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韜光養晦 2

?他親自起草了一份關於寧康領導班子問題的報告,並征詢了幾個在職的和不在職的副省級領導同誌的意見,然後他又讓秘書把報告拿給幾個特別親近的廳級幹部看,並請他們在報告上簽名。好在省裏有不少廳級幹部都是吳副省長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們不會不給他這個麵子。其實,吳副省長在省政府大院的根基比省長還要深得多。省長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有的連一屆都不能任滿就被提升或調走,省政府對於省長們來說就是一個跳板。從西部跳到這裏,再從這裏跳到東部或京都,政界不就那麽回事嗎?吳副省長卻不同,他是土生土長的本省幹部,十幾年也沒有離開過這座大院。大院裏的每一棵草他都熟悉,經過十幾年的苦心經營,他的根就好像政府大門前的那棵老槐樹一樣盤根錯節。隻要吳副省長振臂一呼,就不愁沒有和他一起去赴死的知音。

現在,一切都準備就緒,吳副省長就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一天下午,省委書記章誌純要會見一個由日本退休閣人員組成的參觀團,其中包括兩位已經卸任的內閣總理大臣。外交部特意給省委打招呼要很好地接待,於是章書記準備親自會見他們。陪同章書記會見客人的除了省長以外,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吳競存與日本客人的會見完全是禮節性的,沒有多長時間就結束了。送走客人以後,吳競存攔住正要走出會見大廳的章誌純說:“章書記,難得見你一麵,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

章誌純問:“哦!什麽事啊?很重要嗎?”

吳競存回答說:“是的,很重要!”

章誌純看看腕上的表說:“那我們找個地方談吧!”

他們離開會見大廳,來到旁邊的小接待室。這裏是為領導等候客人專設的休息間。章誌純吩咐秘書留在了門外,他們麵對麵坐下。

“請說吧!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好嗎?”性格直爽的省委書記說。

“好的!是這樣,”吳競存說,“我聽到了寧康領導班子的一些事情,想給章書記匯報一下。書記和市長鬧得不可開交,這樣下去恐怕不好。”

章誌純說:“是嗎?”

吳競存說:“雲天同誌和偉清同誌對待一些問題的看法不一致,兩個人誰也不肯讓步,結果弄得下麵人心惶惶,無所適從,他們之間的矛盾直接影響到了寧康的工作。長此以往,恐怕會出亂子,所以我覺得應該解決一下。”

章誌純問:“他們之間有什麽矛盾啊?”

吳競存說:“一言難盡啊!在所有的大事情上幾乎是水火不能相容。”

章誌純說:“噢!有這麽嚴重?你認為應該怎樣解決呢?”

吳競存說:“我想是不是可以給他們倆換換地方?”

“你的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

“隻有這樣才不會授人以柄。”

“總應該有個是非吧?”

“章書記,上次我去寧康,雲天和偉清都給我訴苦,他們各說各的理,總之是誰也不服誰,我做了許多工作但收效甚微。”

章誌純說:“寧康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紀檢委和組織部不是到寧康走了一遭嗎?我想是非還是能夠分清的。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各打五十大板,那樣會讓大家說我們好壞不分賞罰不明,有失公道啊!”

吳競存說:“章書記,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寧康的事情在省委省政府兩個大院裏也傳得沸沸揚揚。如果不盡快解決會遺患無窮,我也是在大家的鼓動下才下決心給章書記匯報的。”說著,他從文件包裏掏出一份材料送到章書記的麵前,“章書記你看,這是大家的一點意見,請章書記明察。”

章誌純接過那份材料翻了翻,他注意到了材料後麵的簽名。

“哦!人還真不少!”章誌純略停一停繼續說,“競存同誌,你認為這樣做合適嗎?”

吳競存說:“大家簽名是表達一種共同的意願,沒有別的意思。”

章誌純說:“現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可以無話不談。我問你,如果有人就此說你是搞非組織活動,你將怎樣解釋呢?”

吳競存笑笑說:“我想還到不了那麽嚴重的程度吧?”

章誌純說:“怎麽不嚴重呢?這些人恐怕不是找到你的門上要求簽名的吧?”

