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不甘，情不願 (2)
這時候，程普停下手中的筆，然後很寬厚地笑笑便很自然地接過張克勤的話頭說道：“當然了，張書記的意思並不是要否定近幾年來旅遊開發區所取得的成績，開發寧康市旅遊資源的動議本身就很有戰略眼光。目前國內外旅遊業的發展非常迅速，這就證明我們寧康發展旅遊業的路子是走對了。但是究竟應當建立一種什麽樣的運行機製更有利於發展，這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我認為原有的管理機製應當說是一種探索，現在江書記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全新意義上的構想，這個構想江書記跟我和其他領導同誌討論過，我認為這個構想有其理論和實踐的科學依據，我個人表示讚同。”
張克勤的發言直率，程普的發言委婉。但不管是直率還是委婉，兩位副書記都明確地站在了江雲天的一邊，這就為在場的其他人奠定了一個表示態度的基礎。
接下來就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李軼群發言，他說：“完全同意張書記和程書記的看法，給開發區鬆綁，把旅遊開發區從政府的管轄下分離出去，讓它走完全市場化的道路，這是改革成敗的關鍵，其實在這方麵我們已經有了成功的例子，比如世紀大酒店，它之所以會有今天的輝煌，正是由於政府大膽放權，把酒店推向市場的結果，那麽為什麽旅遊開發區就不可以走世紀大酒店的成功道路呢？所以我建議江書記抓住時機盡快實施不要再拖！”
李軼群發言中所舉的例子讓大家頗感意外，大家對世紀大酒店崛起的故事當然不會忘記，由於市長董偉清與世紀大酒店的總經理沈筱寧有那層不同尋常的關係，所以大家對這個話題一向諱莫如深。今天李軼群把世紀大酒店作為正麵的例證提出來，不能不引發人們的思考。說實話，這的確是一個有力的例證，當董偉清聽到李軼群提到世紀大酒店的時候，他的內心一下子就**起了一層波瀾。但旋即他就又回到了眼前的現實中，他的嘴角牽出一絲令人難以覺察的冷笑。
此後人們的發言很順暢也很熱烈，尤其宣傳部長夏晨星的發言可以說非常精彩。他認為石塔縣國有企業轉換經營機製的成功實踐必將對寧康經濟的各個層麵產生深遠的影響，而實施旅遊開發的市場化運行機製正是石塔經驗向更深層次的延伸。夏晨星還批評了一些同誌對走市場化道路所產生的種種疑慮。他認為產生這些疑慮的根本原因是觀念的陳舊在作怪，因此現在很有必要重提轉變觀念這個似乎已經古老的命題。他設問道：“為什麽總是人家做過了我們才敢做？為什麽任何超前的舉措在我們這裏總要遭到冷眼和排斥？為什麽本來已經證明是美好的東西在我們眼裏總是被曲扭？這都是因為陳舊觀念的保守性和排他性在起作用。歸根結底是我們不願意擯棄自我超越自我，而把已有的利益看得太重。那麽我們就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這就是我們為什麽總是慢半拍的原因，現在到了打破這種狹隘的自留地意識的時候了！”
江雲天知道，夏晨星的發言是他為《寧康日報》寫得一篇評論員文章的主旨，這篇文章準備作為《寧康日報》關於石塔縣國有企業轉製大討論的結束語發表。
最後一個發言的是組織部長羅昆，別人都說了話，就剩了他一個，他不想說也得說。他在發言之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雲天。
江雲天穩穩地坐在主賓席上神情平和地望著每一個發言的人，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擔憂和焦慮，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幾乎是一邊倒的發言使羅昆懷疑江雲天給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事先都做了工作，這使他的心裏感到酸溜溜的。他恍惚感覺到市委書記已經知道了他與市長那種特殊的關係，而把他劃到了董偉清的圈子裏，以至於這麽大的事情也不給他這個組織部長打個招呼。
