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不甘,情不願 (1)

研究寧康市旅遊開發區未來運作模式的市委常委會開得異乎尋常的順利,這是江雲天始料未及的,這不能不使年輕的市委書記產生並非多餘的疑慮。

當江雲天把旅遊開發區的問題提到常委會上的時候,除了預先已經知道會議內容的幾位副書記(包括市長董偉清)之外,幾乎無一不感到驚訝。江雲天是從他們的麵部表情窺視到他們的內心**的。就連寧康市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兩大班子的首腦臉上也禁不住表現出十分緊張的神色。是的,他們沒有忘記一年多以前,由人大和政協聯合提議對旅遊開發區仙子大廈工程進行的視察,以及視察之後那次劍拔弩張的市委常委擴大會議。那是幾年來唯一一次直接觸及旅遊開發區的市委常委會,僅此一次“唯一觸及”就把一個好端端的市委書記陳德霖攆出了寧康。那麽這一次將會有一個什麽樣的結局呢?江雲天在寧康究竟還能待下去嗎?資深的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的心裏不能不為這位年輕人而擔憂。

會議室裏,常委們按照通常的座位次序安安靜靜地坐著,因為今天討論的題目非比尋常,因此大家都有一種踏進雷區的感覺,他們隨時準備聽到爆炸聲。那麽聽到爆炸聲之後是趕緊臥倒呢還是仍然站著,每一個在座的寧康高層領導都不得不審慎地加以抉擇。

此刻,市委書記江雲天正在發表講話,他說:“……寧康市旅遊業的發展必須走大開放的道路,必須建立適應其迅速發展的大開放的運作模式。最近,香港東方投資公司總裁張李玉萱女士一行,專程前來寧康考察投資環境,她對我們的紫雲山旅遊開發區的發展前景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是的!天地造化為寧康留下了在整個三北地區獨特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每一個走進這片山水的人都會為之傾倒。但張李玉萱總裁最終還是決定暫且不在這裏投資,這就不能不促使我們從自身經營理念上找找原因。我們的旅遊開發區究竟應該建立一種什麽樣的運作機製,才能使投資者放心地把他們的錢放到我們寧康?這就是這次會議要著重研究的議題……”

市長董偉清坐在江雲天的一旁,他的情緒似乎非常平靜,看不出他對江雲天以上講話是讚成還是反對。他沉著一張臉誰也不看,而是把目光盯著放在會議桌上的自己那個漂亮的保健杯上,仿佛他根本就沒有在意江雲天說些什麽。

這幾天董偉清的心情不怎麽好,這不完全是因為東方投資公司總裁突然改變主意決定不在寧康投資。雖然董偉清曾經對吸納這筆投資向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吳競存拍過胸脯,但張李玉萱不予投資或許比決定投資更好,這就看你怎樣利用,而董偉清利用得就十分巧妙。當天晚上他就在家裏給吳副省長掛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裏他很慚愧地向吳副省長匯報說與東方投資公司的談判沒有成功,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來得及談判,東方投資公司總裁就突然改變初衷。董偉清說的這是實情。但當吳副省長問及原因的時候,董偉清似乎很為難地說了以下的話。

“唉!這都怪我沒有很好地領會雲天書記的意圖,如果雲天書記遲一天會見張李玉萱總裁,投資協議說不定就簽署了。”

吳副省長不耐煩地問:“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明白點!”

董偉清說道:“我們和東方投資公司本來在前一天就已經達成了投資的初步協議,但雲天書記在會見張李玉萱總裁的時候突發奇想,提出要搞一個由多家投資者共同參與的股份開發公司,把開發區的管理權從政府分離出去,由投資者自由競爭開發公司的控股權。吳省長,這不是要把開發區變成商家混戰的戰場嗎?這還怎麽能夠保證統一管理統一規劃統一實施?這還怎麽能夠保持安定的投資環境?張李玉萱聽了雲天書記的構想以後沉默了許久,最後作出了不投資的決定……”

“簡直是亂彈琴!”

“吳省長,我請求您盡快來一趟,否則我不敢保證開發區會出現什麽不測的情況。”董偉清懇求說。

“哦!知道了!我會考慮你的意見。”

吳副省長沒有明確表示來與不來,但董偉清知道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他斷定,吳副省長對於自己親手培育起來的寧康紫雲山旅遊開發區絕不會坐視不管,不久以後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他判斷的準確。

真正使董偉清這幾天心情不好的原因是沈筱寧對他的冷漠。

那天下午,董偉清在世紀大酒店總經理空空****的辦公室裏獨自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沈筱寧仍然沒有回來,這使他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他是帶著滿身的疲憊離開世紀大酒店回到自己家裏的。一進家門他便“噔噔”地走上樓去,他來到自己的書房,“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然後仰在那張單人**。他想,他與沈筱寧的兩次衝突幾乎都與江雲天有關,而沈筱寧每次都毫不掩飾地替江雲天說話,這使董偉清的心像被蟲子咬噬一樣疼痛。憑心而論,董偉清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好色之徒,他與沈筱寧的契合完全是由於他對氣質高雅的世紀大酒店總經理由衷的愛戀。

