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巧遇王孫
是年南陽郡大旱,又值蝗災,到了冬天,食不果腹的饑民們紛紛湧至相鄰的襄陽城避難。白茫茫的雪地裏,逃難的饑民像黑黢黢的螻蟻般緩慢移動。錦言她們三個也混在饑民群中,轎子早壞在了半路。阿棠身強體健倒無不適,陳嬤嬤年歲大了,體力已經不支。三個人互相攙扶著冒雪艱難行進,忽然阿棠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跤,狠狠摔進了雪地裏,她氣鼓鼓地站起,才發現剛才摔跤的地方有一個突起的雪丘,雪裏隱然露出一塊玉牌,錦言也好奇起來,二人合力挖開了厚厚的雪層,竟發現雪裏埋著一個女孩。阿棠大喊了一聲 “死人”,便鑽進了陳嬤嬤懷裏,錦言將那女孩拖了出來,卻見她嘴唇緊閉,麵色蒼白,似乎已經死了。陳嬤嬤看了看情形,說:“凍死的人臉色是烏青的,她的臉還是白的,未必死透了,說不定能救過來。”
糧食已經吃完了,眼見著傍晚就能進城,卻因為這個女孩耽誤下來。正為難著,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果然不出一會兒,一輛精致絕倫的馬車從遠處駛來。阿棠眼睛一亮,不顧死活地張臂相攔,眼見著馬車濺泥飛馳,就要踏在阿棠身上,錦言心一緊,還好還好,馬車總算急停住了。
馬夫的鞭子狠狠一放,馬夫大聲罵道:“不想活了嗎?敢擋侯府的馬車!別耽誤我們二公子回城。”
錦言心裏突地一驚:侯府二公子?不就是上輩子錦心傾慕的李承煥!錦言微一思量,便上前朗聲問:“請問貴府馬車是去襄陽城嗎?我們裏有個傷者,急著進城呢!不知貴府可否相助?”
馬車裏靜了一會兒,車門便吱呀一聲開了,從裏麵走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落落站住,溫然說道:“出了什麽事情?”
白雪地裏,李承煥穿著一件玄黑的狐毛鬥篷,裏麵赭紅錦袍隱約可見,氣度雍容,溫文華貴。他隻淡淡地凝視著錦言,錦言就已經覺得落在身上的雪帶著暖意,臉也飛上了霞紅。活了兩輩子了,她是第一次見真正能當起“麵如冠玉”四個字的男子。
未及說話,錦言忽然留意到,一群災民正要把馬車圍住,李承煥的眉頭也輕輕皺起。災民們像螞蟻一樣,安靜地包圍了馬車,臉上都寫滿了饑餓。承煥微一沉吟,便讓幾個小廝將馬車裏的食物、酒水、被子都搬了下來,放在雪地上。
災民圍車,自然是為了活命。
僧多粥少,這些東西,並沒有打動災民,他們沒有離開的意思。
承煥靜靜掃了人群一圈,淡淡一笑,隨即脫掉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又脫下食指的彩金碧璽戒指,摘了脖子上的一顆拇指大的明珠,脫了狐毛鬥篷,解開了腰上的兩塊玉璜,又摘去了發髻上的碧玉竹節簪子。通通放在了雪地上。
饑民群中略有鬆動,可還是虎視眈眈的,舍不得放承煥他們走。
承煥現下去掉了所有的裝飾,更顯得清新逸群,深致的雙眼給過分秀美的麵孔帶來了男子獨有的機智,眼神輕輕流轉,便有了壓迫人心的氣勢,他負手踱了兩步,慢慢道:“今日在下急趕回府,是奉家父之命,為明日開設粥棚濟災一事準備,若今日耽誤了……”承煥輕輕抿了唇,接下來的意思不言而喻了。
災民們嗡嗡議論起來,主張去的一派似乎壓倒了主張留的一派。
