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兩個妹妹
錦心穿著一身水藍色,輕盈地走進來,青色繚繞的煙霧之中,像個小仙女一般。錦言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錦心,真的是你?”
錦心提著裙子,跪在錦言身邊的蒲團上,把食盒放在地上,才撐著膝蓋看著錦言,說:“真看不出,你倒是個好姐姐。”
錦言輕輕地歎了一聲,解釋道:“其實,若芷靈是我們連家的姑娘,是我的親妹妹,她若做錯了事,一定要受罰的。可是,她是沈家的姑娘,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實在不知道怎樣給外婆外公交待,再則,若她是我親妹妹,徐姨娘也不會非拉她去見官,一個女孩子家見了官,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錦心聽她講話,越聽越有笑意:“那我以後遭了難,你會不會維護我?”
錦言低著頭,看見大理石地板上跳躍的燭影,半晌,堅定地點了點頭:“會的,你和錦音有什麽事兒,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錦心撚著一縷頭發玩,聞言一笑:“即使我常與你為敵?”
錦言微笑:“其實何苦為敵?我們雖難成為朋友,但是姑且可以試上一試。”
錦心桃花瓣一般形狀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層霧色:“唔,我從小到大好像沒什麽朋友。”然後瞧見錦言靜靜地望著自己,趕忙又驕傲起來:“自古美人兒都是形單影隻的,是那些俗女不願與美女為伍,怕被比得連東施都不如。”
錦言忍不住漾出笑:“交朋友是交心,你若打開心鎖,自然會有好朋友的。”
“你不用可憐我,”錦心唇角輕揚:“有的人,就適合沒有朋友,有了朋友,還會嫌礙事。”
錦言並不能否定錦心的說法,隻笑吟吟地問:“那你現在來是做什麽呢?”
錦心這才想起帶來的食盒,小心地揭開蓋子,取出三樣熱騰騰的小菜來,還有半碗粳米飯,說:“這是我親手做的。”
錦言的表情像是三年沒被寵幸的妃子見著了皇上:“你是給我送飯嘛?”
錦心歪頭一笑:“今日的事我是真佩服你,我反正是永遠做不出來的,總是我姨娘連累你,今天這頓,算我請你。”
筷子已經遞到了手上,錦言執箸想了想,三樣菜式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可是……錦言又放下筷子,看著錦心:“你會不會害我啊?”
錦心先是沒有明白過來的樣子,旋即眉間換上怒色,硬聲說:“你是怕我毒死你麽?”說著,就氣得將盤子都往食盒裏裝。
錦言握住她的手腕,好聲說道:“好啦,我能吃多少吃多少,總行了吧?”
錦心的手藝真是好,比錦言強了不知道多少,錦言本想少吃一點,饞蟲一癢,又快吃了個精光。待吃完了,錦心收著盤子,問:“好吃不?”
錦言摸了摸肚子,實話實說:“好吃。”
錦心收拾好了碗筷,站起了身,撣了撣衣裙上的褶皺,微笑著看著錦言。
錦言仰起頭,覺得錦心的笑中頗有古怪,一時額上冒出虛汗:“你站在這兒做什麽?”
錦心笑得得意:“等。”
“等什麽?我要明天才能起來呢。”
錦心搖了搖頭:“是等藥性發作。”
錦言悚然一驚,忽覺腹部隱隱疼痛,心中更是慌亂,一把抓住錦心,是死不瞑目的語氣:“你真的下毒?”
“是啊,鶴頂紅,無藥可救,你就等死吧。”說著,扶著膝蓋俯□去,笑意盎然:“你以為我真心想和你做朋友嗎?連錦言?”
錦言的痛楚真切起來,額上的汗珠子滾滾而落:“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蓋世的英雄大俠被奸邪小人毒死之前必有此一問。
錦心桃花眼倏然眯成一條窄縫:“你跟我搶承煥哥哥,就注定我們是敵人!”