吳競存無言以對:“這……不過,人心背向,可見一斑……”

章誌純說:“競存同誌,你是一個老同誌,我願意相信你的出發點是好的。這個材料我看看再說你看行不行啊?不過我得聲明,我不讚成你這樣做!其實我也非常關注寧康的事情,江雲天畢竟是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國務院挖來的。如果他出了問題,說明我這個省委書記看人的眼光不準,我有推卸不掉的責任。但請你相信,我不會因為江雲天是我要來的人就遷就他庇護他!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如果他沒有問題,我當然也會理直氣壯地支持他依靠他,這點膽魄我也是有的!我希望你也能這樣,對於自己比較親近的人不僅要支持,更要嚴格要求,你說呢?”

吳競存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雖然省委書記對他的做法提出了批評,但他知道,作為下級,他不能進行反駁。因為他的目的不是和頂頭上司鬧僵,而是要解決問題,因此他必須把握好分寸。

“章書記說得很對!”他說,“這也是我一貫的原則。”

“那就好!”章誌純說,“我們今天就談到這裏,關於寧康領導班子的事我會盡快給你一個答複。”

吳副省長離開寧園迎賓館以後直接回到家裏。省委書記章誌純對他搞所謂“非組織活動”很顯然不太滿意,這使他的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深信除此之外,章誌純再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因為他給省委書記的報告是經過長時間醞釀和反複推敲寫成的。在這個報告裏,他對江雲天和董偉清沒有刻意褒此貶彼,而是盡量客觀地評價他們的功過,把主要的筆墨放在了班子不團結上。給人的印象是兩個人好像兩匹不能拴在一個槽頭的千裏馬,一樣的恃才傲物,一樣的桀驁不馴,一樣的不顧大局,隻要拴在一起就又踢又咬,因此必須把他們分開。在這個報告裏,吳副省長絕沒有偏袒董偉清的意思,因為現在董偉清對他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救兒子。

吳副省長回到家裏以後不久就有兩位老同誌來訪,他們兩位是已經退居二線的副省級老幹部。一位是原省人大副主任寧進,另一個是原省政府副省長冀湘亭。他們知道今天吳副省長要見省委書記,是專門來打探消息的。退下來以後實在是閑得無聊,現在好不容易可以為黨做點事情,當然要盡心盡力。

見麵以後寧進就迫不及待地問:“情況怎麽樣啊?”

吳競存把他們讓進客廳,招呼他們落座以後搖搖頭說:“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啊。”

“怎麽?他不同意?”冀湘亭問。

“他沒有說不同意也沒有說同意,”吳競存說,“你們想啊,寧康的書記是他親自從國務院要來的,他哪裏肯對他下手啊?”

寧進聽了有點生氣地說:“這哪裏像個省委書記嘛!怎麽能夠拿黨的事業開玩笑啊?任人唯親是當領導的大忌啊!”

“是啊!寧康在全省的重要性章誌純應該知道啊!任憑他們鬧下去,不就把我省的大好形勢給葬送了嗎?”冀湘亭附和道。

吳競存說:“我看有必要向誌純同誌當麵直諫啊,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領導,你們說話恐怕比我要管用得多,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寧進說:“那還用問?”

冀湘亭說:“責無旁貸啊!我們還可以聯絡幾個有分量的人,比如前任省委副書記邢雲台,他就對章誌純的一些做法多有微詞……”

“好吧,”吳競存說,“但人不宜過多,以防有人說我們是在搞非組織活動。”

寧進說:“這叫什麽非組織活動?我們又不是搞陰謀!”

冀湘亭說:“是啊是啊!競存多慮了!”

吳競存說:“那好,有二位的支持,我心裏就有底了。誌純同誌答應盡快給我們一個答複,如果他不能痛下決心解決寧康的問題,那就需要我們去當敢於直諫的錚臣了,到時我登門請二位掛帥出征!”

寧進說:“掛帥最好是邢雲台……”

……

副省長吳競存與省委書記章誌純在寧園迎賓館密談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董偉清的耳朵裏。

杜立斌來到市人民醫院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多鍾,他不想驚動寧康市委市政府,所以他選擇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地來再悄悄地走,他不想在寧康留下任何痕跡。

杜立斌來寧康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看望他的老同學董偉清,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這位老同學幫忙。