羅昆與董偉清的特殊關係，要追溯到先前董偉清在城建委當副主任的時候，那時他就與羅昆時有交道，董偉清的愛人王雅坤因為脾氣乖戾而在單位人際關係十分緊張，因此她的入黨問題就屢受挫折。時任市委組織部組織科科長的羅昆幫了王雅坤很大的忙，他特別給建委增加了一個年度發展黨員的指標，並專門給了王雅坤一張“戴帽”的入黨誌願書，這才使王雅坤獲得了黨員資格。董偉清對此當然不會忘記，但一直到他當了副市長以後才知道，原來羅昆已逾而立之年但仍然是個單身貴族。這大概是因為很有地域優越感的上海人羅昆對有些土裏土氣的本地姑娘不屑一顧的緣故。結果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三十有五雖然升任了組織部副部長但仍然是隻身孤影。當他猛然感到危機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反而成了本地姑娘不屑一顧的等外品，這使羅昆大傷腦筋。
羅昆的相貌平平，長得身材纖細且過多地承襲了南方凹目凸吻的基因，看上去缺乏一點男子漢應有的雄健氣魄。
恰在這個時候就有一個曾在建委係統園林處工作過的老同誌找到新任副市長董偉清，想把自己在一個前景黯淡的企業當工人的女兒調到政府部門工作，這使董偉清馬上就想到了羅昆。當董偉清見到這位老同誌的女兒時就更使他大喜過望，原來那姑娘長得很漂亮，而且年齡已到二十九歲仍待字閨中。原因是她因為自己漂亮便對小夥子們橫加挑剔，結果是挑來挑去挑花了眼，自己很快就變成了被小夥子們挑剔的老姑娘。於是董偉清對那位老同誌實話實說：“我很願意幫你的忙，但是，你的女兒要想到政府部門工作第一步是必須轉幹，而轉幹的權限在組織部門而不在我這裏。現在轉幹的難度很大，我剛到政府工作，各方麵的情況還不太熟悉，的確是愛莫能助。不過，我倒有個主意，不知當說不當說？”
那老同誌急切地催促：“董市長對我還客氣什麽？有什麽辦法盡管說。”
董偉清說：“那我就實說，在組織部工作的一位副部長姓羅是我的朋友，他今年三十四五歲吧還沒有結婚，原因是這人的眼太高耽誤了……你看，這好像有點不擇手段搞美人計的味道，我也是淡吃蘿卜閑操心，你要是不同意呢就算我沒有說，得罪得罪！”
那老同誌略一沉吟便說道：“這有什麽得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嘛！我看行！不過我要回去和女兒商量商量。”
董偉清說：“那是自然，我在這裏靜候佳音。等你商量好了，羅部長那麵我去做工作。”
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不知是那位姑娘調動工作心切？還是看上了羅昆的地位？抑或是自己感覺到了黃花將枯的危機？總之是滿口答應，於是皆大歡喜，羅昆娶了嬌妻，嬌妻不久轉幹，而後就調入清閑自在的檔案局當了館員，而董偉清這個月下老人也給了羅昆永遠也還不完的人情債。
羅昆和董偉清這種特殊的關係後來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當原市委書記陳德霖離開寧康不久，在暫且由市長董偉清主持市委市政府全麵工作的時候，羅昆頭上的“副”字就被很輕易地抹掉了，羅昆就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常委班子。
由於這層關係，在這次研究旅遊開發區未來構架問題的常委會上，羅昆對明顯處於劣勢的市長董偉清抱以同情就成為必然。正因為有了這種心理，就越發使羅昆難於開口。顯然他沒有膽量和市委書記唱反調，但他又不能像其他常委們那樣表示舉雙手讚成，那樣做他就太對不起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市長了。
羅昆究竟該怎麽發言呢？這可把堂堂的組織部長難住了。
會場在安靜地等待羅昆最後一個發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他必須作出同意或不同意的痛苦抉擇。
羅昆終於咳嗽一聲清清喉嚨開口了。“現在輪我說了，”他莫名其妙地笑笑說，“我和大家的意見一樣，同意江書記關於把旅遊開發區推向市場，組建旅遊開發總公司的提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敢抬頭看董偉清，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向江雲天獻媚，他的心裏別提多麽別扭，“這個提議將會使寧康的旅遊業翻開新的一頁！”羅昆繼續說，“它的深遠意義其他同誌已經說了許多，我就不再重複了。我是想提出一個建議，請江書記和各位領導考慮。”他略停一停看一眼坐在對麵的江雲天，而江雲天也正在凝神地望著他，於是他又將目光轉向別處。“是這樣，”他接著說，“我建議就把現在的旅遊開發管理辦公室從建委的編製中分離出去，更名為旅遊開發總公司，這樣做將省去許多麻煩……”
