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第二天大早,宋昱神清氣爽的穿戴完畢,在宮裏百無聊賴的亂晃。迎頭看見站在朱雀門白玉石階上,穿著粉紫色紗裙,皮膚白皙臉頰泛紅的碗兒,一手以指尖提著裙角,另隻輕叉腰間,指揮新進宮的小侍衛搬運蘭花草。
宋昱心情大好,衝她揮手道:“碗兒姑娘早!”
碗兒遠遠眯了眼,看清了是宋昱,一蹦一跳到他眼前,陰陽怪氣:“喲!血色不錯!”
宋昱撓頭:“是麽?”
碗兒不做聲,背著手臂吧他從頭到腳打量一圈,似乎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最後踮起腳尖,以一種長輩的姿態拍拍他肩膀道:“皇上好像很喜歡你,昨晚……咳咳……了吧?不過不要太得意了啊,以後好好服侍皇上!”
宋昱騰的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碗兒卻坦**自若,踱回去對十幾個宮人又交代了幾句,隻見得那些人全俯首帖耳的弓著身子隻有點頭的份。完事了又小跑回宋昱麵前道:“喂呆子!還沒吃呢罷?”
碗兒口中念念有詞,說是年輕人自然該多吃些也好再長些個子,將來報效國家。大清早上的卻盡是些鮮筍燉雞,龍鳳白玉之類的大補湯水,即使胃口好如宋昱,麵對這一桌子油膩食物也覺得難以下咽。
嘴上不說,宋昱心裏可是清的明鏡似的,這權傾後宮的女禦大人定是以為自己昨晚才剛“開了苞”——現在想著法子替自己心愛的君主贖罪,收買人心呢。
若是知道了誰才是下麵那一個,恐怕現在做的就不是陪自己在這裏喝湯,而是把自己頓成湯給鸞沉泄憤了,抱了皇上,這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曠世奇談嘛……這樣一想,宋昱全身一個激靈,額頭出了層汗。
那人,應該舍不得燉了自己吧?
碗兒本就生的乖巧伶俐心思縝密,這回又用了番心思,見宋昱沒什麽胃口,換上一桌清淡小吃,細長的矮桌上頃刻一字排開十幾樣菜點,色澤豔麗瑩潤,各樣隻一小碟。粗略一瞅,切成小片的嫩藕,菱形的紫玉糕點,小塊桂花酥,醃漬的青紅椒片……
“怎麽樣,這回有胃口了?”碗兒得意道。
宋昱早看的兩眼發直,結果筷子夾起一片清嫩的豆腐送到嘴裏,果然入口綿糯,豆香混合著香椿獨有的氣味在唇齒之間縈繞不去。
碗兒拖著腮道:“長的嘛是不錯,隻可惜有些二。”
宋昱:“……”
碗兒:“聽說你殺了陳放?這可是除了皇上心頭的大患,難怪他會看上你。對了,我得給你說說,皇上喜歡什麽討厭什麽,他喜歡甜的東西……”
宋昱:“你真好。”
碗兒:“你倒是實際,給你點消息就說我好了?”
門忽然從外麵彭一聲叫人踢開,碗兒惱火伸頭看了看,淡淡揚眉道:“嗬~什麽風把朱大人吹來了?”
朱豈之手裏拖著把出了鞘的劍,明晃晃的全是殺氣,他像沒看見碗兒一樣,麵無表情看著宋昱:“我奉旨,捉拿宋昱。”
碗兒笑道:“這又是唱的哪一出?等吃了早飯再去見也不遲。”
朱豈之:“大人是不是弄錯的什麽,皇上的口諭,直接把宋昱投入死牢,可沒說要見他。”
死牢是什麽地方,十個人進去出的來一個,這一個恐怕也是要給折騰的人不叫人鬼不是鬼,遍體鱗傷,落下一身病根子,後半輩子生不如死。
碗兒怔了怔,又轉而看著宋昱,後者鎮定的放下筷子,道:“我要見皇上。”隻要見了麵,總不會這樣狠心的。
豈之和心思細密的碗兒不同,哪懂得鸞沉那一套別扭的性子。他打心眼裏早就看宋昱不舒服,跟了鸞沉這麽些年,除了鳳淵,恐怕還沒見過第二個敢這樣在皇上麵前囂張拿喬的人。鳳淵前幾年被扳倒,遣送回了封地;這人也總算有了伏法待誅的一天。
豈之難得露出一絲鄙夷:“皇上說了,若是鬧事拒捕就打斷腿送進去。宋大人,可不要叫豈之難辦呐!”