“虧我信你。”
“連錦言,你真笨。”
錦言又喘氣道:“錦心……你好……”說著,一口氣喘不上,歪頭沒了動靜。
錦心撥拉了一下錦言的腦袋。
錦言無聲無息。
錦心又踢了踢錦言的腳。
錦言一動不動。
錦心忍住脾氣:“連錦言你別裝了,我給你下的是瀉藥,你要是現在不去茅房,就不是等著收屍了,是等著收屎了。”
錦言眯開一隻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起身準備飛奔。
錦心在她身後悠悠補了一句:“你一走,我就去告狀,別忘了你已經沒了上茅廁的機會了。”
經此一鬧,錦言明明隻用跪一天一夜,結果跪足了三天三夜才起身,讓兩個婆子攙回去的,用皎兮的話說,髒得人嫌狗不待見。
錦言沒來得及休息,就先想到一事,要把那個讓人頭疼的表妹先處理了。誰知,剛洗完澡換好衣裳,書月便說,那天拿贓之後,芷靈便病下了,病了好幾日都沒下床。
“估計是被徐姨娘那聲勢嚇住了,回來發了身冷汗,晚上便開始吐不停,太太請了大夫來看,擬了幾個方子,幾帖藥吃了下去,也沒見個好,我今日去瞧,看她吐得厲害,好容易才睡了一會。”書月邊給錦言整理裙角,邊說。
芷靈知道怕?錦言深不以為然,可既然病下了,隻能壓住一肚子的火,去看一看。
虞氏讓丫鬟們把西廂的客房收拾出來,芷靈這兩天便睡在那,錦言撥了簾子進去,便聞見濃濃的藥氣,芷靈蜷在**輕嗽,錦言走近,看她麵無血色,不像是裝病。本來錦言也以為她是裝病躲過責難,可看這樣子,也不像。但是這個事總不能這樣過去,錦言硬起心,在床沿上一坐,揚聲說:“你也住了些時日了,快節下了,不如就隨了你娘一起回家吧。”
再不走,還不指定鬧出什麽事兒呢!錦言心裏默想,她是越來越捏不住這個表妹的性子了,舅母的打算,是讓連家操心起芷靈的婚事,可於情於理都說不通的,隻會為難了母親。
芷靈亂嗽一通,微微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我爹娘昨日已經回去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舅母竟能撂下攤子,留下芷靈,拍拍屁股走人,也真做得出來。錦言壓了口氣在心裏,說:“那我雇輛穩妥的馬車,讓家丁護送你回去。”
芷靈兩行清淚便淌了下來,用被子角蹭了蹭,哽咽道:“既然你要趕我走,我總不會求你讓我留下。也不必雇好的馬車,反正我這病,在路上耽擱幾天,也沒得醫了,總是要死在路上,又何必浪費你的錢。”
錦言氣結,一時也無話說,隻覺得委屈得很,眼圈已經氣紅了。
芷靈越發來了勁,強打精神撐起了身子,隨便捋了捋頭發,便掀了被子說要走,又說怕睡髒了錦言的地方,又說怕礙了錦言的眼。
錦言並沒有理會,垂著眼坐著,半句話都沒有。芷靈更是火大,更難聽的也說出來的,無非就是錦言住沈家時候的種種,再就是哀歎她自己是身世可憐。
錦言狠狠咬住嘴唇,膝蓋還辣辣地疼,身上的關節沒有一處是舒坦的,就這不知是拜了誰所賜,沒落得一句好話,反被狠狠數落一通。
芷靈搖搖晃晃地下了地,才走了三五步便被睡裙絆了一跤,還帶著一個方瓷瓶砸在了地上,芷靈哭聲愈大了,抽噎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丫鬟們聽見了動靜,都湧了進來,隻見錦言冷著臉坐在**一言不發,芷靈摔得亂七八糟哭得可憐,大家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書月和流光扶著芷靈起來,阿棠和皎兮便趕忙去看錦言。
芷靈抹著臉,抽噎難停:“是我自己要走的,不是您趕我走的。”
阿棠沒了好臉色,嚷嚷說:“大晚上的,你鬧什麽鬧?”
被一個丫鬟訓斥,芷靈更是泫然欲絕的模樣,點了點說:“好,好,好。主子丫鬟一通氣地欺負我。”
錦言臉色一變,沉沉地開了口:“讓她走,誰都別攔著。”
芷靈惡狠狠回頭瞪了錦言一眼,錦言別過頭去沒接著,隻吩咐書月:“給她收拾包裹,她的東西她帶走,連府的東西,她一樣也不許拿去。”
書月微微抿了唇,招呼著流光一塊去收拾,芷靈氣得嘴唇哆嗦:“好你個連錦言,你對得起……”
“我對得起,”錦言不等她說下去:“我對得起外婆,我對得起外公,我對得起天地良心,我是在幫你父母教你。”
“你永遠是好的,永遠是對的,所有人都向著你,所有人都疼你,我算什麽?”芷靈哭著,從地上摸起一塊碎瓷片比在腕子上:“你逼死我好了。”
丫鬟們都被嚇住了,錦言也繃緊了身子。
攸關時刻,虞氏打了簾子進來,看見如此情形,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走到芷靈跟前,手搭在她腕上:“你這是做什麽?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
芷靈等的就是這麽個下台的時機,立刻哭起:“她們都欺負我,表姐非要趕我走,寧可我死在路上。”
“母親,我……”錦言想要解釋,卻被虞氏打斷,虞氏拉著芷靈坐好,好言好語:“她胡鬧,你別當真,這裏由我做主,你安心養病,等中秋節過後,你父親會進城來接你,到時候再回去也不遲。”
錦言委屈得低頭望著鞋麵。
虞氏安撫著芷靈睡了,才沉下臉來向錦言:“還不回去?要鬧出人命麽?”
等錦言不情不願地跟著虞氏走了,書月收拾了地上,流光又打了水來給芷靈梳洗,芷靈柔聲抽泣:“你們都下去吧,我自己來。”
書月和流光巴不得不伺候這個不成體統的祖宗,得了令便走了。芷靈看人都走光了,便走近洗臉的銅盆,水麵映著她姣好的麵孔,哭紅的眼睛,輕輕上揚的嘴角。
愣了一會,芷靈回身取了一個茶杯,倒了半杯茶,將洗臉用的桂花胰子取來,拿小瓷片刮了些化進水裏,搖了搖便一飲而盡:連錦言,想趕我走,沒門!
外邊涼風愜意,虞氏拉著錦言的手,偏頭笑:“怎麽?委屈了?”
錦言低低應了一句:“唔。”
虞氏笑意中帶著狡黠:“你這樣,她是不會乖乖走的。”