羅昆很費力地說出了自己的建議以後便望了一眼董偉清，他為自己想出這樣一個兩全其美且雙方都不得罪的主意而顯得有些得意。但董偉清對他的建議似乎無動於衷，他的身子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動。
羅昆發言之後就剩下了市長董偉清沒有明確表示態度，江雲天等了一會兒，見他仍然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側過頭來問他：“董市長，你的意見呢？”
董偉清這才如夢方醒。
“哦！大家都說完了？”董偉清說，“既然大家都同意，就按江書記說的辦吧。我沒有更多要說的了。”
董偉清淡淡地說了這麽兩句就又緘口不語。其實江雲天真得很希望他能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不同的觀點擺在會議上，那樣更便於大家分析判斷然後決定取舍棄從，那麽大家的發言或許就更具真實性。但是直到最後董偉清也沒有表明自己的主張，這使江雲天感到非常遺憾。今天的會議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這對江雲天來說雖然算是全線勝利，但他心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仿佛這其中潛藏著什麽難以預料的危機，這使他突然就想到了礦機廠生產線那場差點中途夭折的官司，是的！這或許根本談不到是一場勝利呢！
今天的會議議程就這樣一個，江雲天沒有匆忙地把組建旅遊開發總公司的人事任免事項一並拿到這次會議上進行研究，他也沒有急於對旅遊開發管理辦公室采取斷然的措施，他想還是分兩步走比較穩妥。其實江雲天是想給董偉清一點時間，好讓他冷靜地想一想，尤其他想在適當的時候把旅遊開發辦存在的問題與董偉清通通氣，以便有關的同誌也就是王雅坤能夠采取主動的態度，這樣無論對誰都有好處。
想到這裏江雲天說：“今天會議的目的就在於統一認識，以便為下一步的具體實施做好思想上的準備，如果大家對組建旅遊開發總公司的舉措沒有什麽不同的意見，那就這樣決定了！下一步我將與有關部門研究一個具體的實施方案，如果哪位同誌有好的建議請隨時找我提出，我將認真予以考慮！”
江雲天沒有特別提及羅昆剛才的建議。
最後，江雲天對這次會議進行了簡單的總結就宣布散會。
會後董偉清的心情是十分灰暗的，自從他步入政界以來還沒有過如此慘痛的失敗。他感覺自己被所有的人拋得遠遠的，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那裏成了孤家寡人。聽著大家幾乎是一邊倒的發言，他的心緒簡直酸楚到了極點，他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抑製住狂躁的情緒沒有讓自己拍響桌子。他想自己如此慘敗的原因絕不在於正確或錯誤，因為正確或錯誤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政壇的是是非非從來就沒有什麽統一的標準，職位決定一切，職位就是標準，而他與江雲天就差那麽一點，可以說隻有半步之遙，但這半步之遙就使得江雲天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他董偉清晾到一邊。至於其他人都是一群敷衍趨勢的雜種，如果是他董偉清坐在市委書記那把交椅上，他們照樣會在他麵前搖尾乞憐。可惜的是目前那把交椅還不屬於他。一想到這，董偉清的心情就更加沮喪，他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心緒，他不相信這就是定局，是的，關鍵是看誰笑到最後！他要找個地方認真地想一想，於是他又想起了世紀大酒店，同時很自然地想到了沈筱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