承煥處事冷靜機智,錦言心中十分欽佩,於是朗聲說道:“各位大叔大嬸,哥哥姐姐,我聽老人家說,從前饑荒的時候,常常會有官員為了阻止饑民入城,會緊鎖城門,驅趕饑民,幸而襄陽侯體恤饑民,非但沒有關門謝客,反而開倉賑糧,咱們應該感激才是。不如今日就讓二公子先回府,明日大家便有熱粥吃了。”
饑民們聽一個小小的女娃也明白事理,更感到慚愧,其中一個帶頭的向人們抱拳說:“咱們雖是窮人,但也要講義氣,這位小爺與咱們素不相識,也算仁至義盡了,這位女娃說得對,咱們不能以怨報德。”饑民們之前是被饑餓衝昏了腦袋,這會兒也都冷靜了下來,慢慢地散了,不少人走之前還不忘跟承煥言謝。
承煥對錦言報之一笑,錦言低頭臉紅了半天,才想起來有人命關天的事情呢,於是急忙說:“剛在雪裏刨出一個昏死的女孩,還請二公子救命。”說著,阿棠已經扶了那女孩來,女孩緩過一口氣,臉色也稍有血色,但猶自未醒。承煥想了想,從馬車裏取出酒壺,喂了那女孩兩口燒酒,女孩嗆住了,咳了一會兒,眼睛睜了睜,又昏死過去。承煥把女孩橫抱起,問錦言:“你們也是要去襄陽城裏嗎?”
錦言點了點頭:“沒錯,我們要去城西連府。”
承煥輕輕“啊”了一聲:“原來是連太守府上。”言罷,請她們上了馬車。馬車裏極為寬敞,承煥最後上來,把三麵車窗都打開,然後挨著門坐下了。錦言心知,承煥是怕男女同車,惹人流言。承煥笑問:“你們也是趕著明日給連老太太拜壽的吧。”
錦言心想,原來明日是她祖母的壽辰。承煥見她沒答,隻當是默認了,於是笑道:“本來我跟一群哥兒在城郊圍場打獵,後來聽說連老太太大壽,於是提前了幾日回來,想不到這樣巧,遇見了你。”
錦言低頭玩了一會兒辮子,又問:“公子和連家很熟嗎?”其實她心裏想問,你和連錦心很熟嗎?
承煥哪裏能猜到她的這般心思,隻照實回答:“家父與連伯伯是知音之交,兩家往來甚密。小的時候,我還隨連伯伯學過書經,一起的還有連家兩位妹妹,和連伯伯的侄兒立遠兄弟。”
錦言聽承煥提起錦心和錦音,沒來由地一陣氣惱,別過頭去看窗外的飛雪。窗外忽然傳來馬蹄疾聲,馬夫勒了馬,便有一人騎著駿馬追上來,交給馬夫一封信件,便掉轉馬頭走了。馬夫將信件交給承煥,承煥幾下展開,從頭至尾看了一看,平靜如湖泊的眸子忽然閃過一絲焦色,沉吟道:“沒找到他?”
錦言隨便一問:“公子尋人麽?”
李承煥將信紙塞回信封,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另找話來說:“你們從哪裏來的?”
錦言笑答:“我們是從竹泉村來的,公子恐怕沒有聽說過這小地方。”
承煥貴門公子,哪裏去過鄉下,卻又怕她們覺得自己輕狂,於是笑說:“聽這村子的名字,便知是個茂林修竹、悠悠煙水的世外桃源。”
上輩子就聽說襄陽侯府世代簪纓,家教謹嚴,侯爺是大梁的開國功臣,跟著先皇出生入死的,隻因當今君主康帝性情多疑,幾位功高蓋主權臣十年間盡數被清除,侯爺倒是看得很開,放棄了兵權,不過問政事,回到襄陽盡享榮華,悉心教導子女詩書,李承煥便是襄陽侯的次子,上麵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李承燁,隻是傳聞裏承燁疏離世事,深居簡出,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承煥雖是次子,卻極有可能承襲爵位的。
錦言托起腮:如此家世,如此人品,難怪自視甚高的錦心會芳心暗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