽,那人一雙眼睛看向他們,雖然亮如曜石,卻又似冰封一般,一點都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土昌吉憨厚一笑,跪下行禮:“陛下!”
火姬也跪了下來,聲音做作、嬌滴滴:“陛下!”眼睛卻不自覺看向嵯峨昊身後,空無一物。
滿場人都跪了下來,高喊:“陛下!”
嵯峨昊四周一望,走上中間的台子,在黑椅上落座,微微抬手,眾人這才起身。
火姬狀似不經意地走向嵯峨昊下方偏左的位置坐了下來,土昌吉則在火姬左側落座,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環視校場一周,其間默默地看了一眼土部所在的席位,薑名煬此時已經坐在土部隊首的席位上,二人遙遙相望,目光一碰,心照不宣。
“前日裏武鬥勝出的五十位高手,請站到擂台前方來。”擂台邊的裁判大聲道。
加上土部前麵坐在椅子上的那八人,一共有三十左右土部弟子站到擂台前方,其他有十來個穿紅的,以及幾個穿黑衣的遊散蠱人。
易容過的胡霜身上披著長長的黑色麻布披帛,在一群遊散蠱人中觀望這些人。
其中土部中有個留著胡子的青年,也望向她這邊,正是崔寧。
“咦,你這人怎麽如此麵生?”
“哈,我是張大胡子的兄弟,從前在夥房做事,卓大哥說安排我頂我兄弟的缺。”
土昌吉這時站起身來,微側著對著巫皇道:“陛下,人都齊了,可以開始了嗎?”
嵯峨昊並沒有像素常那般隻是無聲地點頭,而是對著土昌吉一笑:“哦,這就要開始嗎?今日到底是個什麽規則,本尊還不知道呢!”
土昌吉對嵯峨昊賠笑道:“陛下,規則還是如上次武鬥一般,不過是由上回武鬥中勝出的五十個人按照新列好的序號來對打,最後勝出的五人便可以挑戰屬下和榴仙,勝出者便是新的五位巫王,依照功力和蠱術的高下,依次列席在陛下身下。”
嵯峨昊一笑:“哦,原來如此,有勞土王的精心安排了。”
“這是應該的,畢竟,在這巫門之內,在陛下之下的,都不過是陛下的仆從罷了。屬下做的也無非是些分內事。”
嵯峨昊似笑非笑:“昌吉大王未免太過自謙。不過,依我看來,這個規則似乎有著巨大的漏洞。”
土昌吉的臉色終於開始變得不自然,低聲道:“陛下,若有什麽不太滿意的地方我們下來再說,這個時候改規則,大家都準備了這麽久,怎麽能說改就改呢?”他知道嵯峨昊修為高,但是形勢比人強,嵯峨昊在外飄零多年,孤身回來,無依無傍,哪裏是根基深厚的自己的對手,還不是隻能和一貫以來一樣認慫?
嵯峨昊卻站起來,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夠場中諸人都聽見:“不知土王有沒有想過,新的巫王人選經過廝殺已經十分累了,哪裏還是精力充沛的你們二位的對手?”
土昌吉焉能不知道這一點,但是這文鬥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幌子,比賽的順序都是精心安排的,隻為將火部和遊散蠱人中的精銳消滅。
“這……”他剛要解釋。
“這規則恐怕要不得。”場中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
土昌吉身旁的土部弟子不可思議地向聲音望過去,似乎是從圍觀的遊散蠱人中傳來的。
正當他們麵麵相覷之時,那群圍觀的遊散蠱人起哄道:“要不得!要不得!不公平!不公平!”
薑名煬掃了那幫遊散蠱人一眼,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嵯峨昊揮了一下手,眾人終於不再說話。
嵯峨昊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狀態十分輕鬆:“要不這樣,規則改一下,為了公平,今日裏就不拘那些有的沒的,以挑戰為主,覺得自己有實力的,直接就上來挑戰現有的兩位巫王,最後的勝者坐上寶座,如何?”
“什麽?”土昌吉和火姬二人的表情可謂精彩。
嵯峨昊這意思,豈不是他二位拿出來當勞力支使。
土昌吉的目光掃向火姬,似是希望她能出來說點什麽,火姬到底沒說話。
土昌吉一笑:“這個,陛下,我和火姬都不年輕了,您這樣,不是要讓我們死嗎?再說了,陛下如此說話又視前日裏大家的搏命勝出算什麽呢?”
“有道理,我剛剛也是考慮不周了,那就讓前日裏勝出的人來挑戰你們,那麽,誰先來挑戰呢?”嵯峨昊索性不再看表情精彩的他二人,轉而對著擂台前方問道。
崔寧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看胡霜一眼,胡霜搖了搖頭。
一個黑衣男子從擂台前方的人叢中縱了出來,四十多歲,白胖的一張臉,對著台下作了個揖:“在下是金部故舊,從前叫金不換,自師父金王死後,金部解散,便成了喪家犬,也就改姓犬了,犬某並沒有挑戰二位大王的實力,現在想要挑戰的是土部的土行三土師兄。”
土行三正叉著手站在擂台下方,其他幾位土部頂尖高手圍著他站著。他雖然才三十多歲,在土部實力數一數二,又頗有些手腕,在巫門威望很高。
他聽到自己的名字,挑了挑眉,有些輕慢地看向那犬不換,他此前並未聽說過金部有這號人物,看他白白胖胖,不像個蠱人,倒像是個藥店裏的掌櫃。
土行三用手撇了撇自己唇上的兩撇頾須:“這位犬師兄,在下在巫門這些年,倒是頭一次聽到您的名號,不知閣下這些年在哪裏高就?”
犬不換說話說得不緊不慢:“二十年前離開巫門後,在下在菖陽的一家藥鋪裏做夥計,已經做到掌櫃的了,這次也是得巫皇召喚,才回嵯峨山。”
土行三失笑,沒想到自己猜得竟這樣準,心想就這水平還敢挑戰自己,飛身上了擂台:“得罪了。”
二人相互鞠躬,擂台邊上的土部弟子錘擊打鼓:“開始!”
土行三身材高大,動作也極其迅捷,腳尖輕輕點地,擂台上土流湧動,湧向犬不換腳下。
犬不換飛身而起,兩手握拳,從半空向土行三飛了下來。
土行三右手一抖,正要使出絕招,卻不知為何,瞬間不能動了。明明那犬不換離自己還很遠,怎麽……怎麽可能……
還不待他想個明白,犬不換的鐵拳直接叩在了他的腦門上,一線血從他額頂的發間冒出,他就這樣慢慢地矮了下去,躺倒在了擂台上。
一旁的裁判表情驚悚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死……死了。”
全場嘩然。
犬不換的神情卻十分鎮定,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土昌吉心中一驚,隻覺得場上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這人到底是用的什麽手法,竟然能將土行三這樣的高手一拳斃命?趕忙對一旁的火姬道:“這人怕不是懂得攝魂術。榴仙,我已經折損了一員大將,不如你派出你方一個攝魂術方麵的大將會一會他,也讓大家拆解拆解,看看這人究竟用的什麽手段?”