“皇上……原話怎麽說?”宋昱料到鸞沉有氣,話也說得不俺麽理直氣壯,但就這麽關起來,連個委和轉承的餘地都不給,實在憋屈。
豈之冷笑:“皇上一早起來就氣得臉色慘白,發了半天的呆,啞著嗓子讓我把你丟進死牢。”
宋昱聽了這句話,像是當頭一棒,全身篩糠一樣抖起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碗兒一眼就把原委悟的□不離,抓住跌坐在側的宋昱衣襟道:“天呐呆子!你老實告訴姐姐,昨天……究竟出了什麽事?”
宋昱半天還回不過神,委屈道:“你情我願的事,聖意難測……我怎麽知道他怎麽想的?他……他明明還親我脖子了呢……”
碗兒恨不能撲上去撕碎他那張嘴,隻能胡亂拉扯這口無遮攔的呆子肩上垂的頭發:“姑爹爹!碗兒求你了!別亂說了成麽?先和朱大人走一趟罷!皇上那兒,我盡量給你求求情……千萬千萬記住,別在牢裏鬧事逞強,用刑的時候給人塞點手軟,說說好話,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嗯?”
臨走了抹下腕上兩個瑪瑙的鐲子在衣擺下推給宋昱。
……
陳放死後,事態變化的比預料之中來的更快。懷瑾公子一夜之間權傾魏國,被任命為驍騎將軍,官拜一品,與當朝宰相平起平坐,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鸞沉把攻打北魏提上日程,打算找來詹育韜籌備風雨欲來的戰事,順便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免得背上不義之戰的惡名。怎料詹將軍還沒進宮,又快馬加鞭送來邊境急報。
詹育韜一腳踏進宮門,見到皇上已經在等他了,連忙叩拜道:“陛下!”
鸞沉隨手吧急報丟在案上,扶住老將,冷笑道:“朕正愁著怎麽讓你們去製造禍端,好順理成章的把戰火挑起來。北魏那幫呆子倒好,自己放火燒了幽州城幾家農戶的房子來鬧事——新上任的董懷瑾倒是會體恤朕的苦心……”
詹育韜聽了也是圩出一口氣:“懇請陛下盡快草擬戰書,臣這幾日便去做好最後的準備。”
鸞沉點點頭:“估計也就在十日之內開戰。即使我們按兵不動,北魏也定不會閑著了。”
詹育韜:“臣明白。”
鸞沉:“這一仗生死攸關,你可想好怎麽打?”
詹育韜道:“接下戰書,臣會以最快的速度派遣一批老弱病殘作為先頭部隊,讓北魏首戰告捷。”
鸞沉聞言嘴角擴出一絲笑紋,卻沒張口說話。
詹育韜繼續說道:“懷瑾公子夜郎自大,心高氣傲。遇到這種戰況,必定會擇乘勝追擊這一條路。皇上您看這裏。”
桌上鋪展著一張灰黃色的羊皮卷,圖上密密麻麻勾出小子和線條,詹育韜食指在某處勾勒出一條線,那裏正是隸屬周國疆土,與北魏接壤的幽州。
鸞沉:“幽州?”
詹育韜:“正是。這幽州地形獨特,由兩國交界處向大周疆土內部,成口袋型收攏,我們打算利用這一特點出奇製勝。隻要董懷瑾進了這口袋口,這仗也就贏了不止一半。”
鸞沉道:“將軍這戰術想的不僅細膩,還透著陰險的味道……”看來不像是你思考問題的套路。
詹育韜回道:“陛下聖明,這法子自然不是微臣想出來的,是微臣麾下一個少年進言獻策。”
鸞沉淡淡道:“是麽。”
詹育韜停頓片刻,歎口氣:“那人姓宋,字子期,單名昱。”
鳳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光,但終究是什麽也沒說。詹育韜實在不明白,這宋昱之前還好好的,不知哪裏得罪了皇上,一關就是大半個月,既不受審不殺頭,也沒有絲毫放出來的跡象。
天色灰蒙蒙的,鸞沉正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折,門外踢踢踏踏進來一個人,手裏捧著一盅燕窩粥,言笑晏晏道:“嗬嗬~~,陛下。”
鸞沉道:“放那兒罷。剛用了晚膳,哪有胃口?”