他沒有想過要用自己的權勢征服他所鍾愛的女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而善解人意的沈筱寧對他似乎也是一往情深,她幾乎對他這個市長沒有任何額外的要求,她甘願無條件地做他的情人。正是因為有了她,董偉清的生活才有了甜蜜和充實。他不敢設想一旦失去了她他將怎樣活著,他一定會發瘋。他非常嫉妒江雲天,江雲天的到來不僅使他的升遷夢幾乎變成一枕黃粱,現在他竟然還要向他賴以生存的情人“伸手”,這不能不激起董偉清滿腔的憤恨。董偉清獨自在書房裏輾轉反側躺了一夜,第二天天剛微明他就憋不住拿起電話撥通了沈筱寧的住宅。董偉清聽到了電話那頭那個熟悉的聲音,這使他稍稍有些放心,因為她畢竟沒有鑽到別人的被窩裏。

“誰呀?這麽早就來電話?”這個懶洋洋的聲音說明沈筱寧還沉在睡夢裏。

董偉清盡量裝出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說:“是我,晚上睡得好嗎?”

“很好!”對方顯然沒有熱情。

“我可是一晚上沒有合眼。”董偉清說。

“那是你的事!”沈筱寧說。

“還在生我的氣,是嗎?”

“生氣?不!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昨天都是我的錯,我收回我的話,請你原諒!”

“談不到誰原諒誰。對不起!我還要睡一會兒!”電話掛斷。

在此後的幾天裏,董偉清一直沒有見到過沈筱寧,雖然她沒有再執意向飯店董事會提出辭職,但據飯店裏的其他頭頭說,沈總這幾天很少來飯店,即便來了也是各處轉一轉就走,飯店的業務也出現了下滑的趨勢,董偉清揣測,這大概是沈筱寧在有意證明自己的價值……

這些情節江雲天當然不會想到,他不僅不會想到董偉清已經向吳副省長告了他的狀,把香港東方投資公司決定暫且不投資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到了他的頭上,他更不會想到董偉清竟然把他推到情敵的位置上。

在所有的敵人中,情敵大概是最不可容忍的。因此,在市委的常委會上,市長董偉清雖然坐在江雲天的一邊,但他甚至連看都不願看江雲天一眼。江雲天卻渾然不知,他仍然滿懷信心地繼續闡述他對寧康旅遊開發區未來運作方式的大膽構想。

江雲天說:“……那麽,寧康市旅遊開發區究竟要建立一種什麽樣的運行機製呢?在這方麵,石塔縣國有企業轉換經營機製的嚐試給我們提供了有益的經驗,因此我主張,把旅遊開發區徹底從政府管轄下分離出去,組建寧康旅遊開發總公司,讓開發區走完全市場化的道路,給所有投資者創造一個平等競爭的機會,隻有這樣寧康的旅遊業才能真正發展起來。現在請大家就我的主張進行討論,同誌們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如果能夠形成共識當然很好,如果我的提議一時還不能為大多數同誌所接受,那麽,我們可以放一段時間再議。”

江雲天說到這裏停住,他的講話很簡短,他認為隻要提出自己的主張就足夠了,沒有必要進行過多的解釋。這是因為一方麵他的這個主張大家並不陌生,把企業推向市場是他一貫的思想,把旅遊開發區從政府分離出去,讓它走完全市場化的道路是他這一思想的又一體現;另一方麵,江雲天認為在座的都是寧康命運的決策者,他們會從寧康的政治和經濟利益出發作出自己的判斷。

會場上一片寂靜,大家都把目光從市委書記江雲天身上移向市長董偉清,他們預料他絕不會拱手把旅遊開發區讓給江雲天,因為他一向把旅遊開發區作為自己的專利,不允許任何人碰一碰那塊地方。如今江雲天居然公開向他提出挑戰,他能沉默嗎?絕不能!

但是他們想錯了,董偉清沒有怒發衝冠更沒有拍案而起,他毫無表情地坐在那裏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仿佛這件事與他沒有多大關係,這使有些人心底暗暗泛起幾絲遺憾的感覺。

會場陷入沉寂。

這是一個重大的問題,人們需要進行認真的思考。更多的人希望常委中的核心人物能夠首先表示一個態度,他們才好決定自己該怎麽說。因為他們心裏清楚,雖然董偉清沒有對江雲天的提議公開表示反對,但他也沒有表示支持,這說明他並不甘心扮演失敗的角色,誰知道極有城府的市長董偉清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呢?而江雲天剛剛來到寧康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根基是否已經打牢?這還是一個大問號,人們當然不能盲目的跟進。

大家最終把目光投向兩位市委副書記程普和張克勤。但是程普沒有立即發言,因為他正在筆記本上很凝神地寫著什麽。倒是張克勤咳嗽了一聲,人們知道這位一向以嚴肅著稱的副書記要說話了。

張克勤打破了會場的沉寂,這使一些人鬆了一口氣。

“我來說幾句,”張克勤說,“我完全同意江書記關於把旅遊開發區徹底推向市場的提議,我也完全同意把旅遊開發區從政府管轄下分離出去,組建旅遊開發總公司,這是一個符合市場規律,同時也符合寧康實際的富有遠見的構想。我認為,近幾年來旅遊開發區發展緩慢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封閉式管理方式所帶來的結果,如果要謀求更大的發展,就必須下決心打破這種封閉,把旅遊開發區放在大開放的大背景下去思考問題!我的話說完了。”

大家注意到市長董偉清把倚在椅子上的身子動了動,然後傾向前來把他那隻漂亮的保健杯抓在手裏,但他沒有打開蓋子很優雅地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