火姬明顯不想蹚這趟渾水:“既然說的是挑戰,這位犬兄已然贏了,自然看他想要挑戰誰便是誰了。你說是吧!”
“你!哼!”
接下來,犬不換又挑戰了三個土部一等一高手,無一不是瞬間斃命。
土昌吉心知再不製止,事態恐怕將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站起身子道:“這位前金部的兄弟,不嫌棄的話,本王來同你對一場,你看如何?”
言畢,土昌吉跳上擂台,對那犬不換拱手道:“這位蠱友,既然是文鬥,自然是以蠱會友,以蠱蟲為主導,可是?”
犬不換似乎還不太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略顯遲疑地點點頭。
站在崔寧身旁的土部弟子低聲道:“大王行事未免太過仁善迂腐,此人折損我土部四名大將,大王還同他講什麽以蠱會友,真是迂腐。”
另一個看上去老成些地笑道:“你啊,此人來曆不明,他在暗、大王在明,上來就胡打一通,就連大王這等高手,怕是也要著了前頭四位一樣的道,所以啊,先慢慢來,探一探他的路數再報仇,才是正道。”
一旁眾人連忙點頭。
土昌吉在台上笑得憨厚中透著優越感,看那犬不換分明不是有急智的人,做出一副耐心解釋的樣子道:“這位犬兄,文鬥的規則你可清楚?”
還不待犬不換回答,一旁的裁判忙狗腿道:“文鬥規則是雙方出蠱,誰先中蠱誰就輸,手法不論。”
那裁判話還沒說完,土昌吉已經出招,雙手不停歇地甩出各色蠱蟲,手法又急又快,直指犬不換各處要害,台下的人看得眼花繚亂。
“嘩……”
“這都是什麽?沒見過啊!”
“你難道沒聽說過嗎,土王當年可是巫門中製蠱術數一數二之人,就沒有煉不出來的蠱,聽說他當年發明的一種蠱蟲,能讓人瞬間暴斃,甚至看不出原因,就像是自然而然猝死一般……”
那人說到這裏,隻見四周的空氣都莫名安靜了,頓覺自己說錯話了,不再多嘴。
台上的犬不換雖然說話遲鈍,身手卻是不差的,飛快地騰挪閃躲,終是躲過了土王發射的蠱蟲。
土王暗地裏想,此人一直不停地躲閃,就是不使出自己的蠱蟲,適才怕不是有什麽貓膩?
這樣想來,用腳頓了頓擂台地板,隻見他足尖處,如血脈走向一般的紅色蛛網漸漸往犬不換腳下擴散。
“這是什麽?血蠱?天啊,這不是寄養在血菖蒲之上的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驚歎。
台上的犬不換似是知道血菖蒲的恐怖,麵色一變,縱身躍至半空,終於使出了自己的技藝,然而他的手中分明沒有任何東西,隻是雙手狀似徒然地在半空揮舞,仿佛手中牽引著一個玩偶。
正疑惑間,土王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發僵,雙手不受控製地下垂,抖動起來,袖中一些備用的散蠱嘩嘩掉落,足下的紅色蛛網也漸漸消失。
台下諸人看著土王身體僵直、動作詭異,真真覺得又可笑又恐怖。
而此時土昌吉的大腦卻在飛快地運轉,這是什麽玩意?看他動作怎麽這麽像在操控木偶蠱那種低級蠱術?但是分明有些不一樣,如果是木偶蠱他不可能沒有察覺,如果是木偶蠱,自己的意識早就被奪去,不可能還在這兒冥思苦想。
“牽引蠱!”一瞬間想明白個中曲折,土王心中大驚,這是金部近乎失傳的技藝,需要將蠱蟲種在人的重要穴位上,然後在比鬥中達到讓人身體不能動彈甚至癱瘓的效果。此蠱難就難在蠱蟲由施蠱者經血所煉,無形無影,難以察覺,為其所操控,是為牽引蠱。
可是他是什麽時候把蠱種在自己身上的呢?
哪怕是高手,每次衝穴也隻能衝破其中一個,這蠱種在自己的哪個穴位上,常人根本感受不到,但他可以確定的是,這犬不換根本沒有機會施蠱。
不光是他,還有土行三等人如何中蠱都透著古怪。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眼看著犬不換正要故技重施,從半空一個倒掛,將那肉巴巴的拳頭對著自己的天靈感就要飛身而下。
土王如先前死去的四個人一般,渾身僵直,咬牙突眼,整個人雖不能動,但內裏幾乎要炸開一般。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擂台上的一舉一動,靜待下一刻。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崔寧看到土王的耳朵輕輕動了一下,神色有異。
人聲足夠安靜,以至於他能隱隱聽到空氣中似有一種輕輕的波動,與場中諸人說話的頻率不對。
是妙音蠱?
不,土王的眼神那樣清明,分明意誌是穩的。
傳音術!利用聲蠱的原理和土王傳音,對了,一直以來,他們就是這麽操作的。
崔寧心下確定後,循著聲音,眼睛梭視全場,尋找那個和土王傳音之人。場上密密匝匝站了千百人,會是誰呢?那個人會不會根本不在校場內呢?
不可能,想要近距離觀看到擂台上的一舉一動,隻能站在校場內。
而擂台上的土王聽到傳音之聲,隻覺得整個天幕中響起他熟悉的那個聲音。
“左移,氣衝曲池穴。”這溫柔平靜,毫無波瀾的聲音如甘泉一樣澆灌了土昌吉的心靈,他不再慌亂,集中意念調動全身真氣衝破曲池穴。
身體終於成了自己的,他飛快一閃身,大袖飛揚,密密麻麻的蠱蟲向迎麵而來卻與他錯身的犬不換身上招呼,與此同時,腳下使力,那血色蛛網再一次蔓延開來。
崔寧根據聲音的來向,目光投向站在外圍的遊散蠱人,終於鎖定右後方一個身形佝僂的蒙麵人。
而一直在仔細觀望崔寧的胡霜看到崔寧目光的聚焦,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順著向後看,那是一個白發老媼,駝著背,微微眯著眼注視著台上的打鬥,此刻仿佛咳嗽一般,將拳頭放在嘴邊。
胡霜認得那雙眼睛,就是她了!