碗兒把金鑲玉的小碗擱在一邊,有殷勤的湊上來給他磨墨。
鸞沉瞧他一眼:“行了行了,什麽時候變這麽賢良淑德?要不要鎮找個江南第一才子給你當駙馬?有話直說!”
碗兒聽了,放下手裏的墨和硯台,轉到案幾正前麵攏了裙擺跪下:“皇上,您知道碗兒要說什麽的,死牢那地方,可是一般人呆的了的?碗兒也是念他對皇上忠心耿耿,真真死在牢裏,也太可惜了些。”
鸞沉頭也不抬道:“真是難為你了,在朕麵前亂晃大半個月,最終是將想說的話說出口了,舒服罷?”
碗兒:“嗬嗬……奴婢不敢……”
鸞沉:“你還有不敢的麽,在天牢私賄獄卒,連朕都要敬佩你的膽子。”
碗兒不說話,埋頭悔過。
偌大的寢宮隻有鸞沉翻閱奏折發出的嘩嘩聲,碗兒見他翻的聲音雜亂無章,曉得他也沒看進去,就耐著性子跪在那數數玩兒。
但是顯然比起耐心來,碗兒和自己的主子還真不在一個段位上,等她膝頭發麻,兩眼發青,數兒也記不清數到多少了的時候,鸞沉卻越發悠然自得起來。
碗兒終於沉不住氣,扶著燙金的梨花黒木桌案幾邊沿,把腦袋擠到鸞沉跟前,之間一堆奏折之上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麵色沉穩的皇帝大筆一揮,於其上勾出個不規則的大圓,繼而又在上落下幾個淩亂的墨點。
碗兒道:“這是…得了麻風病的太傅大人?”
鸞沉:“故說,這不明擺著是芝麻酥餅嗎?”
碗兒:“……皇上英明!”
鸞沉隻管怡然自得的在紙上塗鴉,弄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去看看他罷,隻要沒死了就不要再提這事了。大周子民,列國最盛,信手拈來便是又一個宋昱。”
等碗兒走後,鸞沉更加心煩意亂,想起那日宋昱做的“犯上”之事,心裏也不像之前那麽憤恨難平,唯獨剩下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這種心情才有些苗頭,他就頓時覺得難以自處,也不知惱的是自己還是別人,胡亂批了兩本折子,便起駕去了自己妃子的寢宮。
鸞沉年紀輕輕,不愛那種權當作秀的勤儉節省,不至於大興土木,但是吃穿用度納妃選秀,到從沒委屈自己,隻是後宮佳麗雖多對他而言上了心的一個沒有。真要說得寵的女人,說來可笑,恐怕還沒有誰敢和隻做個女官的碗兒叫板。後宮妃嬪反而還要朝奴才手裏塞好處,求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沒料想到剛在賢妃娘娘的暖塌上坐穩,半杯酒水還沒下肚,門邊的侍衛就傳話,說“女禦大人求見”。
鸞沉一口水差點沒嗆在喉管裏,順著氣讓賢妃等人去側室回避,隻叫了碗兒一人進來。
碗兒神色幽怨,用一雙鳳眼斜瞥他,懷裏兜了些東西,稍一做福身形不穩,姿態甚是滑稽。
鸞沉道:“你懷裏抱的什麽東西?”
碗兒低頭不語,把那團東西一股腦攤在塌上。
鸞沉皺著眉頭看,盡是些用獄中稻草編出來的昆蟲,小鳥,甚至還有一隻大大的鳳凰,最後他拈起一隻螞蚱的長觸須,說道:“倒是有閑情,估計這世上關在死牢裏,還編些飛禽走獸的人,也是有他宋昱一個了罷?”
碗兒依舊板著一張臉:“是,他說編了送給皇上。”
鸞沉把擠的變了形的鳳凰撥開,讓那髒兮兮的東西掉在自己腳邊:“可真醜。”
碗兒沒接下去,隻木木的跪在地上。
鸞沉見她欲言又止,微笑:“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碗兒抬起臉,理直氣壯又滿是責怪:“皇上說了宋昱沒死就不要再提。”
鸞沉:“好像說過。”
碗兒道:“這回奴婢可難辦了,現下死牢裏鬧了瘟疫,宋昱正發著燒,也算半個死人了。碗兒愁的很,不曉得是不是應該再等上幾個時辰,直接帶那呆子的屍骨來麵見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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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補完了。
六章明明很純潔(不純的是七章),不知為毛全是口口,我會改一下發上來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