“老董啊?身體真的有病嗎?”杜立斌握著董偉清的手直率地問。

“你看我像有病嗎?我是想休息幾天。”董偉清笑笑說。

“那我就放心了,你在電話裏說住了醫院,還真把我嚇了一跳。”杜立斌鬆開董偉清的手,然後兩人坐下。

王雅坤回家休息了,高幹病房裏就董偉清一個人,這樣他們更便於談話。

“讓老同學操心了,你有什麽好消息帶給我嗎?”董偉清問。

“是啊,”杜立斌說,“老頭子和章書記當麵攤牌了。”

“是嗎?結果如何?”董偉清問。

“章書記答應盡快答複。”杜立斌說。

“你了解他們談話的內容嗎?”董偉清又問。

“具體內容不太了解。”杜立斌說,“他們是在寧園迎賓館會見日本客人以後進行的單獨談話,究竟談了些什麽不得而知。不過,吳省長向章書記遞交了一份材料,這份材料是吳省長親自執筆寫的,這一點確定無疑。”

“你看過那份材料嗎?”

杜立斌笑笑說:“我沒有資格看哪!能看到這份材料的都是相當一級的人物。但吳省長跟我提起過,他說看來寧康的班子不動是不行了!我估計這就是吳省長那份材料的主旨。”

“謝謝老同學給我帶來好消息。”

“還有更好的消息……”

“快說呀,不要賣關子嘛!”

“看來老頭子是下了狠心了,”杜立斌說,“如果章書記不答應,他邀集了一些退下來的老同誌要直接與章書記理論。你不要小看那些老頭子,真正鬧將起來還真不好對付,他們是天不怕地不怕!吳省長現在正在做這方麵的準備。”

“此話當真嗎?”

“當然!別忘了,我是秘書長……”說完,杜立斌哈哈地笑了幾聲。

杜立斌的情緒感染了董偉清,他拍了一下手說:“看來那一位在寧康的日子不會太長了,我們真該好好慶祝一下!”

杜立斌說:“慶祝就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請老同學幫忙……”

董偉清說:“不就是你競選副省長的事嗎?你說個數目吧。”

“唉!”杜立斌歎息一聲,“現在這事情啊真讓人弄不懂!競選嘛,應該‘競’的是才華,是能力。擺開講壇,真槍實彈地較量。勝者上,敗者下,優勝劣汰,多好!但現在不是這樣啊!你的禮送不到,人家就不提你的名不投你的票。這不明明是賄選嗎?有時候想起來真讓人泄氣,那就幹脆放棄吧,但老實說,我不死心啊!辛辛苦苦在省政府幹了這麽多年,到頭來被一些蠢材踩在腳底下,對得起列祖列宗嗎?所以我還是決定拚死一搏!但要搏就不能脫俗,就不能不厚著臉皮去鋪路。省政府換屆是明年春天的事,但我聽說現在就有人活動起來了……”

杜立斌說的是痛心疾首,董偉清卻是連連搖頭。

“老同學,”董偉清說,“書生意氣啊!都什麽年代了,你還‘老人家’那一套,行不通!隻要能達到目的,任何手段都是正確的!你不必客氣,就說個數吧!”

杜立斌說:“數目我還真不好說,你先給我準備六十萬,你看行不行?”

董偉清沉吟一會兒說:“行啊!不過,寧康市的財政是捉襟見肘,即便有我也不好操作。我可以替你在企業界疏通一下,估計問題不大,但你要答應他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杜立斌問。

“那還用問嗎?等你榮升以後,他們要把你當作靠山。”董偉清說。

“我要是不能榮升呢?”

“這你放心,他們既然敢把錢給你,你就肯定不會落選。那些老板一個個比猴還精,他們也會進行可行性研究啊!”

“你這麽一說,我倒有些害怕……”

董偉清“嗬嗬”地笑起來。

“看你這點膽兒,我保你平安無事!再說了,你榮升對我也有好處啊!什麽時候要,給我打聲招呼。”董偉清說。

“那我就謝謝老同學了!”杜立斌說。

“老杜見外了!隻要我還在寧康,到時寧康的省人大代表都會投你的票!”

省政府秘書長杜立斌聽他的老同學這麽說,就把心放在了肚子裏。他圓滿完成了任務,就要連夜趕回省城。

董偉清把他送到市人民醫院的院子裏,等杜立斌的車開出醫院大門,董偉清便長長地噓了一口氣。他抬頭望望蒼茫的天穹,此時,夜色彌深,萬籟俱寂,沒有月亮,隻有頭頂滿天的繁星在竊竊私語。

“明天一定是一個好天氣!”董偉清想,“是的!該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