這老媼和自己相隔得並不太遠,但是場子站滿了土部人,胡霜並不想弄出太大動靜,她慢慢向後走,像是不經意地向那老媼靠近,然而那老媼瞬間就感應到了,像是不再關心場上的一切,慢慢轉了身子,撐著拐杖往身後不遠的角門外走。
胡霜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向外走去。
“牽引蠱的蠱蟲應該是事先放在了你們坐的椅子上。”
擂台上的土昌吉再一次收到了那聲音的提示。他心中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解釋,怪道先前弟子都這麽輕易被打死。
可是這些椅子不都是土部弟子安排的嗎?就算有詐,也是在嵯峨昊那把椅子上他們有所安排,其他這些椅子又怎麽會有詐?這姓犬的又是如何靠近這些椅子的?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看著那密密匝匝的肉蠱,直衝犬不換麵門。
犬不換沒料到他竟然能衝破穴道,一招亂了,整個人的分寸也就亂了,動作稍遲,足下被血蠱蠶食,如陷泥漿,臉上也被肉蠱侵蝕,慢慢委頓在擂台上,情狀好不駭人。眾人哪怕見慣了血腥場麵者也嚇得麵色發白。
裁判看這樣子,不敢近前:“當……當是死了吧!”
土昌吉卻還假惺惺地皺眉道:“這肉蠱隻能使人麻痹暈厥,並不能致死,還是上前試探一下的好。”
裁判硬著頭皮衝上去,試探他鼻息,站起來道:“已經死了。”
眾人嘩然,今日文鬥果然凶險,不過才開場,就接連死了五個人了。
土昌吉聽聞犬不換已死,心下一沉,他原是想要留個活口審問,沒有現在弄死他的打算:“死了?”
“並非死於蠱蟲,死於自斷心脈。”
想想此人先前的種種行為,分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然而此人一死,先前的疑問還去找誰來問?
正猶豫間,隻見底下竟然躍上來一個土部弟子,生得高大挺拔,臉上掛著豐茂的須髯,看上去三十上下,似麵熟又麵生,怎麽看都透著古怪。
“在下土部弟子張小胡子,特來向昌吉大王討教。”
胡霜從角門出去,葉娑校場裏的人語聲瞬間就變小了。
這裏安靜而幽空,仿若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她舉目四望,這裏並沒有人,此時太陽升起,看著清晨樹葉上那金燦燦的浮光,耳邊響起清澈空靈的歌聲。
胡霜應聲而倒。
但這一次她並沒有被妙音蠱傷及,隻是為了引那人現身。
她趴在地上,伴著奇怪的頻率,那歌聲如在她腦海中歌唱一般:“異處相逢晚,依依作別難。暮秋風露客衣寒。又向巫門外、話悲歡。瘦馬行霜棧,輕舟下雪灘。嵯峨山下一紅衫。為說廿年常寄、夢魂間。”(歌詞改編自陸遊作品)
歌唱間,一雙紅鞋慢慢靠近胡霜的臉,那歌聲漸熄,化作一聲歎息:“可惜了!”伸手掀開胡霜的偽裝,那手溫溫的,慢慢靠近胡霜的脖子。誰知胡霜動作卻遠快過她,一個翻身,縱出白練,將女子捆了個結實。
胡霜放眼細看,這女子大概三四十歲,身形窈窕,皮膚白淨,雖有種嫻靜溫柔氣質,但相貌隻能算得一般,尤其是右臉上一條長長的疤痕,從眼角至嘴邊,有幾分駭人。
女子被擒,倒不慌張,冷冷一笑:“想不到你竟然能破了我的蠱?”
胡霜並不回答她的問題,注目她半晌:“這才是你真容?”
“是又如何?”菊夫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明眸善睞,注目著胡霜。胡霜隻覺陣陣眩暈,心道不好,是攝心術,連忙催動真氣,收斂心神。
身後一個略顯激動的聲音響起:“小菊……真的是你?你的臉?”
胡霜回頭,站在身後的竟然是易容後的紅胡子。
菊夫人看了一眼紅胡子,半晌辨認出他來,淡淡一笑:“是你?多年不見。”胡霜不知是不是幻覺,她的笑容中分明有幾分苦澀和悵然。
“小菊,你現在還好嗎?你的臉是怎麽回事?土昌吉虐待你嗎?”
菊夫人望著他道:“洪大哥,你來得正好,這女子無故擒住了我,快些來救我。”
紅胡子十分尷尬,他自然知道她在說謊,半晌道:“小菊,當年是你殺死秋露栽贓我的嗎?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們……秋露明明對你那麽好。”
菊夫人臉上的無辜和真誠漸漸凝滯,輕哼一聲:“看來,你和這女子是一夥的。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言畢,打了個呼哨。
地上土流湧動,出現三隻兩人高的白毛獸,這禽獸不似先前遇到的雪豬的那般可愛,殺氣騰騰,露著獠牙,突出的下顎上沾著血汙。看到胡霜和紅胡子,眼睛裏露出嗜血的瘋狂。
胡霜和紅胡子退到一起,以背相靠。
“洪前輩,你怎麽在這裏?”
“我答應了崔小弟要關照你,我看你出來了,也就跟著出來看看,現在怎麽辦?這怎麽打得過來?”紅胡子看著這遮天蔽日的怪物,明顯心生怯意。
葉娑校場。
“既是土部子弟,為何不先向火部火姬娘娘討教,反而向我討教?”土昌吉做出和顏悅色的樣子,望著眼前這個所謂的張小胡子道。
張小胡子撓撓頭道:“哦……不是可以任意挑戰嗎?昌吉大王的意思難道是,火姬殿下水平不如你?”
土昌吉:“你!”他看眼前這人一副蠢貨的樣子,懶得跟他糾纏,道:“算了……來吧!要挑戰就上吧!”
“殿下請稍等。”那張小胡子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條長長的紗布。
台下有人笑道:“哈哈,這是什麽武器,怕不是哪個娘們兒的裹腳布吧!”
那張小胡子卻慢條斯理地將一根夾著一片樹葉的紗布圍在鼻下。
土昌吉看得心裏煩悶,拿眼去看嵯峨昊,他坐在高椅上,還是那樣鎮定自若的樣子,臉上沒有表情,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看向這邊,眼中不辨喜怒。
土昌吉微微眯了眯眼,二十年前此人不是他的對手,今日裏亦不是。
這麽想來,他看了看坐在土部席位上的薑名煬,心中又振奮了幾分,卻在此時仿佛聽見一聲呼哨,那聲音再熟悉不過,卻又不能確定,環顧四周,也根本找不到她。
他心下有些著急。不想再繼續這無謂的打鬥,還需快刀斬亂麻才是,這麽想來,便不再理會張小胡子的一番造作,直接出蠱,取向那廝的脖頸。
張小胡子仿佛早有防備,他輕功十分了得,幾乎瞬間移動到了土昌吉的背後。土昌吉大驚失色。
台下圍觀的薑名煬早已看出,此人絕非什麽張小胡子,而是崔寧,一時心中疑惑萬千,既然崔寧在此,那胡霜又在哪裏?崔寧什麽時候輕功居然練到這個境地了?每一次見到他都不是進步一星半點,胡霜究竟對他做了什麽?
擂台上土昌吉腳向後一跺,張小胡子已經飛身到了他的前側,土昌吉從袖中飛出銀絲,正是血菖蒲的蕊絲,張小胡子卻如土昌吉肚子裏的蛔蟲一般早就在他出招的瞬間飛身而起,手中撒下黑色粉末,那血菖蒲的蕊絲遇到那粉末,整個枯萎。土昌吉向後退去,腰間有什麽東西閃閃發光,流光溢彩,耀眼非常。
“天!遇毒發光……這是……玄冰玉居然在他手裏?”看台上的火姬驚呼出聲。話音未落,耳後生風,卻是嵯峨昊飛身而起直取擂台。
胡霜麵對眼前幾個禽獸,卻一點不慌張,飛身而起,雙手一左一右飛出兩枚鐵蛋直灌禽獸咽喉,回身一個鐵蛋擲向身後,三隻禽獸幾乎一瞬間就都倒在了地上。
紅胡子傻眼:“你這……也太……厲害吧!”
胡霜望向一旁的菊夫人,不由驚訝,雖然被綁住了手腳,她的麵前卻仿佛罩上了一層白色紗霧,紅胡子一看到這個便麵色發白:“你居然煉這種禁蠱?”
菊夫人嘴唇輕動,耀眼的陽光下那麵紗似在流動一般,向他們傾斜下來,朦朦朧朧中,反而看不清菊夫人的臉。
“小心,胡姑娘。”紅胡子才出言提醒,不料已經中招,右肩上有一隻銀色小蟲趴在那裏,頭部已經埋入皮膚之中,紅胡子屏息著用手扯掉那小蟲,隻剩一個細小的血點,他複又點住自己右肩血脈,氣喘籲籲:“胡姑娘,快走。她現下用的是僵屍蠱,非常凶險,這種蠱蟲聞血而動,且沒有解藥,我怕是……”說著說著,眼睛越過胡霜身後,變得直愣愣。
胡霜這才看清楚,所謂的白紗此時已經不複存在,原來它竟然是無數隻細小的白粉色蠱蟲扇動著薄紗翅膀組成,有的正飛向他們,有的已經飛到剛剛死掉的禽獸身上,慢慢鑽入它們流血的嘴巴和耳朵眼裏,一點點吃掉屍體上的血汙和皮肉,吸飽了血的小蟲身體在膨脹,他們形狀像螳螂,卻是白色的,長長的充滿力量的四肢緊緊把住屍體,一對銀翅一邊震動一邊發出嗡嗡響聲,不一會兒,就有拳頭大小,幾隻被蠱蟲控製的禽獸又站了起來,雙目瞳孔隻剩下眼白,向這邊而來。
“走?恐怕晚了點吧!”菊夫人哼笑。
紅胡子一把將胡霜撇到身後:“快走!”
“洪前輩!”胡霜喊道。
紅胡子:“你不懂蠱,留下來隻會徒增負累,去搬救兵!記住,不要流血,不要有傷口,僵屍蠱靠血腥味識別人的位置。”一邊說著,一邊衝向幾個僵屍禽獸。
胡霜雙手握拳,心中不舍,卻也知道紅胡子所言有道理,狠下心腸轉身而去,她記得令狐也在校場,巫皇也在,他們一定有能力救紅胡子。這樣想來,腳步快了起來。
然而才跑了幾步路,卻發現眼前竟然有幾個不速之客。
“我到處找你呢,真是得來不費功夫。”正是薑名煬和四五個土部弟子正站在麵前。
“自你入校場,我便看到你了,哼,今日你落在我手中,便別想再逃脫。”薑名煬一副誌在必得的架勢。
他看著胡霜行色匆匆,眼中含恨,正好奇她剛剛去幹了什麽,突聽得咻咻有聲,胡霜竟不發一言就開始放暗器,袖中飛出許多花針暗器,雙手變換招數,招式又毒又狠打了他們幾人一個措手不及,難免中招,身上出現細小傷口。
“哼,小打小鬧!”薑名煬冷笑,卻覺得地麵仿佛在震顫,身後突然出現紅胡子和三隻巨獸,空氣中嗡嗡作響,幾乎遮天蔽日的銀色蟲子向他們衝過來。
土部幾個弟子都隻想著逃命,可還沒走出兩步不是被蠱蟲蟄到就是被巨獸捉住。幾個人全被纏住。
薑名煬大驚:“這是怎麽回事?”
胡霜卻不看他,她看著紅胡子現下的樣子,滿身是血,瞳孔已經翻了上去,隻剩眼白,身上受傷之處也趴著一隻隻銀翅蠱蟲,很明顯剛剛在和僵屍禽獸對決之時,已經敗下陣來,變作他們的同類了。
“呀!為什麽刀砍不入,怎麽回事?他們身上居然硬得像石頭。啊!”幾個土部弟子傳來慘叫聲。薑名煬臉色一變,正要逃走,卻被幾個僵屍團團纏住。
“不好!”胡霜看到這情形,心想校場那邊正在比武,必然是有濃重血腥氣味,這樣想來,菊夫人的目的怕不僅僅是對付自己而已。
胡霜避開戰場,再一次回到剛剛的原位,卻看到菊夫人正在賣力想要解開白練,而白練卻越紋絲不動。
胡霜催動真氣,那白練瞬間緊繃之極,幾乎入肉,疼得菊夫人就地打滾:“呀……怎麽是你?你怎麽又回來了?”
“僵屍蠱解藥取來,不然要你狗命!”
菊夫人輕哼一聲:“你以為什麽蠱都有解藥嗎?真是好笑!”
胡霜走了過去,雙手卡在菊夫人喉間:“你這毒婦,這些年殺害多少無辜,如果僵屍蠱真沒有解藥,我現下就讓你給洪前輩陪葬!”她其實同紅胡子萍水相逢,也知道他性格中很多缺陷,可是想到這樣一個人平白要為自己而死,胡霜心裏難受至極。
菊夫人眼看胡霜已經被恨意吞噬,冷笑道:“你真的以為我會怕死嗎?馬上那些中了僵屍蠱的人便會進入葉娑校場,有這麽多人給我陪葬,我還怕什麽?”
胡霜:“你果然深得你養母的真傳!”
聽到她這樣說,菊夫人麵露訝異:“你竟然已經知道了?
胡霜從她身上摸出一本秘籍:“果然是你,是你偷了純陽的秘籍。為了土昌吉一己私欲,害死了金木水三位巫王,陷害喜歡你的洪前輩,殺死無辜的秋露、水姐姐,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菊夫人一笑:“你們這些人哪裏會明白我們的不易?沒有尊嚴,生下來就被踐踏,憑什麽?”
胡霜冷笑:“你現在確實擁有了想要的權力,又如何呢?快把僵屍蠱的解藥交出來,快!不然我此時便殺了你!”
菊夫人望著她輕蔑一笑:“你以為我會給你侮辱我的機會嗎?”頭一歪,嘴邊流出黑血。
胡霜試了試,她已經沒有了鼻息。
胡霜在菊夫人身上摸索一番,並無所獲,背起菊夫人,向葉娑校場趕去,這時候,已經沒有了薑名煬他們的身影,她趕到角門時,這裏形勢已經同剛剛大不相同,角門虛掩著,門裏擴散出淡淡的白色薄煙,透著一股血腥氣味,還有嗡嗡的僵屍蠱蟲飛動的聲音。
透著門縫看過去,地上密密匝匝躺了一片土部弟子的屍首,旁邊站了十幾個火部弟子,正和站在門邊的十幾個土部弟子對峙。
“不管你們讓不讓,我們都要出去!”
“現在裏麵一團亂,你們火部卻隻想著臨陣脫逃,我們已經接到命令,誰要出去,殺無赦。”
“你們土部的人都是些監守自盜之徒,誰不知道你們都是屬烏龜蚯蚓的,可以鑽泥打洞,我們火部可沒這個本事,你們弄了血菖蒲在校場裏頭,它的毒煙毒性這麽大,又放了中了僵屍蠱的人進來,你們就這樣把我們都關在校場裏頭,我看,根本就是你們那昌吉大王要造反!”
“你放肆,剛剛為了抵禦僵屍蠱,我們土部已經折損好些個弟子了,這都是你們看到的,你們不顧同門之誼,還在這裏含血噴人,妖言惑眾,此罪當誅!給我拿下!”
兩派人就這樣在門口不管不顧地打了起來。胡霜趁亂,用輕功從他們斜上方飛進了校場。
此時校場已經大亂,空氣中彌漫著氣味,眾人揮舞著兵器,想要殺掉那些飛舞著的僵屍蠱蟲,到處都有人在鬥毆,根本分不出誰是誰,隻有遠遠還看到火姬坐在擂台後方,身後站著紅衣的春琴舉著一把紅傘,那紅傘似是個法器,上墜金鈴,明明無風,卻也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這兩人的身影被白色的薄暮籠罩,看上去美豔中透著詭異。
她的前方,有數名土火兩部精銳在為擂台上的比鬥護法,不斷地斬殺著向那裏飛去的僵屍蠱和僵屍。
擂台上此時正生長出一隻一隻菖蒲,血菖蒲的蕊絲不斷伸展,蔓延至半空。
胡霜心下一沉,朝半空看去,此時土昌吉同一個黑衣人正在半空纏鬥,那人的腳脖子已經被血菖蒲的蕊絲纏住,那蕊絲似活物一般,想要用尖尖的頭插入他的肉身,卻因為他身上有真氣護佑,並不能得逞,隻是繞著他的腿一圈圈向上攀爬。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十分辛苦,正一邊和土昌吉打鬥一邊抗拒著血菖蒲向下的強大牽引力。
“是巫皇!”紅胡子道。
胡霜心下一鬆,幸好不是崔寧,可是崔寧又在哪裏?
胡霜四下觀望,毒煙彌漫,依稀看到不遠處偽裝成張小胡子的崔寧正和令狐站在一起,緊張地注目著場內的情況。
胡霜看到令狐,喜出望外,正要過去,突然聽到一聲慘叫,是薑名煬。他此時遍體鱗傷,正被幾個僵屍化的土部弟子圍攻,他傷得不輕,已經沒有氣力,一邊用劍驅趕著圍繞在自己身邊嗡嗡作響的僵屍蠱蟲,一邊用最後的氣力應對那具聞著血氣幾近瘋狂的僵屍。眼看他的氣力已經不濟,單膝跪在地上,一具僵屍正要用拳頭捅向他的腦袋,突然一根白練伸縮而至,將那僵屍裹住,拋得老遠後又收了回來。
薑名煬自然認得那白練,可是循著白練的方向,一回身,卻早已沒有胡霜的影子。
校場中突然發出哭泣和哀號,嵯峨昊仿佛力竭,那擂台上的蕊絲向上生長的速度更快了,已經有幾根開始變紅,分明是已經吸到血了。空氣中血蠱毒煙的氣味變得更加強烈了。有血蠱從花蕊中飛出,蟄到了人,那人瞬間麵龐絳紫,失了氣息,人群中發出陣陣驚號。
“呀——啊——!”
半空一聲呼嗬,是嵯峨昊奮力掙脫了血菖蒲的蕊絲,蕊絲被炸裂,新的蕊絲生長出來,氣味再一次升騰。血蠱在場中亂飛,見人就蟄,一時之間死傷者眾,
校場一片混亂,眾人左衝右突,土部弟子有些已經開始打洞準備土遁。
薑名煬身上密密是外傷,又吸了毒煙,覺得呼吸困難,幾乎隻能等著下一具僵屍向他襲來。
“薑大人”突然迎過來幾個土部弟子:“我們找了您老人家許久,不如打個地道下去避一避再上來觀戰?”
薑名煬鬆了一口氣。不似先前那般神情緊張,微微點了點頭,此時卻聽見場中此起彼伏的炸裂聲摻雜著哀號聲。葉娑校場儼然已化身修羅場。
“不要打洞,校場下麵埋了火蠱!”被炸傷的弟子高聲嚎叫。
然而炸裂的火花卻似乎對僵屍們有強烈的刺激作用,那些隻有眼白的僵屍看到火把非常害怕。
一直沉默不語的令狐道:“準備火把,對付僵屍!”
崔寧道:“火似乎隻有威嚇作用。”
令狐:“先用火把將他們逼到校場外麵,然後用火燒死他們,不然隻要有人用蠱術召喚,他們還會再度醒來。”
崔寧看著不遠處已經化作僵屍的紅胡子:“一點別的方法都沒有嗎?”
“沒有,所以這才是蠱毒的可怕之處。”
“殿下,我們是不是該派人一起去除掉僵屍?”春琴問道。
火姬卻隻是盯著半空一言不發。
玄冰玉流光溢彩,似是在為半空中的土昌吉輸送源源不斷的真氣。看著漸漸力竭的嵯峨昊,土昌吉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何必掙紮呢,下去受死如何?反正你也沒有什麽氣力了。”
嵯峨昊冷笑不語。
土昌吉看見他的樣子就來氣,明明自己才是贏家,但是嵯峨昊的那副賤樣看上去居然還是那麽高貴,仿佛自己依然如三十年前剛來巫門時那樣,是個泥腿子是個醜角。這一切便是他的心魔,如何偽裝都揮之不去,除非將眼前人殺之而後快。
“嵯峨昊,哼,你出身貴胄,天分獨到,又如何?你早在二十年前就失去了一切,親人愛人還有地位,你早就一錢不值,我看你可憐留你一條性命,你又何苦回來送死呢?”
嵯峨昊輕蔑一笑,聲音很輕:“果然是你,是你殺了水姬奪了她的玄冰玉。”他此時已經渾身是傷,身上滴落的血引得下麵的血菖蒲的蕊絲瘋狂,可是因為穿著黑衣,這一切看上去並不明顯,他始終是優雅的,淡淡的,可是眼神中深深的哀傷卻無法掩飾。
“你果然還念著水姬,你的師父,你心愛的女人……可惜啊可惜,她死了,就算你重掌巫門,又如何,無人同你分享……”土昌吉說著這些話時,明顯有炫耀的意思。
“你就有人分享了嗎?”一個女子站在擂台下方發出一聲輕蔑的笑。她說話的樣子明明很輕鬆,聲音卻覆蓋了整個葉娑校場:“你的菊夫人在此!”
“不過是使詐罷了!一定是的!”土昌吉聽到胡霜的話,心下道,小菊怎麽可能輕易被他們擒獲,不可能的!但到底是慌神了,嵯峨昊揮出一掌,正對他的腰間,他身子一側,翻身向下,正看到胡霜從紅胡子身上搶過菊夫人的屍首向擂台上扔去。
覆蓋在屍首上的黑麻披風掉落了下來,露出了菊夫人的真容,白皙的皮膚,溫嫻的長相,還有臉上那一處粉色的疤痕,她此刻閉著眼睛,看上去十分安詳。
眼看她的身子觸碰到了血菖蒲的花瓣,裏麵的蕊絲瘋狂纏上她的身子。
“不要!”土昌吉大喊一聲,飛下身子,出掌阻攔,然而來不及了,嵯峨昊伸手揪住他的腰帶,他回身抵擋,袖中的血蠱飛出,胡霜飛至半空甩出白練,將蠱蟲抵擋開,嵯峨昊用盡氣力將玄冰玉從他腰間摳出。
土昌吉肚皮上飛出血來,疼得驚叫,眾人驚訝地看著半空,那玄冰玉竟是嵌在他的肚皮表層,他身上的腰帶裏麵竟然是一簇血菖蒲的根莖。那根莖的須像血管一樣長在他的上半身,嵯峨昊用力一拉,絲絲縷縷的須根從他身上掙開,將身上的土部製服拉爆,一片血肉模糊。
圍觀眾人大嘩。
令狐道:“我說他的功力怎麽這麽厲害,原來是將玄冰玉和血菖蒲養在自己身上,一舉三得,用血菖蒲吸食的精血涵養自己的肉身,用玄冰玉涵養自己的真氣,這兩樣都是水姬的發明,好陰險的法子,這土昌吉真真欺世盜名,下作無恥。”
嵯峨昊手握成拳,那須根變成粉末,擂台上的血菖蒲瞬間蜷成烏黑的一團。
白色煙幕漸漸被陽光取代,場中諸人具是目瞪口呆。
擂台上的菊夫人已經變得麵目全非,跌倒在場中、血肉模糊的土昌吉慢慢爬上了擂台,輕聲喚著:小菊……
土昌吉素常是個感情不外露的人,雖喜歡以憨厚笑容示人,但也是個極要體麵之人,此時此地看到這樣狼狽可憐的他,那些土部弟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嵯峨昊捧著漸漸熄滅了光芒的玄冰玉飛身而下,坐回原先的高台上,一揮手:“今日水姬聖物玄冰玉失而複得,還不快拜?”
眾人連忙趴下跪拜。
行過跪拜之禮,火姬看著嵯峨昊,諂媚道:“陛下,這玄冰玉實屬世間難得之物,為我巫門第一法器,但需要在活物上涵養著,方才不死。陛下貴為巫皇,水姬姐姐又是陛下事實上的師父,不如陛下此刻就將此珠嵌入血肉,也是實至名歸,如何?”
嵯峨昊看她一笑:“火姬,我要怎麽處置這枚珠子,還需要你來教嗎?”手指輕動,玄冰玉徐徐升起,嵌入他的額頭。
薑名煬看到眼前情形,心知土部已經潰不成軍,依靠不得了,手中放出一支穿雲箭。
那箭直衝雲霄,嵯峨昊似看不見那箭。望著擂台上的土昌吉道:“落得今日境地,你還有什麽話說?”
土昌吉懷中抱著和他一樣血肉模糊的菊夫人屍體,臉上露出癲狂神色:“哈哈,有什麽話說。陛下蓋世英雄,英明神武……”
嵯峨昊知道他在裝瘋賣傻,肅然道:“當年金木水三王之死,秋露之死,水嬌嬌之死,你是否該交代一下?”
場中眾人好不驚訝。當年的事雖已定論,但也確實透著古怪,難道這些事情都和土昌吉有關?
火姬忍不住喃喃:“秋露?小菊?難道……”
土昌吉臉上終於露出些許慌亂:“你們毫無道理殺死了我的愛侶,還要栽贓於我,哼,欲加之罪何患無?我就知道,你此番回來就是要將我們這些苦苦經營巫門的人一個個收拾了才會罷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胡霜的聲音再次響起,她跳上擂台道,“不如我今天給昌吉大王講個故事吧,看看這故事是否似曾相識?”
言畢,目光落在嵯峨昊身上,嵯峨昊對她點頭。
她看了看葉娑校場中的眾人,聲音清澈中帶些沙啞,卻沒有一個角落不能聽見:“事情還要從二十五年前的純陽山莊說起。”
突然台下有個土部弟子道:“哪裏來的黃毛丫頭,二十五年前你怕都沒有生出來,什麽純陽山莊純陰山莊,是你胡亂編排的嗎?”
嵯峨昊道:“這位姑娘姓胡名霜,乃我的朋友,亦是妙手天師高足,胡姑娘,你請繼續。”
那弟子聽到胡霜竟是妙手之徒,呆了一瞬,這才罷口。
妙手天師早些年雲遊至西南一隅,懸壺濟世,樂善好施,在這一帶是極有名聲的高人,眾人再看這小女孩不免添了幾分恭敬,但也有水部故舊免不了指指點點:“妙手,好熟悉的名字,難道不是水姬娘娘的……”
嵯峨昊一拍椅背,全場肅靜。
胡霜繼續:“二十五年前,昌吉大王還隻是土部一個小小掌事弟子,掌事弟子雖是較為高層的弟子,但在巫門多如牛毛並不起眼,昌吉大王的過人之處在於他的另一個身份,便是巫門天刑司的實際執掌人。為什麽一個沒有出身的掌事弟子能當上巫門天刑司的實際執掌人呢?一則,當年老巫皇已經病入膏肓,實際上巫門已經被金木水火土五部架空,所有人都知道,想要有前途,在各部之內做任務比起巫門各司的任務要更有價值,畢竟晉升之路是由巫王拔擢,而巫門的官職不過是兼職,天刑司的掌事一職,勞心勞力又得罪人,各部有前途的弟子是都不願做的。可是,當年的昌吉大王是個有抱負之人,因為自己沒有根基,隻得將所有的活都努力幹好,所有的機遇都抓住。二十五年前,為了替巫門抓捕一個逃犯,昌吉大王再一次離開嵯峨山,因為巫門得不到大昱官方認證,隻好裝扮成書生模樣,低調出行。然而這一次離開嵯峨山,昌吉大王卻遇到了對自己人生影響最大的那個人。”
胡霜雖是個外來人,但對二十餘年前的巫門生態顯然十分了解,眾人不免聽得越來越認真,有人忍不住打量土昌吉,他神情落寞,臉上帶著略為癲狂的笑意,眼睛卻亮亮的,也不知在想什麽。
眾人嘰嘰喳喳:“該不會是純陽姥姥吧,聽說昌吉大王當年和那老太婆春風一度,最後還偷了她的秘籍啊。”
“不是吧……”
胡霜繼續道:“彼時,那逃犯已走得很遠,昌吉大王一路跟隨,竟然在一處陌生的山中迷路,在那裏遇上了一個女孩子,那個女孩不過十五六歲,又瘦又小又可憐,臉上還有一道疤痕。”
土昌吉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眼淚流下了他那沾血的麵龐。
胡霜頓了一頓,聲音稍低了些:“這個名叫小菊的女孩是純陽姥姥的養女,飽受虐待,預感自己活不長了,她不想再看著純陽姥姥害人了,她告訴了昌吉大王,他並不是迷路,而是陷入了純陽姥姥的陣法,純陽姥姥有用陣法獵殺青年書生剝皮活祭的嗜好。
土昌吉眼睛裏閃著細小的光,看著胡霜的眼神中似有殺意。胡霜望著他道:“然而你卻對小菊產生了別樣的情緒,於是你決定帶著她一起從山裏逃出去。你蠱術不凡,女孩又懂得陣法,你們逃出去並不難。你給她養傷,雖然極不方便,但還是帶著她去執行任務。你終於找到了那個逃犯,逃犯卻不堪你狠毒的折磨,而選擇自戕,讓你沒有圓滿完成任務,但你很開心,因為你孤獨的人生終於可以有人陪伴和分享。”
土昌吉冷笑一聲。
胡霜道:“純陽姥姥寫給前巫皇的信中說,二十五年前她的易容秘籍丟失,而天一司和天刑司的記載證明,你曾於那段時間出入純陽山莊附近,而她確實在那時發現有人逃出了她的陣法,且路上還發現為了擊退夜裏的猛獸,那裏有用蠱的痕跡。出入附近,懂得陣法甚至還會蠱術,於是,她覺得偷走她秘籍的就是你了。”
“開什麽玩笑?本王進都沒進純陽山莊,又如何偷她的秘籍?”
“是的,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沒有偷她的秘籍,甚至壓根都不知道她的秘籍,偷秘籍的另有其人。
“據天一司檔案記載,純陽姥姥曾是大戶人家妾室且有一女,但因故被逐出夫家,母女自此永不能相見,於是她便有了收養女童的習慣,然而她對待這些女童卻十分殘忍,多數還未成年就被她虐待致死。小菊作為純陽的養女,也難逃這一命運,這一次,純陽將她虐打至奄奄一息,扔進山林,她以為這個女孩早就淪為虎狼的食物,殊不知,小菊不是個一般的女孩。
“她表麵上雖然做出怯懦低智的樣子,其實一直在留心觀察,在預感自己要被殺時就想好了對策。她事先偷走了純陽的秘籍,然後靠吃認識的草藥維持精力,爬到了山林中純陽獵獲書生的陣中。
她知道純陽一般會精心易容後於午後前往陣中尋找獵物,於是她就在傍晚到達陣中,她之所以偷走秘籍,便是希望用這本純陽的珍藏換取一個活命的機會。而在這時,她遇到了你,雖然你有著書生的偽裝,但是腳步輕盈言行果斷,一看就是會武之人。正是她想要找的人。”
土昌吉輕哼一聲,閉上了眼睛。
“然而,雖然得到了秘籍,你在易容上並無天分,小菊在這方麵的造詣遠高於你。這時候,你們在外麵待得太久了,必須要回巫門了。雖然你在巫門有了一定的地位,但你深知以你彼時的地位還沒有能力收容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更何況小菊還是純陽姥姥的養女,而純陽姥姥在巫門還有著極其惡臭的聲名,和她牽扯上,對你的前途可是一點好處都無。若讓純陽姥姥知道是你帶走了她的徒弟,當年秘籍的事情就徹底曝光。
“於是這一次,你冥思苦想,終於想到了一個萬全的計策,這計策的核心在於一個人。雖然巫門的兼職大家都不是很想做,但是有時候不得不做,尤其是各部的核心弟子定期都要到巫門兼職做任務。你自知沒有能力收留小菊,但是核心弟子中有個人有能力,而且她心地柔軟,見不得旁人受苦,且性格內向,寡言少語,人際關係十分簡單,是最適合收留小菊的人了。這人便是火姬殿下的妹妹,天一司掌司秋露。”
火姬聽到這裏,已經柳眉倒豎,手攥成拳,隻待胡霜往下說。
“因為你是天刑司的實際執掌者,這一次出大型任務,你安排了秋露成為你的副手,同時設計讓秋露偶遇了假裝落魄不堪的小菊,秋露決定收留這個看上去十分可憐的女孩,她依著慣例要向任務中的上級也就是你請示,你答應了她的要求。任務結束後,小菊跟著你們回到巫門,成了秋露的侍女。時間一過便是數年,通過之前和菊夫人的交手,我能感覺她蠱術造詣很深,不知這一切是不是同秋露或是天一司有關,不過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胡霜話沒說完,火姬單手一揮,似是要對著擂台攻擊,卻被嵯峨昊一把扣住手:“你要幹什麽?”
“我……我要為我妹妹報仇。”火姬言畢就要起身,嵯峨昊按住了她:“休得胡鬧,讓她說完。”
火姬到底是坐下了,臉上卻意外露出不安的表情。
台上的土昌吉淡淡地看了火姬一眼,目光掃過全場,不見薑名煬的蹤影,將菊夫人的屍體往懷中攏了攏,又閉上了眼睛。
此時薑名煬早已混雜在圍觀眾人之中,當他聽到胡霜是妙手的弟子時,幾乎目瞪口呆,隻覺此前在碧落觀的遭遇更加撲朔迷離。
心中暗罵:“難怪會在碧落觀遇上她,碧落觀為皇帝煉製丹藥,那麽,這個女人分明就是衝著丹藥而來,所以,和誰合作也許隻是障眼法,她的終極目標,可能就是這絕情蠱的解藥。”這麽想來,心中頓時清明起來,但這都不是現下最要緊的,現下最要緊的事情需在此刻完成。
他一雙美目梭視全場,默默分析當下形勢,土昌吉雖受傷,但都不過是些皮外傷,目前看上去似乎恢複了神智,但分明大勢已去,而場上土部子弟,有些做出一副歸順嵯峨昊,認真聽胡霜說話的架勢,有些則是一副首鼠兩端不知所措的德行,再看嵯峨昊雖穩穩坐於台上,卻麵色蒼白,估計傷得不輕,倒也不足為懼,至於那火姬,雖然自己曾得罪她,但她分明利字當頭,此刻雖做出對嵯峨昊百依百順的樣子,但依照她剛剛一直看戲的樣子,估計待會形勢一旦發生變化,恐怕是頭一個倒戈的。這麽想過一遍,他心裏納悶起來,昨夜和停在嵯峨山山口的軍隊已經約好了,今日以穿天箭為號,按理來說,見到了信號,他們應該早就趕過來了,怎麽現在還沒有過來,難道有變?
不行,他看了看身後的角門,苦等不是辦法,趁現在所有人都在這校場內,他必須親自上山去看看。可是他這一身傷,該如何是好?
胡霜頓了頓,看了看圍觀人群中的遊散蠱人:“這件事情還涉及到金王之死。”
圍觀者嘰喳有聲:“金王是不是被土王和菊夫人害死的?”
“我們金王身為巫王之首,德高望重,如果他還活著,巫門必然不是現在這等模樣。”
胡霜道:“金王確實死於非命,但是卻罪有應得。”
聽她如是說,台下眾人嘩然,有人義憤填膺有人若有所思。
“胡說,你不要以為你是陛下的朋友就可以在這裏胡言亂語!”
“怎麽可能……”
崔寧看了一眼身側的令狐,想到身為金王的愛徒,恐怕令狐對當年的事情十分清楚,但令狐卻沒有出聲辯白,臉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極其羞愧又極其痛苦,卻不得不去麵對的表情。
胡霜看了一眼台上的火姬:“這一點,火姬娘娘應該最清楚吧!”
火姬臉上露出冷笑:“這位姑娘,若你不是陛下的朋友,遑論你是誰的徒弟,我都不會有耐心在這裏聽你胡說八道,你不過是將一些道聽途說的密辛胡亂拚湊罷了,就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盡在掌握的樣子,哼,老娘不會買你的賬的。”
胡霜:“真的隻是道聽途說嗎?敢問火姬殿下,火部在二十四年前一共有六個女弟子失蹤,又是怎麽回事?”
台下諸人驚呼出聲,有個四五十歲的火部大媽咋咋呼呼道:“是啊是啊,當年確實有這些個怪事,我鄰屋的小琳晌午還和我約著第二天去蟲裏采買些東西,下午就不見蹤影,當時說是練功太苦受不了,投河了,我怎麽也不相信。”
“當年真是好嚇人啊,連屍體都沒有,隔兩三個月就不見一個……”
“想起來當年真是造孽啊!”
火姬向著眾人一瞪眼,才讓聲浪漸熄。
胡霜望向火姬:“火姬娘娘對此可有什麽說法?”
火姬輕哼一聲,“我也不知道這位姑娘出於什麽目的,非要把當年的這些事情和金王之死扯上關係。咱們巫門本就是練蠱的地方,一年死幾個弟子再正常不過,我火榴仙做事問心無愧,沒什麽好怕的。”
胡霜繼續道:“眾人皆知,金王一生德高望重,標榜自己兩袖清風、不喜名利、不好女色。殊不知,到了晚年,卻以需要處女鮮血煉製蠱藥的名義,秘密向火部索要少女。火姬開始還並沒有當成太大的事情,然而少女送去以後,長則一年,短則數月便失了音信,再也沒有回來。”
火姬聽到這些,臉上露出似仇恨似鄙夷的笑容,看上去好不嚇人。
“火姬這時才幡然醒悟,金王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也明白了為什麽他會獨獨在火部要人,一則是在自己部門動手動靜太大,二則火部女子相貌更美,三則,最重要的是,火姬位列五王之末,要仰仗自己,斷然不敢對他的要求有所忤逆。如金王所想,火姬在得知真相後,沒有選擇將此事揭露,而是繼續逢迎,於是金王胃口越來越大,開始向火姬提條件,不隻是要處女,還必須是最美的女孩,甚至最後點名要人,而出乎火姬意料的是,他看中的女孩竟然是天一司掌司,秋露。”
崔寧看向一旁的令狐,隻見他眼中全是不相信。
眾人大嘩,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火姬。
火姬坐得直挺挺的,一言不發。
“天啊,不會真的送去了吧,親妹妹啊!”
“秋露該不會是她弄死的吧,因為知道得太多了。”
“金王足不出戶,又如何知道秋露是何人?”
“你不知道嗎?當年令狐喜歡秋露是金部上下皆知的秘密啊!”
“不會吧,這麽變態……”
整個場子嘰嘰喳喳好不吵鬧。
火姬輕輕哼笑一聲,苦澀道:“想不到連這樣的細節你都知道,是,當年那個老色鬼確實要的是秋露,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不要說是我的親妹子,就算是要我,我也會把自己送去。也不想想這巫門是什麽地方,吃人不吐骨頭,我們火部九成都是妹子,我一個女子做到巫王容易嗎?若不是我仔細經營,這些妹子對這些虎狼一樣的同門來說不就是案板上的肉嗎?那老色鬼虛偽做作、道貌岸然、手段又多,巫皇當時病入膏肓,你且告訴我,我不屈服於他,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火姬說著說著,拿起絹帕擦拭起眼淚來。
以她慣常跋扈的做派,這副樣子更像是裝可憐,台上台下看她的目光明顯鄙視大於同情。
胡霜繼續道:“為此,火姬親自前往天一司,向妹妹說明來意,她告訴秋露,金王已是強弩之末,且老眼昏花,此番自己雖答應了金王的要求,但是秋露沒有必要親自出馬,秋露的侍女小菊和秋露身形相似,隻要稍加掩飾,便可以蒙混過關,然而,這番談話卻被小菊偷聽了去。她將這事告訴了昌吉,昌吉告訴她,金王沉溺於色欲是因為走火入魔廢了大半,這是個除掉金王的好時機。”
下麵有人喊道:“切,土昌吉連金部中人都不是,又如何得知如此機密的事情?”
胡霜一笑:“大家不要忘了,土部最精通的術法便是土遁,將土遁在巫門發揚光大之人可是土王。金王反正年事已高,這樣死了,也沒人可以察覺。於是,這件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令狐注目著台上,一動不動,顯然對金王的所作所為他並不是全無知覺,但是麵對自己的授業恩師,他選擇了保持沉默。隻是他沒有想到,他尊敬親愛的師父居然對他心愛的人打過這樣肮髒的主意。
胡霜繼續道:“如果事情就此完結,想來不失為一樁好事,可是這時候,發生了另外一件事,徹底拉開了土王因野心殺人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